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琅作为新科状元郎,便是那个例外。
在座的中书门下,六部九卿,加一起不到二十位官员,自是各个都比他的官职高。
席间气氛还是很轻松的。
酒过半巡,兵部尚书张显之提起了看戏的话题。
武德帝和颜悦色,看起来颇感兴趣,且目光不时就落到了大理寺卿裴绍的身上,与他就着戏曲之事攀谈了几句。
那大理寺卿平日里话不多,朝宴上就更是如此,但其人书读的特别多,涉猎很广,学识极丰,便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武德帝非常喜欢其人,俩人每每聊起来,让他人也不难听出,他们私底下便没少聊天。
这般说起戏曲,不时,苏少琅包括在座的他人也都听了出来,那裴绍本约了皇上明日出宫看戏。
皇上感兴趣的话题,他人自然是都纷纷跟着附和。
后来,那大理寺卿便提了议。
“不如,一起?”
他好像便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但又明显不是随意说的,而是在顺着皇上的话,说出了皇上的意思……
他之言,自是正合武德帝心意,这事便就这般定了下来。
苏少琅顿时毛骨悚然。
事情竟真的照着苏小姐给他的字条提示发展了去……
且,若是他原本不知道,决计感觉不出来什么阴谋,但他事先知道了,便分明感觉得到,那大理寺卿虽轻描淡写,话亦是少之又少,但,其操控人心,操控全局,所有人都在被他牵着走!
后续,苏少琅断没了任何的心思,只大概知道那兵部尚书张显之提议了一处好地方,地方是户部尚书杨宗怀家的一处颇有名的水榭。
当夜返回府上,苏少琅几乎一夜未眠。
事情已经明摆着了。
倘使没有苏小姐的字条,他绝对会去。
倘使没有苏小姐的字条,他怕是永远也看不出那大理寺卿和兵部尚书是一伙的!
倘使没有苏小姐的字条,他也绝对看不出,这是一个局!
等待他的不知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裴绍为何要害他。
亦是不知,对方意欲何为,要怎么害他?
唯知一点。
他觉得,对方的目标应该不仅是他。
眼睛看着这是火坑,苏少琅当然不能跳。
是以,他听了苏小姐的奉劝,第二日下午,称病未去。
他去与不去,实则于皇上而言,是件无所谓之事,只是这般伴驾的机会,按理说是不会有人放弃的……
***********
当天夜里,户部尚书,杨宗怀府邸。
书房的门被小厮打开,引入一人。
外边乌云密布,瞧着似乎是要下雨。
夜空之中,无月无星,极黑,只靠灯笼照光,方得半点亮光。
小厮将人引入之后,赶紧闭了书房的门,而后走的远远的。
屋中,杨宗怀见人来了,立马起了身。
“沈首辅!”
那来人立如松柏,身材高大,四十出头,面色深沉肃然,相貌极为俊朗,人正是当朝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一品高官,内阁首辅——沈韫。
杨宗怀面上满是愁云。
“怎么办?可,可要连夜运出?”
他十分慌张,吓也吓死了。
相比之下,沈韫平静从容,负手立在他面前,开口道: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杨大人,看个戏而已。”
沈韫一句话后,杨宗怀仿佛被喂了颗定心丸,松了口气。
“也是,看个戏而已。”
沈韫缓缓应声,接着坐下,与他说起了别的……
*************
三月二十六日下午,松柳水榭……
前来的高官一共十七八位,戏团是京城之中极其有名的,裴绍早早就定下了。
晨时,天尚未亮,十几个戏子便已来到了这松柳水榭,由杨宗怀的家奴接待进来,上妆化妆,备演。
此处本就是一处看戏的地方,颇奢华。
那戏台子建在湖面之上,飞檐宛若一只展翅雄鹰,甚是气派。
眼下将近四月,昨夜还下了场春雨,雨后水榭之中桃花艳艳,景色甚美。
裴绍早在半月前便与武德帝夸赞了城中的一组戏班子,约了皇上有空一起看戏。
武德帝许久未出宫了,听完很是动心,惦记在了心里,但政务繁忙,始终未倒出空,却是前六七日方才把日子定了下来。
整个一上午,水榭之中忙忙碌碌,那户部尚书杨宗怀调过来二十多个奴仆收拾,确保哪里都擦的发亮。
皇上大驾,当真是天大的事儿!
