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里的皮毛生意挺好,但柳纭娘还想做点别的。在此之前,她去看了一下林家兄妹。
兄妹俩到了这里从来没有来找她,柳纭娘第一次去的时候院子里都没人。第二次她特意去得早些,总算遇上了准备出门的两人。
“最近在做什么?”
林传根看到她,颇为窘迫:“我们去干活。”
柳纭娘颔首:“在哪里?”
林传根迟疑了下,决定实话实说:“就……我给看库房,妹妹她帮着给扛活的伙计做饭。”
闻言,柳纭娘看了一眼林莹莹:“你的活计便罢,你妹妹做那个不合适。”
但凡需要给扛活的伙计请个人做饭的库房,人都少不了,且大半都是男人。林莹莹一个妙龄姑娘夹在里面,哪怕尽力避开,也肯定会和他们见面。
当下的世情对女子苛刻,就算不怕毁了名声,可谁又能保证那些男人里面没人有歪心?
如非必要,都不能挑战人性之恶。否则,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莹莹,回头我帮你找个活。”柳纭娘想了想:“最近我准备新开一间铺子,你去帮我守着吧!”
如果听话,就把铺子送给他们。
闻言,林莹莹脸上并无欢喜之意,反而有些紧张:“这……陈家会不会不高兴?”
柳纭娘面色淡淡:“陈康平卧病在床,胡水清至少得养上几个月的伤,陈明耀已经去了私塾。现如今家里我说了算。”
兄妹俩面面相觑。
林传根从两年前起,就扛起了整个家的生计。本身也不是什么单纯的人,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子,欲言又止。可想到二人之间的生疏,到底没有开口问。
想要开一间铺子,开始的时候琐事挺多。柳纭娘干脆把林传根也带着一起让他帮忙。
兄妹俩住的院子是柳纭娘租的,两人向来不喜欢占人便宜。哪怕此事会让陈家不高兴,二人也不好拒绝。
*
陈康平伤着了头,养了半个月,伤口已经结痂,可当他试图起身,就会觉得眩晕。坚持走动几步,就觉得格外恶心,忍不住就想吐。
在他又一次吐出来时,被刚好进门的陈母看到。
“康平,我都说了让你别急,你怎么不听话?”陈母苦口婆心:“你若是出了事,家里怎么办?你是不是想气死我给你爹?”
陈康平扶着墙,脑子嗡嗡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皱着眉:“燕长琴这两天又在做甚?”
陈母之前都没管家,关于铺子里的事也从来不过问,不过,儿子受伤最后,她是不得不管。叹口气道:“又租了一间铺子,这两天正在整修。说是想办绣楼,还请了林家兄妹在那里帮忙。我觉得,她是想给那兄妹俩找一条出路。”
陈康平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林家兄妹的存在,看到他们,就会让他想起曾经自己的无能为力。说起来,张管事算计他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算账……想到此,他心头一阵气血翻涌,头开始晕,忍不住又吐了出来。
见状,陈母焦急万分:“你别急呀。”又回过头让人请大夫。
这边正忙乱呢,门口又来了人。
陈明韵脸上满是愤怒,看到廊下站着的父亲,脚下加快:“爹,您好些了吗?”
看到女儿,陈康平就想起来自己被胡水清算计的事,心情愈发烦躁。
如果不是胡水清,他不会典了燕长琴出去,这个世上不会有林家兄妹。他不会冷落了妻子,燕长琴不会和他闹翻,更不会算计家里的铺子,夫妻俩不会反目成仇。他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越想越是这样,曾经他和胡水清那些浓情蜜意都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留下来的都是憎恶。
到底是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女儿,陈康平没有冲他发脾气,只嗯了一声。
陈明韵到这里来,也不是单纯的探望,或者说,探望只是顺便,她来的目的是讨要银子。
陈家当年很穷,陈母是个抠的,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停了胡水清的药钱。这些日子,全靠母女俩以前的积攒买药,关键是胡家那边搜走了不少,最近几天,陈明韵连自己的首饰都当了。方才还得到消息,陈明耀让送银子过去。
“爹,哥哥银子花完了。”被偏爱的孩子总是有恃无恐,陈明韵在父亲面前,向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娘的药钱已经欠了三日……”
“让你娘自己想办法。”陈母毫不客气,责备道:“你爹病成这样,还拿这些事来烦他。你都是大姑娘了,怎么不知道心疼人呢?”
