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墨一直被护在东宫,想来你跟太子殿下从未相信过杨氏的罪过。”
骤然听到霍毕提起两人,萧璃面上微露声色,手却捏紧了。
“那处废矿也证明了杨氏无罪,至少不该是私开铁矿的罪名。”霍毕道:“而此案应该也不是陛下虚构的罪。”
“何以见得?我已说过,皇上他忌惮兄长。”
“若此案真的是陛下为除太子殿下羽翼故意诬陷,那么一,不该有铁器流入北狄,二,他不该疑心父亲,不及时出兵救援。北境失守是何等大事,若非陛下真心怀疑边境将领谎报军情,绝不会不出兵驰援。”
萧璃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是,你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真心怀疑。”
“我听裴晏说,此事是太子殿下去御前求了情。”
萧璃死死盯着书案,半晌,才道了一句,“是。跟那时一样,是个雪天,跟那时一样,兄长在紫宸殿前跪了一天一夜。”萧璃咬着牙,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将话说出来:“也是自那一遭之后,兄长的身体才一落千丈。”
“因是裴晏私下所述,我并未好好向太子殿下道过谢。”霍毕低声道:“抱歉。”
“兄长为的是死守北境的万千将士与我大周的十几万百姓,能保住北境,所愿足矣。”萧璃笑了笑,说:“不缺你那一句道谢。”
“裴晏倒是也说过一样的话。”
萧璃垂下眼,不言。
“那时我刚回京,对裴晏的话并未轻言信与不信。但经过这么些事情后,我倒是生了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以陛下的性子……不像是会因为太子以跪相逼就出兵的。”霍毕小心地问道:“当时是否还发生了别的事?”
萧璃认认真真地看着霍毕,半晌一笑,点头道:“是,当时确实发生了别的事情。”未等霍毕发问,萧璃便道:“那个冬天极冷,我恰巧那时生了一场大病,几日之内烧得人事不知,气息微弱,太医看了,说我生机渐衰。”
霍毕听了,看萧璃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觉心中突然一疼。
萧璃看着窗外,眼中似乎是在回忆,又或是在想些别的什么,“太常寺卿,就是吕修逸他阿爹上奏陛下,说我被先皇遗煞所冲,祸星在北,解决了北边的祸星,我的病自然会好。”
萧璃收回目光,笑着说:“换句话说,就是我父皇留下的祸患,煞气冲到了我这个亲生女儿,这才导致了我重病在身。而祸患在北,正好落在了霍师父的求援信上,师父是父皇一手提拔的将领,这一切可不就对上了吗?”
“陛下……竟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出兵的吗?”霍毕难以相信,只觉得荒唐。
“或许吧,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出兵便好。”
“你那时当真重病?”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萧璃无所谓地笑笑,道:“是真的病了,在宫里躺了近两个月才下了床,又将养了半年才算完全康复。”
霍毕算了算时间,这才发现,裴晏成为新科状元,一日阅尽长安花之时,萧璃应该还在大明宫中养病……
这么说来,裴晏岂不算是在太子与萧璃最脆弱时离开的?
罢了,这两人的纠葛,也无什么深究的必要。想了想太子去时裴晏的样子,霍毕摇了摇头。他只需知道,裴晏如今对阿璃并无恶意便好。
叹了口气,霍毕忽然伸手捏住萧璃的手腕,探她脉搏,放轻了声音问:“你呢?身体都养好了吧?没留下什么病根吧?”
萧璃白了霍毕一眼,抽回手腕,说:“当然,本公主天赋异禀,再过几年等我内力大成,我一个打你两个!”
霍毕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萧璃的脑袋,说:“好,那到时候可得劳公主殿下保护微臣了。”
这时,诗舞走了过来,递上了一张帖子。
萧璃接过了,打开一看,眉头微蹙。
“呦,这是谁来相邀啊?”霍毕打趣道。
“呵。”萧璃合上帖子,脸上现出一丝冷笑,“说曹操,曹操到。”
“这帖子,是范家下的。”
作者有话说:
新季度,一半的时间被分到新项目上去了,熟悉新项目,有点儿忙,这个月基本可以默认隔日更,周末应该会有加更。
第144章
“范家?”霍毕问:“他们邀你做什么?”
“不止邀请我, 估计也邀了你。”萧璃道:“范家在牡丹苑设宴,我估摸着,长安大半贵女应当都接到了帖子。”
“他们这是要给萧杰选妃?”霍毕了然道:“那你这帖子就是礼节性的了。”去不去也着实无所谓。
“如今时节正好, 去看看牡丹也无妨。”
“你当真要去?”
