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子也只是感慨两句,她似乎是个很乐观的人,很快又说起了别的,一刻钟后,买了点熏香退走。
从那天起,慧娘子就经常过来,仿佛发现了柳纭娘是个很好的人似的,处处交心。于是,柳纭娘被迫听了右耳朵这条街上各家的私事。比如斜对面点心铺子的东家外头养着女人和孩子,家里的夫人假装不知道,多年来相安无事。但眼看孩子就要成亲,到时肯定挺有热闹看。
又比如那家首饰铺子,里面的东家悄悄送首饰给一个富商家中的小妾,两人是故交,听说当年青梅竹马,只是被迫分开……如此种种,其实,柳纭娘见识过挺多奇葩的事,并不觉得这些事情稀奇。经常是左耳进右耳出。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周冬妮肚子都在显怀,这日午后,慧娘子在外头喊柳纭娘。
柳纭娘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站了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深蓝色衣衫,身姿挺拔,有些不苟言笑。看到她时,露出了一口白牙,有那种独独对柳纭娘绽放温柔的感觉。
见识多了,柳纭娘一眼就看得出这男人特别在意自己,她面色如常,疑惑地看向慧娘子:“何事?”
慧娘子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笑着道:“我东家有事出去了,你来帮我接一下茶叶。”
这人在做媒。
就算有这想法,应该事先告知一声。这么直接把人请到跟前,柳纭娘有觉得被冒犯到。再有,她不算工坊中的几十人,只两间铺子里就各有五六人,无论是理货还是打扫,等闲都不用她亲自动手。
自己的事都不干,哪儿有帮别人的道理?
柳纭娘随口应了一声,回头吩咐道:“采梅,你去。”
当下的伙计,做得好了,等闲是不换东家的。柳纭娘赚得多,对待下人尤其大方,除了工钱之外,卖出东西越多,还会额外加一份。这铺子里的男女伙计,都能比别家多一倍左右的工钱。他们对东家很是维护,以前慧娘子经常过来陪主子说闲话,就已经有人不满。这会儿见慧娘子鬼鬼祟祟弄这种污糟事在前,还试图让主子做事,众人都对其的不满瞬间到了顶峰。
采梅当即应下:“东家,您算账去,别耽搁了。”
要她说,东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疯了才会跑去嫁人。再说,东家是有儿子的,转眼就要抱孙子了,这种时候跑去和一个男人搅和,那是要乱家的。
听到这话,慧娘子面色僵硬下来。
柳纭娘懒得管,转身进了屋。
见状,慧娘子心里明白,如果方才只是怀疑的话,现在的她已经确定,温娘子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
那个男人本也是为了相看而来,见人家东家甩袖就走,也有些尴尬。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上,此前也不认识。他贸贸然跑来道歉,好像也不合适。卸下了货,很快就上马车离开了。
采梅回来,忍不住嘀咕道:“东家,那人忒不拿自己当外人,您可不能信她的话。”
柳纭娘感受到她的好意,含笑点头:“我知道。”
慧娘子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人,她卖的茶叶算是好的那种,来往的客人里也有富贵的老爷,曾经也帮柳纭娘铺子卖过香料。
当然,柳纭娘也在那些夫人上门采买香料时帮她卖过茶叶。两人算是互惠互利,相比之下,茶叶到处都可以买,而能养身的香料只此一家,并且柳纭娘已经传开了名声,根本不愁生意。
论起来,还是慧娘子占了便宜。
就两人相交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铺子里的好茶多卖了十几斤。无论做什么生意,越贵的东西赚得越多。她今日得罪了人,懊恼之余,虽觉得温娘子有些小气,但还是带着赔礼舔着脸上门。
以前看到她过来就会送上茶水的伙计们今日似乎没长眼睛似的,各忙各的,愣是没有上前招呼。慧娘子有些尴尬,笑着凑到了柳纭娘面前:“温娘子,这是我娘家嫂嫂做的红豆糕,不比那边茶楼的差,你尝一尝。也给你儿媳带点回去,如果她喜欢的话,我再让嫂嫂多做些……”
柳纭娘不接她的点心,随口道:“这不合适,你把点心拿回去吧!”
慧娘子再一次确认,她真的生自己的气了。也不再迂回,勉强笑道:“刚才那人,是给我供茶叶的货商,为人老实,人挺厚道的,两年前妻子没了之后,一直没再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今年已经出嫁,他最近正在托媒人给自己说亲……我觉得你们俩挺合适,便想做这个媒,真的是好心,可我好像办了坏事。没有事前问你一声确实不太合适。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嘛,好不好?”