到了下午,皇车滚滚而来。
陪同伴驾的都是文官。
武德帝到时,先进来的是护驾的御林军,可谓将这松柳水榭围了个水泄不通,禁军统领李晋更是将闲杂人等,包括杨宗怀家的下人,全部清了出去。
大太监张和忠带着御前的十多个太监将那十几个戏子,无论是身上还是带来的妆盒,亦是所用的道具服饰,统统细细地查了四五遍。
是以最后,这偌大的水榭之中,除了御林军外,便是那十七八位高官,御前十多个太监与十多位宫女,及那十几个戏子了。
进门之前,裴绍面色深沉,慢悠悠地回眸,向后看了一眼,没见苏少琅。
兵部尚书张显之在其后,与他眸光对了一下。
俩人没言语,但彼此都在找苏少琅,可谓无须言语。
张显之投以目光,其意在说:会来的。
裴绍知道他会来。
没人不会来,这是他莫大的荣幸和机遇。
只要他不是个傻的,就不会错过。
是以,他与张显之都未过于担心。
众人就位,武德帝被前簇后拥着,坐在正中,其身边儿挨着他的就是裴绍。
这般偏爱,别说是别人,就是首辅沈韫也远远不及。
裴绍与张显之离得比较远。
沈韫从容不迫。
东道主吏部尚书杨宗怀一身冷汗。
其他人浑然无觉……
戏曲开场……
戏台高高而立,大而宽广,建在水面之上,其下几步台阶之后,竹木铺就水面,绵延向后,水榭楼台,直到岸边。
暗处,藏在木板之下,水中的黑衣人,缓缓游动,直奔一个巨大宝箱……
明处,戏台之前众高官悠闲听戏,一宫女立在众人之后眼睛快速寻觅,反反复复几遍之后,额上一层汗珠,脸色蓦然煞白,望向前边第一排,圣上身边,那一身官服,伟岸瘦削的男人,不时,恰逢他回过头来与身后的吏部尚书说了两句话。
宫女的眼睛立时望向了他求助。
裴绍自然是看到了她。
且看到了她急切的模样,另,也是转眼之间,他便扫遍了身后所有人,哪里有那苏少琅?!
男人的脸色看似无异,但口中缓缓咬上了牙槽。
兵部尚书张显之脸色有些没了血色,沉了下去,看出了这场计划的异常。
裴绍冷着脸面,不紧不慢,缓缓地起了身去,待行到了那宫女身旁,冷声且低沉地道:“结束。”
那宫女接着便快步下了去,待到没人的地方,立马发足狂奔了起来。
然待跑到那角落之处,看到岸边几个清晰的脚印之后,身子蓦地打了个觳觫。
再返回的时候,她眼睛猩红,与寺卿对上了视线,口型道出,“迟了”二字。
裴绍狠狠地攥上了手。
当日后续,巡逻的御林军突然发现一隐蔽角落的竹屋前,水上木板被人掀起,而从那掀起的部分可清晰看到水中垂有一巨大宝箱!
箱盖被翻开,里头金光闪闪,全是耀眼的金锭!
御林军立时报给了禁军统领李晋!
李晋当即赶过去,看到后,立马让禁军将箱子打捞了上来。而后随意拿出一锭,翻看其身,其上一行小字赫然是“武德二十一年”,竟是前年幽州进贡,丢失被劫的五十万两黄金!
事情揭发,武德帝大怒。
那户部尚书连连喊冤,然百口难辩,连夜被打入天牢。
裴绍全程一言未发,但待离开之时,首辅沈韫唤了他一声。
裴绍回眸,那厢也是一言未发,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抬起手来,微微笑了,为他缓缓地连鼓了三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