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边境,比这更严重的伤朕也受过,不算什么。”
谢瑛攥着帕子,想起何琼之说过,她大婚时,正是他们鏖战最激烈的日子,周瑄苦撑至援军赶去,却因受伤过重在床上躺了月余。
他前胸后背都有刀伤,或浅或深,穿上衣服,便都看不出来,依旧是矜贵清冷的帝王。
她咬了咬唇,慢慢剥出血肉里的细小碎瓷。
只觉后脊全是汗,脑门也跟着一阵一阵的晕。
实在受不了,她往后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摆手,唤寒露。
“去请陆奉御,快。”
陆奉御这几日都宿在宫中,故而坐着小轿过来时,殿内正在往外搬运坍塌的破床。
几个精壮的黑甲卫手脚麻利,动作干练,不多时将那里腾出来,清理整洁。
“陛下暂且不要穿靴履,今夜涂上药,干晾着不要碰湿的东西,明早再换一次药,别让它黄脓发肿。”
谢瑛认真记着,末了问:“大约几日能好。”
陆奉御捋须:“五六日结痂后,便不大碍事了。”
“多谢奉御,”谢瑛想起来药,不免多问一嘴,“您帮我调理月事的汤药,能否不要那么苦,我自小不爱吃苦,总觉得舌尖打颤能吐出来。”
陆奉御一愣,目光不由望向斜躺的圣人。
那人幽幽还以扫视,却不开口。
陆奉御咽了下嗓子,如是嘱咐道:“良药苦口,想来娘子也能感觉到自己小腹有所好转,再坚持些日子,想来不用太久便可停药。”
圣人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最近又听闻春宵帐暖,夜夜笙歌,他那样好的体格,若要得子,必然用不了几日。
只是他瞒着谢娘子,约莫在动作上会有所顾及,既然是暗地为之,谢娘子定也在防避着,这种事但凡不能坦白,便极容易产生排斥。
他瞧了眼谢娘子,果然是一副不明真相的模样,若最后查出有孕,说不准又是一场风波,他年岁大了,实在不明白圣人折腾什么。
想要皇子公主,广纳后宫便是,这般欺瞒哄骗,委实不像帝王所为。
谢瑛下地时,头有点晕,扶着雕花屏风站稳,白露给她裹了件薄软披风,雪停了,屋外却冷得厉害,屋檐上悬挂着冰锥,时不时能听到清脆的坠地声。
几个黑甲卫又抬来新床,安置在原地。
那几人走的时候,谢瑛觉得最末一人背影熟悉,便在他转身走出内殿时,忽然朝自己咧嘴一笑,谢瑛兀的止了呼吸。
顾九章!
顾九章的胆子是平宁郡主养出来的,平宁郡主性情豪放不羁,对于管教顾九章几乎放任恣意,顾九章虽纨绔,但外祖父与祖父都是武将,他风流却不胆怯,比起其他纨绔多了几分勇猛果敢。
自然,混账起来也没人收拾的了,往往平宁郡主打完,他没事人一样,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依旧不改。
脾气倔,很是自以为是。
谢瑛站在那儿,半晌没有回头。
周瑄顺势看去,幽眸略过那一行黑甲卫,问:“怎么了,认识吗?”
谢瑛怕他怀疑,便转过身诧异开口:“什么?”
“没什么。”周瑄笑自己多疑,朝她伸手,“过来,让朕抱抱。”
说是抱,抱了会儿便又滚到榻里。
穿好的衣裳复又解开,心急火燎便用撕的,布帛裂开,门外人听得又是一阵脸红。
白露咬着牙,默默说道:“陛下是要累死咱们娘子,这都几更天了,还不休息。”
寒露跟着点头,攥着巾帕附和:“娘子走路腿都打颤,他也不知心疼。”
承禄挑帘进来,两人相继噤声。
“中贵人。”
承禄嗯了声,问:“陛下和娘子歇了吗?”