话里话外都是为柳纭娘打算,一点私心都没。
这城里卖茶的铺子很多,但能够在这繁华的街道上把生意做下去,证明这夫妻俩都不是蠢货。既然不蠢,便不会做这种让人诟病的事。而她偏偏做了,那么,是一定有私心的。
要么是那个男人托她出面让二人见面,要么就是为了别的。
前者不太可能,两家铺子就在隔壁,那男人如果真的有意,合该自己上门,哪怕不买香料,询问一下价钱也能混个脸熟。
那就只剩下后者了。
柳纭娘想到暗戳戳要对付自己的乔夫人,不客气地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此话一出,温娘子面色特别尴尬,故作疑惑地问:“这是何意?我只是好心,刚好今日凑巧,便想让你出去见见……”
“少说废话。”柳纭娘不耐烦地打断她:“这一个多月来,我以为你拿我当友人,这才与你多来往。没想到你竟拿我当蠢货。你之前问过我是否想改嫁,我明确回复过你。你却罔顾我的想法把男人带到跟前,以你的玲珑心肝,做不出什么让人厌恶的事。肯定是有人指使于你。”
她运气咄咄:“你就说是乔府还是孔府吧。”
慧娘子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认识他们。你好好的,怎么会觉得有人想害你呢?”她再次往后退了几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得罪了这两大富商,不然,怕是不敢上门的。”
她转身就走,又实在舍不得温娘子帮自己促成的生意,到了门口,又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柳纭娘讽笑了一声:“慢走不送。”
两人不欢而散。或者说,是柳纭娘单方面厌恶了她。
然后,她让一个伙计的哥哥暗地里盯着慧娘子,就在当日傍晚,亲眼看到慧娘子进了乔府的偏门。
柳纭娘想了想,去寻了个小倌,让人送去了乔府,指名是送给乔夫人的礼物。
乔家夫妻收到这份不同寻常的礼物,气得够呛。二人都不是能忍的性子,即刻就找了过来。
彼时,太阳已经落山,柳纭娘正准备关门,回头看到二人,道:“乔夫人想给我找男人,但我确实不缺,我想着乔夫人能想到这些,大概是自己迫切需要,所以就帮了个忙,不用谢!”
乔夫人:“……”
339. 寡妇婆婆 十七  柳纭娘那番……
柳纭娘那番话一出。不说乔夫人了, 就是乔梁明也气得够呛,他深觉自己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让自己夫人想男人,传了出去他名声还能听吗?
乔夫人简直气疯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给你找男人了?”
“隔壁的慧娘子都把人送到了我跟前, 还让我出去见面。乔夫人的这份好意,我消受不起,但心意我领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大户人家都讲究个礼尚往来, 所以才……咳咳, 找了个人给你送去。”柳纭娘真心实意地道:“凭什么男人就能花天酒地三妻四妾, 女人就得相夫教子规规矩矩?乔夫人, 乔老爷之所以敢在外头拈花惹草,还是你没管好。当然, 女人家困守着后院, 管不住也是有的。那就想想法子……他找一个女人, 你就寻一个男人回来,就不信他还敢乱来。既然他不要脸,那大家都别要了。”
这番话堪称离经叛道。乔夫人听着却莫名觉得有些道理。
乔老爷:“……”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板起脸来:“温娘子,女人就该从一而终……”
柳纭娘打断他道:“你又前后矛盾。我想好好为孩子他爹守着, 你却跑到我跟前来说些有的没的,还想聘我进门。你开口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让我从一而终?合着这女人守不守妇道, 全该依着你们男人的想法?”
乔老爷哑口无言。
先前乔老爷想聘温娘子为平妻,私底下是和夫人商量过的, 毕竟这不同于纳妾。
乔夫人一口回绝, 但她拦不住自己男人, 夫妻俩不欢而散。她这才想着对温娘子动手, 眼看这是块硬骨头,便想把人给嫁出去。
正如当年那人,只要嫁给别人, 男人就收心了。
饶是早就知道男人开口求娶过面前女人,真正听到温娘子说起,乔夫人还是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柳纭娘锁好了门,也不与他们多纠缠,自顾自上了边上的马车。这离温家外城的宅子挺远,马车都得两刻钟。她本来想住内城的,可小夫妻俩不乐意,非说离了她之后心慌,也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外头。
因此,柳纭娘每天都回去。
好在她自己做东家,要是给了伙计开门,她早点晚点到都不要紧。
马车走了一会儿,柳纭娘掀开帘子,看到夫妻二人站在路旁争执,乔老爷好像还动了手,只是被乔夫人避开了。
乔老爷先前只知道温娘子给自家夫人送了个美貌的小倌,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家夫人给温娘子说媒的事。
他想聘温娘子为妻,虽说她暂时不答应,但以后说不准会答应啊!就算一直不松口,他也不愿意长着这副容貌的女子改嫁给别人。
人家不想改嫁,赵氏却偏偏把男人往她跟前送,到底安的什么心?
还有,这送礼物很正常,哪有给人送男人的?也难怪温娘子会生气,进而找个男人送到自家门口。乔老爷一巴掌落了空,怒气更甚:“瞧瞧你办的好事!”
