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冬青的脸色很难好看,大喜的日子非要吵吵闹闹,让人看了笑话,一点喜气都没有了。
闹了一场,柳纭娘没有走,被人扶回去吃饭。她只说吃不下,直接回了房。
村里人帮着洗涮,本来该由亲近的人家把院子也打扫干净,顺便把自家的东西拿回家。可赵家人再闹别扭,他们不敢多留,于是,院子里堆了许多东西,地上一片狼藉。
赵秋喜早早走了,新嫁娘关在屋中不出门,夏青兄妹被柳纭娘打发去还东西。家中剩下祖孙三人。父子俩常年在镇上打铁,家务事从不沾手。只得赵母一人,她之前早已不帮家里干活,本就忙碌了三天,把挺大的院子扫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坐在地上眼睛都不会转了。
翌日早上,该新嫁娘做饭,可姚雪玉不会,于是,大早上的赵冬青就来敲柳纭娘的门:“娘,雪玉有些你舒服,你起来做一下早饭。”
值得一提的是,昨天赵铁匠很高兴,酒喝得多了些,柳纭娘是和春花一起睡的。听到外头的动静,春花满脸不高兴:“大哥想宠嫂子,他自己去做饭啊,凭什么要来找你?”
柳纭娘拍了拍她:“别这么生气。”
赵春花嘟着嘴:“娘,你就是好性子。大嫂刚进门就这样,你以后天天伺候她吧。”
这话确实没说错,上辈子姚雪玉根本就不进厨房。
柳纭娘动都没动,扬声道:“我这心头也挺难受,实在起不来。”
赵冬青冷了脸:“娘,您还记着昨天的事呢。一会我给你磕头,您就别闹了,成吗?”
柳纭娘反问:“冬青,这人吃五谷杂粮,生病挺正常。你媳妇能生病,我生病就是无理取闹,哪有这种道理?”
这日子她又没打算好好过,过不下去拉倒。
赵冬青:“……”
他一扭身,回去找了妻子:“雪玉,咱们去接孩子,回你家去吃。”
于是,夫妻俩收拾着,天亮就离开了家。
等到赵铁匠醒来,才听说了这事。顿时怒火冲天:“孙二翠,你闹也要有个度!”
柳纭娘一脸莫名其妙:“新媳妇不做饭,大早上爬起来跑了,你不怪她,反而来找我?”她嗓门越说越大:“合着我做了婆婆也不能歇一天?”
赵铁匠醉了一宿,这会儿还满身酒气,但还知道要脸,呵斥道:“你小点声,再让邻居听见。”
赵母从厨房里出来,冷着脸道:“二翠,我给你的银子呢?”
柳纭娘随口答:“给我大嫂了。”
“真给了?”赵母声音尖锐:“那可是五两银子!”
柳纭娘一脸惊异:“本来就是赔给他们的,不给难道我自己留着?六月又不是我闺女,哪有这种道理?”
赵母:“……”
她一口气上不来,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赵铁匠也想到了这茬:“二翠,你有没有脑子?娘家再要紧,你也得顾着自己的孩子啊!那么多银子送回去,夏青和春花的婚事怎么办?”
“他们爹娘还在啊。”柳纭娘不客气道:“这婚事是你们上门去求的,无缘无故悔亲。你们对不住孙家,给点赔偿本就是应该的。”
“那是五两银子,不是一点。”赵铁匠的酒彻底醒了:“孙二翠,你赶紧去给我要回来。否则,这日子不过了!”
柳纭娘比他更大声:“昨天我说你们过河拆桥,孩子养大就撵我走,你们还不承认。今儿就直接开了口,既然如此,昨天拉我做甚?”
