大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人画押,而是看着供词若有所思。半晌后,威严地盯着丫鬟问:“真的是你自作主张?”
丫鬟深深磕下头:“奴婢可对天发誓,此事真的是奴婢一人所为,与主子无关。求大人明鉴。”
杜鹃挣扎半天,已经累了,本来平静地躺在地上,听到大人的问话后,立刻开始咿咿呀呀,狠狠瞪着姚夫人。
孟成礼跪在公堂上,心都凉了。余梅花面如死灰,瞧这架势,他们夫妻别想脱身,都已经预想到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
大人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丫鬟再次指天发誓,表明事情是她自作主张。
孟成礼眼瞅着事情急转直下,一咬牙,反正都也不能脱身,怎么也不能让个丫鬟替自己陪葬,要死,也要把姚夫人咬下一口肉。他磕下头去:“大人明察,姚夫人分明是不想接纳我们母子。所以才使出毒计……那时候我以为她只是容不下我娘,还想着帮她做事后,她兴许能给我一条活路,结果……大人,当时拿回家的药,我并没有尽数喂给我娘,否则,她早已没了性命。”
这也是他为自己留下的退路。
孟成礼指证姚夫人,一口咬定她是幕后主使。便不能结案。
余梅花一直恍恍惚惚,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丫鬟道:“你昧着良心说谎,要么是为财,要么是受人威胁,你肯定还有亲人活在世上。你主子这般狡诈,你就当真信她吗?”
丫鬟低垂着眉眼,听到这话后,再次强调道:“奴婢没有说谎。”
余梅花:“……”
“你傻不傻,姚夫人一箭双雕,害了我和我婆婆,肯定不是善茬。你把家人托付给她,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信不信,你前脚一死,你的家人也会跟着见阎王!”
丫鬟侧头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了头,再没有反驳。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里面有内情。
柳纭娘眯起了眼,如果大人就此结案,肯定不值得信任。那么,这状便不能去告了。
如果大人深查,她才好上前。
公堂上气氛紧绷,外面众人的议论声都小了不少。
终于,大人一拍惊堂木:“来人,上刑!”
200. “孝顺”儿媳的婆婆 二十三  ……
随着这一声, 孟成礼夫妻俩眼睛一亮。
人群一片哗然,纷纷往前挤,想要看个清楚。
喜欢到公堂上看大人断案的百姓, 都比普通人要知道得多一点。比如,大人那个小舅子有个宠妾是姚家姑娘,知府夫人心地善良, 时常在冬日里赠药施粥, 大人很是爱重。
若大人没那么清廉, 只看在小舅子的份上, 这事儿就该轻轻放下。反正丫鬟已认了罪,没太大问题。
但大人命人上刑, 明显就是想要深究此事。
有衙差搬来了凳子, 拖了丫鬟趴在上头。
丫鬟早已存了死志, 发现自己要被上刑,还是忍不住白了脸色。
大人满脸威严,抽出一根签扔到地上。
丫鬟满脸惊慌,下意识抬头, 似乎想要看姚夫人,头扭到一半又急忙收住。
这点小动作并不明显, 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人发现了。一时间, 众人看向姚夫人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怀疑。
姚夫人没看丫鬟, 上前一步, 正色道:“大人, 丫鬟已经认罪,您为何还要用刑?民妇是真的不知道此事,御下不严, 民妇也有错。但若是你想用大刑让丫鬟攀咬民妇,怕是不太公正。民妇真的没有想杀人,也从未起过害人的念头,若丫鬟三言两语说是民妇指使……民妇不认!”
丫鬟还没招认,她就把自己摘了出来。
大人又拍惊堂木:“住口。公堂之上,不容喧哗,还不速速退下。若扰乱公堂,按律罪加一等。”
姚夫人不甘心,缓缓退了回去。
板子声一响,丫鬟惨叫出声,哀嚎道:“奴婢有错,已经认了罪,大人为何还要……”
“你出银子将余杜氏害得只余一口气,更是用利引诱其母子相残,其心恶毒,罪不容恕,简直死有余辜。”大人居高临下,声音威严:“只是打你一顿而已,算不得什么。”
丫鬟:“……”
斩首也好,绞刑也罢。凭什么让她死之前还要受一场罪?
