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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鞍白马度春风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3节

萧璃看着上面内容,瞳孔一缩,继而呼吸一滞。

国书上,令羽以南诏王之名,许诺有生之年,南诏绝不进犯大周。且,为两国之好,求娶大周公主为后。其上所列种种‘聘礼’,很难不令荣景帝动心。

现在世人皆知萧璃为了令羽,曾冒天下之大不韪,抵抗圣命,独对朝臣。

如今令羽以后位求娶,更是不负情谊。荣景帝若是将萧璃嫁给令羽,不仅不会背上令先帝遗孤和亲的骂名,反倒是促成了一段佳话。

萧璃几乎可以想象,若是这份国书出现在荣景帝的案头,他怕是不需要怎么犹豫,就会允诺这桩婚事。

花园内一时间只剩下沉默,和茶水烧开的咕嘟声,霍毕不知道令羽究竟给萧璃看了什么,竟让她如此无言以对。

令羽看着萧璃面上无分毫笑意喜悦,眼中的期待逐渐消失了。

他眼看着萧璃将国书卷好,放回锦盒,盖好盖子,推回到他的面前。

心沉了下去。

“阿璃。”令羽发现他喉咙有些发涩,轻咳了一声,才继续说:“我曾说过,在南诏,我可以护你此生逍遥自在。南诏王都虽不如长安繁华,但喜怒哀乐,嬉笑怒骂,皆可由你所愿,不需演戏,更无需伪装。”

萧璃听着令羽的话,忽然笑了出来,她抬眼,看着令羽问道:“你这般郑重,甚至不惜以后位相迎,可是信了流言蜚语,以为我放你归国,是为男女私情?”

园内的令羽,与园外的霍毕皆是一愣。

不同的是,令羽是因为萧璃直接道破‘私情’,而霍毕则是终于知道令羽的来意。他不由得看向了园内的方向,想知道至此,萧璃会如何选择。

是去南诏做个无忧无虑,受人庇护的王后,还是留在长安继续帮太子谋划。

听到萧璃口中的‘男女私情’这四个字,令羽心口一跳,脸有些红,刚想说话,却听见萧璃说:“令羽,我放你走,只为朋友之义。至于那些流言蜚语……”萧璃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那些流言蜚语,背后有我推波助澜,为的是让旁人相信我放你走只为私心,让旁人只关注风月之事,继而忽略我之后的谋划。”

萧璃看着令羽的脸一寸一寸白下去,却还是继续说道:“放纵流言蜚语,是我的谋算,未曾告知就将你牵扯进这般风月流言,是我的不是。绝云,你守诺不起两国纷争,已是全了朋友之义,其余的事情……”萧璃指了指锦盒,说:“无需再做,更无需觉得愧对于我。”

“原来这些在你看来,竟然是多余的事啊……”令羽开口,声音艰涩,带着些许嘲意。

萧璃认真地看着令羽,说:“绝云,我助你离开,也利用此事达到我的目的,你我,两不相欠,你更是不需为了求娶周国公主而许诺那种种好处。”

“两不相欠……”令羽盯着炉上茶壶,喃喃道。深吸了一口气,令羽抬眼,看着萧璃问:“阿璃,抛开你所说种种,旁人说什么想什么,我从来不在意。我令绝云不是会因为愧疚就以婚事相许的人,我只问你,你此番拒绝,是不愿离开大周,还是不愿嫁我?”

这一番话,在霍毕听来已是露骨地表达情意了。他忽然有点儿紧张,迫不及待想听萧璃的回答。

“我不能离开大周。”萧璃看着烧红的炭火,缓慢说:“也不愿嫁你。”

“啧。”霍毕没忍住,啧了一声。

园内,令羽死死地盯着萧璃,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作假掩饰的痕迹,奈何却找不到。他觉得自己胸腔有些堵,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抖。

紧握住拳头,令羽开口,语气中带着些命令的意味:“萧璃,你看着我。”

萧璃抬头,看向令羽。

“你对我,可曾有半点男女之情?”令羽盯着萧璃,眼睛一眨不眨,不肯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声音中,还带着些独属于南诏王的压迫之意。

何必呢?