赵铁匠:“……”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从退了孙家这门婚事起,孙二翠就没有高兴过。昨天拜堂的事算是彻底惹恼了她。赵铁匠本以为凭她的好性子,哭两场就过去了。毕竟,退亲这事是六月吃亏,闹大了之后,毁的是姑娘的名声。还有,夏青和春花一天天大了,孙二翠得顾忌着两个孩子的名声,应该不敢闹大。
结果,她却一反常态,着实让他意外。
赵母不敢撩拨儿媳,怕儿媳又大吵大闹,但又舍不得儿孙去厨房,想要喊春花。回头一看,春花已经出了门。无奈,她只得自己去做。
接下来一整日,赵家气氛凝滞,赵母一开始还试图让柳纭娘回娘家却讨要银子,无果后一直都在指桑骂槐,说儿媳不顾家,没脑子之类的话。
天色渐晚,一双新人终于回来,还带着个襁褓中的孩子。
赵母面色和缓下来:“雪玉,今儿没来得及给你置办回门礼,回头我去补上。”
姚雪玉肌肤白皙,乌发如墨,五官小小巧巧,确实是个美人。和村里的这些晒得黝黑的姑娘一比,那就是天上的仙女。她温柔地笑了笑:“奶,都不是外人。您太客气了,我和冬青回去也没空着手,不用特意补了。”
“那我补银子给你。”赵母回屋,抓了一把铜板就往她手里递。看到姚雪玉抱着孩子,她将铜板往孙子手里一塞,双手接过襁褓:“哎呦呦,奶的小孙孙哟……外头冷不冷啊……让奶摸摸手……”
语气格外温和,眉眼都是笑意。
柳纭娘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上辈子姚雪玉过门后,赵母对这个孩子格外喜欢。那时候孙二翠有些怀疑这本来就是赵家血脉。毕竟,赵母本身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
孙二翠心里犯嘀咕,却从来都没问过。毕竟,姚雪玉先头的夫家赵家惹不起,如果这孩子真是赵家血脉,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那句话,她得护着夏青兄妹俩,如果赵家出了事,他们兄妹俩的人生也毁了。
柳纭娘笑意盈盈:“哟,娘,我记得你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你这么亲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孙子呢。”
赵母身子一僵。
就这两天,她开始怕儿媳开口说话。反应过来后,沉下了脸:“二翠,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记好了。雪玉进了门,那就是我赵家的人。她带来的这个孩子,哪怕和赵家无关,但只要养得好了,日后他也只记得自己是赵家人,别说什么亲不亲的话,他就是我第一个孙子!”
柳纭娘似笑非笑:“您说这话,镇上的江家知道么?”她又看向姚雪玉:“雪玉,有件事我想不明白,这无论贫贱,各家都是在意子孙的,越是富贵的人家,越是希望子孙繁茂。你不肯守着,江家让你改嫁已经挺让人意外,现在连孩子都让你带走,江家为何这样大度?”
姚雪玉温和的神情不在:“娘,孩子的爹不在,只剩下我这个娘。我求了江家的老太太,让孩子跟着我长大,江家每个月会给一些银子。老太太宽和,不愿让我们母子分离而已。对了,既然说到这里,有些事我得事先说明。”她上前一步:“孩子哪怕离了江家,那也是江家的少爷,因此,日后这孩子吃穿用度肯定和家里的其他孩子不一样,你们别多想。”
她微微仰着脖子,傲然道:“不说江家给银子,只凭我的嫁妆,那也足够我们母子花用。想要和我们比,那就是自找罪受。”
“我都晓得。”赵母一点都不生气,回头振振有词:“我就是偏心,谁要是拿着大笔嫁妆嫁进来,我同样偏爱!”
既是说孙二翠,也是说夏青未来的媳妇。
柳纭娘眨了眨眼:“你不想认我这个婆婆?”
姚雪玉顿了下:“你养了冬青一场,我们都记着这份恩,只要你不闹,我肯定认你。”
柳纭娘点了点头:“那么,儿媳妇,我能不能吃上一顿你做的饭?”
姚雪玉:“……”
249. 第十个婆婆 六  姚雪玉一时间……
姚雪玉一时间没说话。
但总有人帮她解围, 赵冬青沉着脸:“娘,雪玉不是村里长大的姑娘。”
柳纭娘疑惑:“那又如何,她不是我儿媳么?村里的儿媳, 谁不给婆婆做饭?”她看向边上的赵母:“娘,我进门这些年,除了坐月子, 家里的饭菜可都是我做的。别的媳妇回娘家还能歇一天, 我这娘家太近, 回去了也要赶回来给你做饭。怎么, 这规矩到了雪玉这里又改了?”
赵母沉着脸。
她“啧”了一声:“那我可真倒霉。婆婆是祖宗的时候我做儿媳,儿媳做祖宗了我又变成了婆婆。”
“胡说什么?”赵母轻拍着怀里的襁褓:“雪玉要带孩子。”
柳纭娘又问:“当年我带着赵家的孩子都要做饭, 一个外头来的, 难道比夏青他们还要金贵?”