边上师爷看到大人眼神,提醒道:“若是有幕后主使,你只是从犯,便没有这么大的罪名。二十板挨完,也算对苦主有了交代。”
说话间,二十板已经打完。
丫鬟浑身剧痛,面色惨白如纸。还没死就痛成这样,如果要死……她不想死。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去看边上闭着眼睛的主子。
姚夫人察觉到她的视线,与她对视,里面满满的威胁。丫鬟低垂了眉眼,到底没有开口。
“我不想死!”余梅花听到大人这番话,崩溃大吼,一边哭,一边膝行上前:“大人,我们是受人指使,同样是从犯,求大人从轻发落。”
“从轻?”大人沉声道:“你们俩谁从玉心哪里拿到的药和银子?”
余梅花一愣,顿时大喜,伸手指着孟成礼:“是他!”她忽然想到,如果不是自己下的毒,是不是也该从轻发落,她飞快道:“母亲在酒楼帮工,很是疲累,还得了风寒,又不肯看大夫。后来他拿了药回来让我熬。当时我没多想,熬好了药准备如往常一般送去给婆婆,结果他亲自接了过去。”说着这些,她渐渐镇定下来:“当时我觉得奇怪,他们母子以前相处得不多,后来……”关于被廖小草赶出来后母子俩反目成仇的事此时不宜说出来,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又生了些误会,母子俩两看两相厌,他从来不和婆婆好好说话,那天突然主动送药,我当时觉得蹊跷。但也没多想,就把药碗交给了他,继续在厨房做饭,等我听到屋中有动静。跑过去时正好看到他把药灌完后敲晕了婆婆。”
见大人面色慎重,余梅花越说越轻松,她熬药是不对,但她不知情,药不是她抓的,也不是她灌的,论起来,甚至连从犯都算不上。
和她的轻松比起来,孟成礼脸色越来越难看,实在看不惯她那副惊喜的神情,仿佛真的能全身而退。忍不住道:“就算你事前不知情,后来你也没有试图救治。知情不报,包庇犯人,就该和我同罪!”
余梅花一噎,辩解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让我瞒着,我哪敢出去说?”她深深伏下身去,磕头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求大人明察。”
大人面色莫测,看向孟成礼:“你有何话说?”
孟成礼张了张口:“我不喜杜鹃,她是知道的,至于那药,她熬的时候肯定知情。就算那时候不知,她后来看到杜鹃中毒,并没有责备于我,更没有想请大夫。不用我吩咐,她已把事情瞒得严严实实。有人上门探望,她还把人拒之门外。”他也磕下头:“大人,她也有害人之心,只是没有动手,但她确实帮了我大忙。”
事到如今,他已然明白,想要脱身怕是不能。可恨的是余梅花这个女人,将所有的罪名都往他身上推。
她想走,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余梅花慌了,再三保证自己真的不知道那药的用处。
而孟成礼的意思也很明白,无论知不知道,药是她熬的,且知情后选择了隐瞒。
夫妻俩互相推诿责怪,公堂上只余二人争执的声音。大人沉默听着,再次拍了惊堂木:“孟成礼亲手毒害母亲,畜牲不如,哪怕是有人引诱,也罪无可恕。判秋后问斩!其妻余氏,帮其隐瞒,按律该同罪,但因其是被胁迫,从轻发落,打三十板……”
那边玉心挨了二十,就已去了半条命,躺在那儿奄奄一息。若是挨三十,余梅花不觉得自己还能有命在。
她觉得刑罚太重,孟成礼还觉得太轻,夫妻俩一起做的事,凭什么她只是挨板子?
