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蓉似乎在笑,又像是在哭,微翘的唇给人一种鲜活的错觉。
韩一刀上前,粗略扫了眼,便知符合溺死的症状。
整具尸体尸斑呈暗红色,应该是溺水死亡后因周遭太冷,尸斑从鲜红变成暗红,其余皮肤发皱膨胀,白的犹如撒了层雪。
韩一刀探身往下,观其口鼻,又见淡红色血样泡沫,便起身望向谢瑛。
她扶着棺沿,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却还是抬头,克制着森冷回望。
“韩大人,阿姊是怎么死的。”
韩一刀瞥了眼跪在雪地里的澹奕,上前一步低声回禀:“谢娘子,谢二娘死于溺毙窒息,并非他杀。”
仿佛在意料之中,韩一刀觉察谢瑛并未有震惊或是怀疑。
他心中暗忖,也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作甚。
谢瑛从头到脚看了遍,一股冷意自胸口窜开,让她几欲站不稳。
她吸了吸鼻子,咬牙说道:“抬回大理寺,再验。”
话音刚落,澹奕痛楚的抬起头,攥着鲜红的帕子质问:“十一娘,你疯了,你可知你这般做,是对阿蓉的不尊重!
她已经死了,你再难受,也不该毁她尸首让她地下不宁,你...”
谢瑛斜睨过去,拢着衣领伸手覆在谢蓉的面颊,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真真切切告诉她,阿姊的确死了,再不会站在她面前,同她说笑,做她喜欢的果子,告诉她,十一娘,为自己去活。
她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我怎么了,我就是要查,查出来是谁害的她,谁便要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明眸沁血一般,恶狠狠瞪向澹奕。
抬回去再验,便是要剖尸了
大理寺的验尸房,韩一刀神色凝重,刀刃割破皮肉的声音一点点刺入谢瑛耳中,她出了汗,眼前一阵一阵的晕。
黄门给她搬来一把圈椅,刚放在身后,便见她扑通一下往后倒去,堪堪倒在圈椅上。
他们吓得魂都快没了,圣人眼珠子似得宝贝,若在他们手上出了差错,回去便是有几个脑袋也担当不起。
“娘子,不然咱们出去等吧。”
谁能受的了亲眼看自己的阿姊被剖开皮肉,一点点查验。
谢瑛面唇发白,细密的汗珠黏在身上,她摇头,目不转睛盯着韩一刀的手。
“还要验到几时?”她喉咙发痒,说完便剧烈咳了起来。
韩一刀扭头,眉头紧蹙,谢十一娘看着纤瘦柔弱,可性子真是刚硬,便是个男子端坐在此处,看亲人被剖开也受不了,她倒能忍住,一声不吭,目光恨不能长在自己手上。
“快了。”
“这...”韩一刀脸色大变,迟疑下看向谢瑛。
谢瑛立时察觉不妥,起身走到他跟前,“怎么了?”
韩一刀面露难色。
谢瑛便知情形复杂,她摁住棺沿,支撑身体站稳:“你但说无妨。”
“谢二娘的下/体疑似被剧烈撕开,边缘破损没有经过处理,有些愈合,有些仍往外渗血,应该经历了极其惨烈的交/合,或许...”
“什么?”谢瑛只觉面前尽是白茫茫一片,她用力眨了眨眼,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或许不只一人。”
周瑄从紫宸殿骑马赶回清思殿,一进大殿门口,便闻到浓烈的药味。
又苦又涩。
他脚一软,慌不迭的冲进去。
迎面,看见虚靠在软枕的谢瑛。
一张小脸惨白到没有血色,微张着唇,双目失神的朝他看去。
看见他时,眼泪断了线似的,扑簌簌往下滚落。
周瑄心窝犹如被人踹了一脚,碾断骨头一般,他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小人哭的直发抖,连气都提不起来,要他命也不过如此了。
周瑄亲她的脸,亲她的泪,一遍遍的温声哄着,直到她在怀里睡去。
陆奉御摇头,道:“娘子不肯喝药,倘若再这么下去,大悲大痛下是极易损耗内里的。”
“拿来,朕喂她。”
周瑄百般温柔,喝一口,噙着她的唇缓缓喂下,怕呛到她,每一次都会轻拍后背,见她皱着眉头咽下,这才开始喂下一口。
待整碗药喂完,他衣袍上沾了不少药渍。
承禄道:“陛下,您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周瑄没回头,阴沉着嗓音道:“不用,朕陪她。”
谢瑛很早便醒了,她伤心不假,可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除了周瑄,没人能有如此大的权势,令她可调刑部大理寺官员配合,令她能查一应脉络。
她要动用的部门良多,她所怀疑的人根基复杂,她还是要查。
查司徒慧,查她父亲,查她祖父,直到确认所有罪名,她要该死的人受尽折磨去死,一个都不放过!