霍毕感觉在这小院子里,自己的嘴都快撇歪了。

男子汉大丈夫,既是遭了拒绝,就应当大步离开,真男人就不应该回头。人家姑娘都说了不愿意嫁给你,还纠缠什么呢,就算萧璃喜欢过他又怎么样,他还能以这情谊饱余生之腹不成?

一边又觉得男女情爱真是害人,堂堂一个南诏王,脸皮都不要了,这般追根究底的,实在是难看。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歪过头去,想听清楚萧璃的回答。

亭下,萧璃抿了抿嘴,回视令羽,目光不避不闪,声音坚定无惘:

“令羽,我对你从无一丝半毫男女之情。”

……

令羽闭上了眼睛,牙齿紧紧咬着,袖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之后,才终于得以平声静气地开口:

“好。这份国书,不会被送于荣景帝面前。”

萧璃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似乎察觉到了萧璃的那一丝放松,让令羽心中涌上一丝莫名难受的情绪。他看着萧璃,轻声问道:“若是我执意将国书送出,会如何?”

外面,霍毕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萧璃真的是瞎了眼,就这,就这?这就是让萧璃信任到可以以后背相托的人?这就是所谓的‘心怀仁念’,‘重情重义’?简直放屁。

萧璃看着令羽,眼眸如同琉璃一般清澈,却又让人看不见底。令羽心里一颤,逼着自己继续说:“若以两国邦交相逼迫,我……可能如愿?”说到最后,令羽的声音轻地仿若蚊蝇。

“会如何?大概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吧。”萧璃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她说:“我以为的霁月清风,疏朗君子,实则只是个戚戚小人罢了。”

令羽面色一僵,却又见萧璃对自己展颜一笑,说:“可你不会那样做的,令羽,我知你为人,信你品性,既是想我逍遥自在,又怎么会逼迫于我?”

“阿璃便这么信我?”令羽见到萧璃的笑容,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若非如此,你大可不必冒险来此,先将此事与我过目了。”萧璃指指锦盒,说得理所当然。

令羽看着萧璃笃定的面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想问问她,若是这般洞察人心,何以会不知他的心意。

又或者,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不屑要这心意罢了。

第69章

泥炉上的茶壶仍然在沸着, 咕嘟咕嘟的声音不绝于耳。

“其实,我还是应当感谢阿璃你。”沉默了许久,令羽又开口说道:“谢你及时将我骂醒, 让我下定决心回南诏。”

萧璃静静地看着令羽。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南诏内耗已如此严重, 其程度远超你我先前所料。幸而我回去了,若真是将南诏交于我那两个王弟手中, 怕是真的要国将不国,民不聊生了。”

“他们二人……现如今……如何了?”萧璃问。

令羽淡笑着, 声音平淡无波:“二弟已被贬为庶人, 三弟……大概已过了奈何桥吧。”

萧璃没有说话。

“可会觉得我狠心可怕?”令羽终于拿起了那已经沸了很久的茶壶, 缓缓给萧璃倒了一杯茶。

这茶早已煮的太过,茶汤仿若药汤, 看着便很是苦涩。

萧璃却拿起杯子,浅浅饮了一口, 面不改色放下茶杯, 语气认真:“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绝云, 你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南诏王。”

霍毕撇嘴。

令羽的神色温和了下来,拿着茶壶给自己倒茶,然后一饮而尽。

“有公主殿下此言所勉, 我定当竭尽全力, 不负自己姓名。”