陈明韵恼了:“之前我找你的时候,你若把银子付了,我也不会到这里来啊!”
陈母心头一梗,斥责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跟我说话的?”
她生气,陈明韵还更气:“我娘病成那样,你们不说帮她讨个公道,连药费都不给。我还不能问吗?”她最近要照顾母亲,还要听母亲的话压抑着脾气不找燕长琴,早已经受够了:“娘再不对,也为爹生了一双儿女。你们见死不救,到底有没有良心?”
陈母险些被气死,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对长辈怎么说话的?嬷嬷教你忤逆长辈了?”
陈明韵被打个正着,脸上一痛,她看着陈母的目光中满是不愤:“长辈不慈,我如何孝敬得起来?你看不惯我,干脆打死我算了。”
不认错,还这么凶,陈母真的还想动手。
正热闹呢,柳纭娘从外面进来,看到捂着脸的陈明韵,一脸惊讶:“这是怎么了?”
陈明韵大吼:“不要你管。”
柳纭娘也不生气,眨了眨眼:“我懒得管。”她还讲道理:“我跟你娘有仇,没空替她教导女儿。才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陈母:“……”好像还挺有道理。
柳纭娘提议:“娘,姑娘大了得好好教。不然,便成了祸害以后嫁到别人家,两家会结仇的。”她微微偏着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或者你也可以挑个仇家把她嫁过去,保管把那边的长辈气得七窍生烟,一家子都不得安宁。”
陈明韵:“……”
陈母气得够呛:“燕长琴,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柳纭娘也不管边上气鼓鼓的陈明韵,道:“说真的,咱们干脆和离算了,留我在家里,你们家人天天生气,分明自找罪受。放过你自己吧!一大把年纪了,小心被气死。”
陈母气的胸口一堵,伸手指着柳纭娘:“你……”
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柳纭娘摇了摇头:“年纪大了少生气,小心一口气上不来嗝了……说起来,我记得你挺会说话的。当年劝我给林家生孩子时,你那般深明大义,还保证说,我去了就是你们陈家的恩人……”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陈母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劝了许久,燕长琴始终不松口。无论,她干脆往下一跪。
燕长琴心肠软,又拿他们当长辈,直接就答应了。
陈母看着面前女子侃侃而谈,心中越来越冷,喃喃问:“你恨我?”
柳纭娘偏头:“这话多新鲜呢,我把你送去给别的男人生孩子,让你身份尴尬,让你和亲生骨肉分别。你恨不恨?”
将心比心,陈母觉得自己弱,摊上这样的事,大概也难以释怀,忍不住问:“你……”你想如何?
陈明韵来这一趟是要银子的,眼看燕长琴是块难啃的骨头,她转而看向陈母:“奶,银子!”
这声音颇大。
陈母正满心惊惧,被孙女这一嗓子吓得谢谢魂飞天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抬起,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嚎什么?”
陈明韵又挨了一巴掌,她脾气本就不好,一瞬间只觉得面前的老妇人格外可憎,气怒交加之下,伸手推了一把。
陈母直直朝后倒去。
307. 典妻婆婆 二十二  陈母已经好……
陈母已经好多年不管事, 只在家中颐养天年。最近一段,儿子出了事,她吃不好, 睡不好,忙得心力交瘁,又气了好几场, 自己站着都发晕, 哪里经得起这一推?
她整个人朝后倒, 柳纭娘离得远, 根本来不及扶。离她最近的是陈明韵,可这丫头正在气头上, 看到祖母倒了, 并没有伸手去拉……也可能是没反应过来, 反正,老太太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先是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尖叫一声,急忙上前去扶,另一个狠狠瞪着陈明韵:“你的规矩呢?”