萧璃复又打开帖子,看着上面的字迹, 笑了笑道:“我这张帖子,是范烟亲自写的。瞧瞧这遣词用句, 看来是真的想邀我一叙。”
“范烟?你好像一直颇为在意此人。”
“是。”萧璃点头,她随手将帖子一扔, 道:“神交已久, 确实是时候该会一会了。”
*
立政殿外, 荣景帝才去看过萧诺,正打算回紫宸殿处理些政务。路过御花园时偶然听见花丛后传来了女子的说笑声。
“看我这一招, 你投不投降!”女子的声音活泼又带着爽朗。
“好了,花园还没扫完, 别闹了, 阿朝!”这是另一个声音,比之之前的声音要温柔沉稳些。
这两人的笑闹声让荣景帝一愣,他不由得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宋公公见了,连忙跟上。绕过一丛月季,声音的主人出现在荣景帝的眼前。
看其装束,两人都是负责扫洒的宫女, 梳着同样的单螺髻, 不同的是, 其中一人的发髻上带着彩色的绢花, 而另一个只饰以简单的青色布巾。戴着布巾的那人背对着荣景帝, 拿着一个扫把比比划划,想来就是活泼声音的主人。
戴绢花的宫女先一步见到荣景帝,脸色一变,当即惊慌跪下。而拿扫把的宫女因是背对着荣景帝,她先是奇怪回头,见到陛下就站在身后,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整个人也僵住了,甚至忘了行礼。
宫女的一双眼睛清澈得就如同山间的鹿,又像是撒娇的猫儿,就这样毫无遮挡阻拦地出现在荣景帝的面前,让他怔在了原地,也仿佛让他听到了许久不曾听到过的声音。
——萧效,看我这一招,不比你差吧——
这时,戴青色布巾的宫女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跪下。不过,不知是这宫女极为大胆还是怎的,她虽然跪下了,却并无什么恐惧惊慌之色。
荣景帝也恢复清明,他举步走到了青巾宫女身前,低头看着她,温声道:“抬起头来。”
青巾宫女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眼中还有未来得及掩饰的好奇。
荣景帝注视着这双眼睛良久,才开口问:“你叫阿昭?”
“回陛下,是。”
“哪个昭?可是日明之昭?”
宫女好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荣景帝说的是哪个昭,然后她摇头,说:“回陛下,是朝朝暮暮的朝。”
“朝朝暮暮啊。”荣景帝有些恍惚,然后笑了笑,道:“是个好名字。”说罢,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宋公公,而后便离开了。
宋公公会意,他并未第一时间跟着荣景帝离开,而是对身边的小太监耳语几句,然后走到仍旧跪着的宫女阿朝身边,亲手扶起她,笑得慈祥:“阿朝姑娘的福气来了。”
阿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转为惊喜和羞涩,她垂下头,轻轻道:“以后……就劳宋总管费心了。”
是夜,已然梳洗打扮好的阿朝跟在领路的宫女太监身后,向荣景帝寝殿走去,一路安静无声。
——以后你便叫阿朝了,记住,是朝朝暮暮的朝——
——你有一双极好的眼睛,不需媚上邀宠,只需以这双眼睛看着陛下便可——
——可以适当大胆些,语气当坦直清亮,切忌怯懦畏缩——
——琴歌舞乐?不,你不需要如此——
——对,记住你现在的模样,在陛下面前也记得这样笑——
阿朝闭上眼睛,最后回忆了一次那个温润清俊的身影,而后睁开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还带着些许的笑意。
*
穆皇后轻倚在立政殿内宫的殿门,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着什么。
“皇后娘娘。”有宫女出现在皇后的身边,若是宋公公在这里,定能认出这人正是白日里那个头上戴着绢花的宫女。
“事成了?”穆皇后依旧看着月亮,问
“宋公公已将人带走了。”宫女回禀完,微微皱眉,道:“娘娘,阿朝真的会受宠吗?”
“有那样一双眼睛,放心,会的。”
“就因为与范贵妃相似的眼睛?”宫女不解,又有些不忿。
“哪里是因为同范贵妃相似。”穆皇后并无任何不悦,反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该说范氏受宠,也多亏了那双眼睛罢。”
说罢,穆皇后最后看了一眼昭昭明月,而后转身走回内殿。
范氏不过有那么一双眼睛便得以得宠多年,而除了一双眼睛,她又有哪里比得上那人?
可阿朝不同,阿朝不仅有那双眼睛,还有她的调,教。毕竟,这大明宫里除了萧效,又有谁会比她更了解那个人?便是阿朝只学到些许皮毛,也尽够了。
*
牡丹苑,贵女们已经陆陆续续随着当家主母到了。
牡丹苑极大,内有亭台楼阁,还有山丘水榭。女眷们多在水榭的一侧,这边因着日照更好,牡丹更为繁盛好看;被邀请来的五陵少年,贵胄子弟们则多在水榭的另一侧的清亮处,投壶斗诗。
而萧璃,则被侍女带到了一个堪称偏僻的凉亭。
萧璃看着亭下棋盘,又看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范烟,失笑,“怎么,范小姐身为主家,不需要去待客赏花吗?”
“族中请了年长稳妥的女眷待客,并不需我亲自出面。”范烟柔柔一笑,道:“且公主殿下聪慧,当知此宴非是为了范氏,我去与不去,也并无甚关系。”
“哦。”萧璃了然,道:“你说的也对,请了这么多贵女,是为了给萧杰选妃,不愧是最受宠的皇子,这选妃的排场还真是大。”
“公主殿下请。”
萧璃一笑,无可无不可地坐下,看着面前的棋盘,道:“族中长辈在前面待客,范小姐却要在此处与本宫手谈吗?”
“都说观棋知人,我也只是想更了解公主殿下一些而已。”范烟垂眸看向棋盘,率先落下一子。
“那怕是要让范小姐失望了,本宫善武,于棋道并不算精通。”萧璃也随意落了一子。
“怎会如此?”范烟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她说:“公主殿下谋定而后动,布局精妙,不论是伴读至交,亦或是长兄遗孤都可用为棋子,可不像不善棋道之人。”
萧璃落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而后将棋子落在了选定的位置上。收了手,萧璃这才又说:“倒是比不得范小姐,断尾求生,能赶尽杀绝就绝不手软,若说棋如其人,不知范小姐的棋道是否也如此诡谲阴狠。”
范烟执子的手停住,她抬眼看向萧璃,两人对视片刻,而后相视一笑。一时间,亭中影影绰绰的,尽是刀光剑影,硝烟弥漫。
下棋是假,刺探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