她缩在周瑄怀里,闭着眼,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唇瓣溢出轻吟,啜泣,周瑄低头,望见她幽幽睁开眼皮。
通红的眸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心被揪住,连血都无法淌过。
“陛下,你要为我阿姊做主。”
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素手攥住周瑄的领口,泪珠打湿了他的常服,谢瑛埋在他胸前,哭的梨花带雨。
周瑄只觉如何答应都不为过,低头边拍她后背,边极尽温柔的安抚:“谢瑛,朕帮你。”
“你要什么,朕都会给,别哭了,朕的心都要碎了。”
唇落下,亲在她发白的唇角,一点点将哭声吸入。
他的手扶住谢瑛的双肩,将人往身前一带,箍住后把下颌搁在谢瑛颈间。
叹了声,认命一般:“谢瑛,朕是没救了。”
澹家书房
司徒慧磨着墨,高挺的身子往外探去,望见有黑影闪过。
手一顿,墨渍溅出。
在座的几个同僚纷纷看去,澹奕揉了揉眉心,并未察觉。
“大人,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
司徒慧去推窗,然除了银白无痕的雪地,看不到半个身影,这不像夏日,还有能藏身的地方,只消四下环顾一遭,便知没有人。
澹奕搁下笔,其余几人亦听说了谢二娘被验尸的事,虽想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装作不知,不过问,不伸手。
“慧娘,你离京吧。”
澹奕合上眼皮,双手捂住脸。
司徒慧一愣,道:“为何?”
“对啊大人,为何,慧娘子文武双全,堪称才女,又亲编了禹州治水一书,我等也已看过,着实精辟细致,便是老朽都自愧不如。”
“慧娘子出身武家,身上带着男儿的英气,她若能留下,必然会有大的抱负,大人何故让她离开?”
几人纷纷帮腔,司徒慧感激不尽。
她明白澹奕的顾虑,故而放下墨碇,坚定而又执着的开口:“我不走,我不怕她。
即便她要查,我也不惧,身正不怕影子斜,早晚会有公道。”
“是是。”
众人不由附和,“大理寺和刑部出手,也要讲究证据,不能平白给人泼脏水。”
“就是,司徒大将军当年奋不顾身为莒县百姓苦撑死熬,这才等来援军支持,否则那一城百姓都要被敌寇所杀,至今城中还有司徒大将军的石像,他是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他的孙女也不能被人冤枉,凭着一句话便被盖上杀人的罪名。”
司徒慧很倔强,她眼神笃定,走到澹奕面前,拱手说道:“大人,若我走了,那我这辈子都说不清了。”
袖口上抻,露出明润光滑的沉檀珠串,澹奕见状,忍不住痛苦自责。
司徒慧道:“娘子赠我珠串,是对我信任喜欢,我不能不明不白背上杀她的罪名。大人,我不走。”
沉檀手串,是澹奕亲眼看谢蓉给司徒慧戴在手上的。
她们关系处的极好,司徒慧尊她敬她,谢蓉难得遇到这么个说话的人,平素里都会拉她一起用膳,连选衣裳都会为司徒慧备上一份。
谢瑛怀疑,他理解,但他不能容忍谢瑛一味的指责。
不讲究证据便要置司徒慧于无法翻身之地。
天晴不过两日,澹奕从书房出门时,看见司徒慧一瘸一拐往西院走,他追上前去,将她拦在月门口。
“腿怎么了。”
两人有四五日没见面,澹奕先前以为是下雪,司徒慧不想出门,如今看她受伤,不知怎的,心里头莫名咯噔一下。
不是他多想,而是谢瑛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些,事关谢蓉,她冲昏了头脑,难免做出不理智的事。
伤及无辜,何其自私。
司徒慧笑笑,摆手道:“就是下台阶时摔了下,没大事,已经能走路了。”
问不出究竟,澹奕咽下怀疑。
然在傍晚时候,他经过花园,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慧娘子,你怎么不跟大人说实话,明明是马车断裂,您从里头直接摔了出来,伤的多严重,你怎么只说是从台阶滚下去的。”
司徒慧不以为然:“大人最近伤神,况且我又不是要命的大事,过几日便好了,不必说。”
“慧娘子心真好。”
澹奕默默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