乔夫人比他更生气:“要不是你想聘一个半老徐娘,我也不会做这些事。罪魁祸首是你,你哪来的脸怪我?”
她如果认了错,乔老爷说不准就算了,毕竟这事实在不光彩,哪怕是夫妻之间的吵闹,也容易传出去。平白惹人笑话。但她死不认错,还振振有词地指责他,他哪里还忍得了?
当即又是一巴掌挥出,这一回先伸手拽住了乔夫人的衣领。
乔夫人避无可避,生生挨了一巴掌,眼睛都气红了:“乔梁明,你个混账,竟然敢打我。”
“你再这么下去,我就休了你,然后娶她进门做正经的乔夫人。”乔老爷语气冰冷:“不信你就试试。”
听到这话,乔夫人真的伤心了,她并不还手。这盛怒之中的男人可经不起撩拨,真打起来,还是自己吃亏。哪怕后来男人跑来道歉,那打也挨了,痛也受了,怎么想都不划算。她开始嚎啕:“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对你一心一意,给你生儿育女,帮你奉养长辈,你一个个往家里带女人我都忍了下来。我对你还不够好么,可你是怎么对我的?那个女人真有那么好?如果当年你娶了她,我不信你们能恩爱一辈子,说到底,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就是贱。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要休了我,你休啊!”
她梗着脖子:“你要是敢休,我就让满城的人都看看你乔梁明真正的嘴脸。”
盛怒之中的乔夫人哪怕还残存了几分理智,也还是忍不住加大了声音。此时街上行人渐少。乔老爷能够感觉得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还有几步开外两人的随从……他们肯定都听到了。
心底的秘密猝不及防地在大庭广众之中被喊了出来,乔老爷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转出了乔夫人的衣领将她拉上马车。
乔夫人怕自己受伤,并不敢挣扎,看着男人黑沉沉的脸,心里特别紧张,上了马车后就缩到了角落,怕他再对自己动手。
让人意外的是,乔老爷并没出手,先是狠狠瞪着她,后来就闭上了眼。一直到府中才睁开。
乔夫人正想说两句话缓和二人之间的气氛,到底是夫妻,无论怎么吵,日子还得往下过……就听面前的男人冷声吩咐:“从今日起,夫人禁足在院中,没我的吩咐,不许夫人和伺候她的人出来,每日把定量的菜色送去,除了送菜的下人,不许夫人见任何人。若有人送帖子,就说夫人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后院一应事宜交由孔姨娘做主。”
听到这番吩咐,乔夫人简直要疯:“你不能这么对我!”
乔老爷揪住她的衣领,将人拖到自己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眼中再无温情,只有能冻死人的冷意:“你若还不老实,反正已经病重,病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乔夫人瞳孔微缩:“你……你怎么敢?”
乔老爷冷笑道:“那你就试试我敢不敢!”说着,将人狠狠扔了出去。
孔姨娘怕孔玲玲撕破脸,最近正老实呢,没想到突然传来让自己管家的消息。
实在太意外了好么!
过去的那些年里,她做梦都想分一点乔夫人手里的权利。但夫人太能干,又足够大度,她使得那些小手段没能成功不说,还被男人警告了两次。
现在倒好,她都已经不做这种梦了,结果这天大的馅饼居然落到了自己怀里。
一开始的欢喜过后,孔姨娘很快冷静了下来,花了重金打听了一下夫妻俩吵架的内情后,便立刻打定主意:不能给温娘子动手,或者说不能给她找男人。要找,也是把老爷跟她送作堆。
孔姨娘先前很愿意让温娘子进门,但看到她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之后,立刻就改了主意。
这会做生意的从来都不是蠢货,她疯了才会给自己找一个劲敌回来杵着。尤其人家还不愿意进门,真要把人弄进来,可就彻底结下了仇怨。
事实上,孔姨娘还想着跟温娘子和解的可能。
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先前孔玲玲做的那事,算是彻底把人给得罪了。于是,孔姨娘左思右想过后,决定对温娘子敬而远之。就当没有这个人,也没发生过先前下药的事。
她想忘记,柳纭娘可没忘。听说是孔姨娘得了管家权,柳纭娘不想让她这么得意,私底下找了一些乔府大公子做生意时虚报账目中饱私囊的证据……她看不到乔府的账本,便请了个知情的管事去“负荆请罪”。
重视子嗣的男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儿子有错,如果真的做错了,那一定是被人教唆的。于是,孔姨娘刚到手没两天还没热乎的管家权,立刻就被交给了另外一个姨娘。
那个姨娘和柳纭娘无怨无仇,也不想再给男人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于是,下令不许人在府中议论温家。
孔姨娘到手的好处没了,心情特别难受,不敢对别人发火,便跑去找了孔玲玲。
“都是你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孔姨娘虽说现在明白温娘子进门后她也没好果子吃的事实,但还是忍不住迁怒。
孔玲玲辩驳道:“主意是你出的,我只是听命行事,事情没做成,那是你自己蠢,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