“大人明察,她心思恶毒,凡事躲在我身后捡便宜,她心里对杜鹃也无半点善心。”
眼看大人面色漠然,似乎不为所动,孟成礼想要自己会死,越来越慌乱,脱口道:“别说没有养过我一天的生母,就连费了不少钱财和精力才将我养大的养母,她嫁给我后,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照顾,她也毫不留情下毒……”
话出口,孟成礼看到大人愈发严肃,又察觉到边上与梅花杀人一般的目光,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当即语无伦次:“我说的是熬药,梅花勤快,家里家外都是她收拾,母亲生病后以前是她照顾,比亲生女儿还孝顺。”
说这些话时,他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心中慌乱无比。暗地里将余梅花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她推诿,他也不会扯这些。
他低下头,心里委屈得很。给廖小草下毒的事他只是知情,从杜氏找上门到拿药,再到后来灌药,甚至是和李大夫商量用药种种事情,都是余梅花一手操持。论起恶毒,跟他比起来不遑多让。
偏偏那事不能提。
如果说出来,余梅花固然有罪,但他也要罪加一等。本身就要秋后问斩,加上漠视养母被人毒害,他怕是得五马分尸。
想到这些,孟成礼都有些绝望,只觉得老天无眼,他跪在地上,眼泪滴滴落下:“大人,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落到如今地步,和我的亲生爹娘有关,明明我过得好好的,偏偏生母要跳出来。”
赶过来的姚老爷黑了脸。
“你养母又是谁?”
柳纭娘上前:“是我。”
在姚家夫妻俩淬了毒一般的狠戾目光中,她走进了公堂:“方才孟成礼口中被余梅花下毒所害的人,是我。”
方才她进来时,好像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此时回头,只看到了一抹月白色的衣摆,甚是熟悉。
也就是说,李云生哪怕回了城,也一直暗中关注着此事。
与此同时,避到了人群中的李云生恨得咬牙切齿,明明都拿了那么多银子补偿,她却还要上公堂,言而无信,不讲道义!
围观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方才还有人觉得孟成礼的话转得太过生硬,其中兴许有内情,没想到转瞬就有一个自称是他养母的人站了出来。
孟成礼都傻了。
余梅花心中惊惧难言,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只是杜鹃,她兴许还有脱身的可能,加上廖小草,她怕也要秋后问斩,那可是身首分离!
想到此,她整个人都软了。
本以为公堂和问斩这种事离自己很遥远,一辈子也碰不到。这才多久,事情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余梅花嘴唇哆嗦,想要辩解几句,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纭娘上前,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姓,紧接着从孟家□□起,把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到得后来,满腔悲愤道:“公公婆婆走后,我当他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他一生病,我担忧焦灼,夜不能寐,结果,他竟然这么对我!”她伸手一指地上的杜鹃,声声喋血,质问道:“孟成礼亲人承诺过不再回来见孩子,你却忍不住私底下和孩子见面,既然舍不得,你当初为何要送?我给你养大了孩子,你却让孩子对我下毒,恩将仇报,让我们母子反目成仇。我帮你养孩子,还养错了?”
堂中一片静默。
杜鹃早已经挣扎累了,此时满脸是泪,满心悔恨交加。
孟家养孩子确实尽了心,她自认为孩子打算,却没想过会因此教坏了孩子。也可能,她觉得孟成礼不会对自己这个亲娘下毒手。
孟成礼跪在堂中,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心中一动,掉头冲着柳纭娘磕头。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头磕得“砰砰”响,哽咽着道:“娘,儿子错了……”
201. “孝顺”儿媳的婆婆 (完)三合一  ……
孟成礼磕得很用力, 几下后,额头就已红肿起来。边上的余梅花先是冷眼旁观,想到什么, 也紧跟着求饶。
柳纭娘居高临下看着,眼中毫无怜惜之意。
“这是知道错了?”
“养了一场,肯定是有感情的, 哪里就舍得送他去死?”
“这时候知错, 未免太晚。”
“无论何时懂事, 都不晚!”
……
听着众人议论, 柳纭娘终于出声:“你们俩这般磕头求饶,兴许感动了你们自己。依我看, 你们并不是真知错, 只是单纯的希望我原谅你们, 也是想让大人看在你们知错的份上从轻发落。”
她转身,冲着上首的大人跪了下去:“大人,这两人不孝不悌,若知道悔改。被我赶出去之后就该审视自身, 然后求得我的原谅。然而,他们却又对杜鹃下毒, 丝毫不觉自己有错。求大人从重发落。”
这和孟成礼夫妻俩的初衷不符。
二人磕头的动作一顿,却又很快恢复, 比刚才更加用力。
关于廖小草中毒的事牵扯了许多人, 这里面还有柳纭娘提及的孟家老两口被人算计才抱养孩子的内情。一时半会儿问不清楚, 也有好多人证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