陈明韵见陈母倒下后就没起来, 有些被吓着了,正想上前补救, 就听到婆子这一喝。她向来娇纵惯了的,连家里的长辈都不看在眼中, 怎么可能听下人的话?
婆子一吼, 瞬间就把陈明韵心里的那点歉疚吼没了。
一阵鸡飞狗跳, 陈母被人扶起。
床上的陈康平恨不能亲自前来扶人, 看看向女儿的目光中满是凌厉,只是担忧母亲,这才没有发作。
柳纭娘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吩咐道:“去请大夫。”
陈母躺在榻上,双眼紧闭,额头上满是汗,柳纭娘掏出帕子给她擦,却见她鼻子和唇边都流出了血。手中动作微顿,回头看向陈康平:“你娘好像摔着了,好像在七窍流血。”
陈康平讶然,他顾不得晕眩,勉强起身:“怎么会?”
边上一脸气鼓鼓的陈明韵闻言,脸上怒气一收,有几分讪讪。大概又觉得是柳纭娘故意吓唬她,狠瞪了过来后,人也急忙跑了过来。
说话的功夫,陈母的血越流越多。根本就止不住。
柳纭娘心下叹息。
年纪大了不经气,也不经摔。这一下,陈母就算能救回来,大概也得瘫在床上。哪怕柳纭娘是大夫,也不好说瘫到什么程度。
她再看向陈明韵的眼神里满是惊奇,之前纵容这丫头,就是想让她和老两口两看两相厌,没想到竟然这么狠。
陈明韵何时见到过这样的情形?
她有些被吓着了,一步步往后退却又不敢走得太远,只站在屏风处,探头往这边看。
大夫来得很快,看到陈母这副模样,面色格外慎重,又问:“怎么会晕的?”
柳纭娘立即道:“摔了。”
大夫讶然:“摔着头了?”
柳纭娘摇头:“反正是摔了,不知道有没有碰着头。”
大夫颇为无语,忍不住道:“这么多人伺候,怎么还能让人摔了呢?”
谁也没接这话。
大夫把过脉后,一脸的严肃,掏出银针准备扎时,回头在屋中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脸担忧的陈父身上:“她不只是摔着的伤,还气怒交加,肝火旺盛,如果我不出手,少则两三个时辰,多则半日,家里就该准备后事了。就算出手救治,结果也不好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陈父瞠目结舌:“怎么……怎么会……”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床上昏迷的人,咽了咽口水。
陈康平也满脸惊讶,肃然道:“大夫,劳您多费心。”
他回过头,对着往角落里推的陈明韵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又将边上的茶壶茶杯全部掀翻。
陈明韵挨了一下,也不敢闹,还被砸过来的茶杯吓得浑身直哆嗦。她向来受宠,天真不知愁滋味。谁在她面前都得往后退,包括家里的长辈。还从来没有闯过这么大的祸。
陈康平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儿吐了出来,余怒未休,但他一巴掌甩出去之后,眼前就是一黑,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怒吼道:“来人,把这死丫头给我带回去关起来。等老子好了,家法伺候。”
陈明韵被盛怒的父亲吓着,反应过来后急忙道:“不!爹,娘那边还需要我照顾……药钱不够……”
陈康平手扶着桌子,闻言大怒:“你也会照顾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问家里拿银子,你到底有没有心?没良心的东西,老子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种玩意儿……”
说话时额头上青筋直冒,看他气得这样狠,下人不敢再耽搁,飞快将陈明韵拖了下去。
陈明韵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和父亲吵闹,余光瞥见边上站着的柳纭娘,满腔的怒火和憋屈瞬间有了发泄处:“你看我笑话,你故意把家里的银子搜罗空,算计我推倒祖母……”
不讲道理了不是?
柳纭娘瞥了一眼六神无主的陈父和站在那里都需要闭着眼睛的陈康平,还有昏迷不醒的陈母……没人教了,只能自己上,她板着脸提起鞭子狠狠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