赵冬青耐心告罄, 伸手轻推了一下姚雪玉:“你先回屋歇着,别累着。”
姚雪玉轻嗯了一声,抱着孩子回了新房。
赵冬青拎着包袱,也跟了上去。
留下来的赵母呵斥道:“二翠, 雪玉和普通姑娘不同,那个孩子虽然不是我赵家血脉, 但人家自带米粮,月银比冬青他爹辛辛苦苦打铁一个月赚的银子还多。有些人生来就金贵, 不服都不行。你要是不怕毁了夏青和春花的名声, 尽管闹。”
“那孩子再多月银, 我又看不到一文。凭什么我得伺候?至于夏青兄妹, 他们又不是只有我这个亲娘,还有亲爹的。”柳纭娘在赵母难看的脸色中继续道:“娘,也是昨天我才知道, 我进门这么多年,为你们赵家生儿育女,最后竟然比不过一块牌位。”
赵母皱起了眉:“你这气性也忒大了,一点小事你要记多久?那牌位上是冬青的亲娘,当年她走的时候就说想看到冬青成亲,你又不是没有孩子,争这个做甚?”
柳纭娘一脸好奇:“合着当年我进门,就已经不能得冬青这一拜?”她愤然道:“那你们早说啊!”
赵母凶巴巴问:“早说了你待如何?当年我跟你爹提亲,你爹收了大笔聘礼,娶你过门就是为了照顾他们姐弟。你不甘心,当年别嫁啊!”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孩子都这么大了,非要闹事,传出去是好说呢还是好听?人家知道夏青和春花的娘不讲道理,谁敢上门提亲?”
柳纭娘点了点头:“我当年确实不应该嫁。好在现在也不晚。”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才四十不到,活到七十岁也还有二十多年,实在没必要留在这里受委屈。让我照顾你还行,你毕竟是长辈,身为晚辈该一日三餐的伺候你。但是,让我伺候儿媳,断然没有这种道理……”
赵母听出来这话不对,不悦地问:“你还要闹?”
柳纭娘呵呵:“我不愿意伺候儿媳,还是不孝顺我的继儿媳,这就变成了闹?”祖孙俩没有说姚雪玉不做饭,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她挥了挥手,一脸的意兴阑珊:“反正我就没有对的时候。就这样吧。”
她转身往外走:“大娘,我进门这些年,没有歇过一天。还给你们赵家生育了一双儿女,就按长工算,这些年也能拿到不少工钱,麻烦你算一下,把这账了了。”
赵母先是被她的称呼气得七窍生烟,又听到后面那段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要去哪?”
“回家。”柳纭娘头也不回。
赵母:“……”
“你给我站住。”
柳纭娘当她放屁。
赵母又喊:“你要是真敢去,就休想再踏进我赵家的门。”
求之不得!
柳纭娘回到了孙家,彼时,一家人正在用午饭,看到她进门,孙大树跑去厨房拿了碗筷:“吃饭。”
桌上熬了一锅稀粥,还有几个粗粮馍馍,一盘咸菜,一盘青菜。本来是算好的口粮,柳纭娘来了之后,必定有人吃不饱。她心下叹气,啃完了一个,放下碗筷:“我今天和赵家人吵架了,打算搬回来住。”
孙家人面面相觑。
何氏有些不安:“二翠,冬青已经娶妻,事情都了了,别再因为这个闹别扭。赵家人脾气不好,万一生了你的气……”
“是我生他们的气。”柳纭娘冷笑道:“他们让我伺候姚雪玉,当真开得了口!”
何氏不赞同:“哪儿有婆婆伺候儿媳的?”
“也不是不能。”柳纭娘在意的不是这个:“如果当年我进门,冬青他奶一直照顾我,现在让我照顾雪玉也行。哦,当年该我伺候婆婆,现在该我伺候儿媳,合着我就那么倒霉?”
孙大树是个沉默的憨厚汉子,一直都在吃饭,此时出声:“欺人太甚,先住下!”
何氏点头:“也不是让姚雪玉干多少,至少得有个尊重长辈的态度。哪怕搭把手表示一下也行啊,哪儿有全部甩给你的道理?就算要甩,话也不能说的得那么直白……”
有一说一,赵家人和姚雪玉没打算坦白。是在柳纭娘的逼迫之下才隐晦地说了姚雪玉不做饭的事。
柳纭娘住下,晚上陪着六月睡。
屋子近几年才修缮,可被褥挺旧,好在收拾得干净。
翌日早上,柳纭娘起了个大早,孙小寒已经在打扫院子,看到她出来,立刻讪笑着迎上前:“姑姑,之前你说教我做面的事还算数么?”
“算啊。”柳纭娘失笑:“咱们今儿就去买东西,明天就开张。”她压低声音:“我闹别扭回来,就是惦记着这事。”
孙小寒眼睛一亮,丢了扫帚进屋,没多久就鬼鬼祟祟出门:“姑,我拢共攒了八钱银子,够不够?”
柳纭娘一脸惊讶:“看不出来,你小子挺厉害。”
两人刚出院子,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过来:“大哥,等我!”
是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