竭尽全力, 负我南诏百姓之青天。

天色已然不早, 二人皆知令羽不可在黎州久留, 离别在即。令羽不便现于人前,最远,也只能将萧璃送至花园门口。

令羽走得很慢,可从凉亭至花园入口,统共也就那么几步路而已,终究是很快到了尽头。

“阿璃。”令羽看着萧璃的背影,涩然开口,“若是有朝一日,你在长安事了……”

“等我在长安事了,游历天下之时,定会路过南诏,去你南诏王庭享受一番贵宾招待。”萧璃转身,抬头看着令羽,脸上是清澈爽朗的笑容,一如往昔。

“……好,到时美酒佳酿,珍馐玉馔,任卿挑选。”令羽压下眼底苦涩,笑着回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令羽就站在原地,看着萧璃大步离开,不曾回头。倒是跟着她来的那个男子回头看了他几眼,虽然那人面上看着颇为冷肃,可眼中却隐隐有些笑意和得意,连高十二都看出来了。

高九去给萧璃引路,所以令羽身边就只有高十二和那个萧璃没见过的高十五。

“那个侍卫怎么那般放肆?”高十二不满道。

“那是镇北国公,霍毕。”令羽苦笑着说。

高十二有些惊讶,继而想到了来之前听到的传闻,说镇北国公霍毕曾为救公主而受伤,对公主殿下颇有些相思之意,甚至,为了保护公主而随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南境。

三个护卫都知道主上此行的目的,见刚才两人道别的情形,也不难猜出主上并未得偿所愿。

高十二想到此节,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主上会特地来此告知,何尝不是心有所感,知道公主怕是并不愿远嫁南诏。

高十五见萧璃离开后,令羽脸上再掩不住黯然之色,不由得开口建议:“主上,您又何须一定要得周国公主的应允?只要周国皇帝点头,公主还能不嫁吗?”

令羽和高十二本在各自伤怀,闻言,同时缓缓转头,看向高十五,目光幽幽。

“属下……属下说得不对吗?”高十五被看得心慌,说:“主上先把人娶回来,这天长日久,公主总会知道主上待她有多好。便是之前不愿,之后也会愿了。”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令羽语气莫名,问:“高九?”

刚送完萧璃才回来的高九:?

“不是九哥!”高十五挺了挺胸,说:“书上说的!”

高十二捂脸。

“高九,启程回南诏。”令羽吩咐道。

“是。”高九领命,正要去备马,又听令羽说:“回去把十五的话本闲书都给我搜出来。”

高十五:“啊?”

“全部烧掉。”令羽接着说:“再把礼记抄十遍。”

*

另一边,萧璃板着脸大步走着,越走越快,霍毕也要加快步伐才能跟得上。

“啧啧啧。”霍毕一边看着萧璃的脸色,一边咂嘴。

萧璃回头瞪了一眼霍毕。

霍毕被瞪了也不恼,而是学着萧璃的声音,掐细了嗓子,说:“我对你从无半点儿男女之情!”这句说完,又恢复了本来的音调,说:“我说,公主殿下,你也是太绝情了些吧。”

萧璃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怒视着霍毕,却在看见霍毕表情时愣了下,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了?”霍毕也愣了,摸摸自己的脸,同样奇怪自己为何会笑。不过霍毕很快忽略了这些细节,也不管萧璃脸上的不愉,继续说:“说不得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不说给人留些念想也就罢了,竟然说话都那么绝情。”

萧璃被霍毕这话气得火冒三丈,她把霍毕拽到了街边角落,怒声问:“念想?我一没打算利用他的心意谋利,二不打算以他做退路,为何要留什么念想?”

这只是个反问,萧璃也没打算霍毕回答什么,说完,转身继续走。霍毕愣了愣,连忙跟上,有些不知道萧璃为何这般生气,只讷讷道:“你不是……”心悦于令羽吗?

这话说到一半儿有点儿说不下去,于是霍毕转而说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你也是真真切切受了内伤,结结实实挨了二十金锏的打,你这些不跟令羽提,反倒只说你的谋划算计,这是何道理?”逞强也不是这样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