还未等她们开口,屋内便要水了。
承禄蹙起眉,圣人最近着实太放纵了,子时入睡,卯时便起,一夜数次,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明儿还要与门下省和尚书省的官员商榷要务,自早到晚一整日不得安歇,他再这么纵/欲,怕是要出大事。
谢瑛累的不成样子,先前几日还能听见他穿衣离开,最近两日便是天上打雷她也听不见,每每睡到晌午才起,腰上,腿上还有前胸皮肤,到处可见他留下的印子。
狼狗一样,又咬又挠。
她打着哈欠,泡在沐汤中。
低头,将手伸进去。
昨夜数度进出,她都记不清周瑄有无弄在里面,弄了几次,昏昏沉沉间,被他磨得浑无力气。
现下清洗,总是亡羊补牢,不知还有没有用。
随着暖黏滑出,她慢慢松弛下来。
还有三日便是上元节,此时坊间极为热闹,早已扎好的鳌山灯海波澜壮阔,沿街望去,两侧店肆林立,皆悬挂着形状各异的灯笼,河里经过的游船画舫,业已装饰一新,红绸彩带,灯笼成对,袅袅烟雾中,顺着河水往下游驶去。
谢瑛今儿出来,是去刑部找谢楚。
身边跟随的黑甲卫足足二十四人,护送翠顶华车来到官署前,有人拿来脚凳,谢瑛拢好披风下车,便见一人低头躬身将胳膊伸到她面前。
谢瑛搭手扶住,道了声“多谢。”
听到那人低声回:“客气了莺莺。”
头皮发麻,谢瑛垂眸扫去,对上顾九章嬉笑的桃花眼,狡黠而又得意。
她当即缩回手,往前疾走两步。
再度看见谢楚,谢瑛觉得他苍老许多,两鬓出现银丝,夹杂在黑发当中很是显眼,他站在高阶上,往下迎了几步,被飞奔而来的谢瑛撞得猛一踉跄。
“阿兄,你怎么这么老了。”
谢楚比谢蓉小两岁,比谢瑛大五岁,此时面相却仿佛大了谢瑛一旬,他抿着唇,抬手拍拍谢瑛的后背,连笑容都不比从前那般自在,似笼在网子里,渐渐往外释放,恰到好处的收敛。
“你便是这么给我贺新岁的。”谢楚笑,握着她肩膀仔细打量,见她面颊红润,身量纤秾合度,便知最近传言不假。
陛下待她极好。
可没有名分,终究不成样子。
谢楚私底下上了奏疏,请求陛下赐谢瑛封号,奏疏没有驳回,却也没有得到应允,他知道,谢瑛身份尴尬,若再没有娘家人扶持,等容颜衰老,陛下难保不会喜欢上旁人。
到时谢瑛处境便会难堪至极,风言风语更会不绝如缕。
他虽担忧,却不愿让谢瑛知道。
两人来到书房,谢瑛到处转了转,拿起一本案录翻了两页,看见上面有谢楚的批注。
“阿兄,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她转过身,坐在圈椅上,纤细的身子小小一团,郑重其事地看着谢楚。
谢楚皱起眉头,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问题。
谢瑛眼眸明净,很是认真的又问了一次:“什么都可以,比如权势地位,金银珠宝,阿兄有没有想要的。”
“你怎么了?”谢楚站起来,大掌去摸她的额头。
谢瑛弯起眉眼,伸手覆在谢楚手背,“我好着呢,陛下待我言听计从。”
“真是如此吗?”谢楚反问,“阿兄问你,你留在他身边,可是因为喜欢,还是只为了给阿姊报仇。”
“阿兄,我又不是孩子,难不成还要跟幼时那般单纯,同皇子帝王要专宠?谈喜欢?
他给与我想要的,我回赠他所求的,尽我可能侍奉周到,本就是公平公道,若再妄想不该有的东西,时日久远,难免生出抱怨。
趁着他贪恋我的身子,不若便就此交换,他高兴,我也没甚好委屈的。
况且他能给我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丰厚,即便终有一日会被抛弃,我也不会觉得可惜。”
她说的清楚,一丝都没有瞒着谢楚。
“十一娘,你不难受吗?”
“阿兄,当把这件事当成交易,根本就不会难受,反而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你看我,出行浩浩荡荡,衣食无忧,宫里顶好的大师傅给我做衣裳,做吃的,我想要什么,只要张口,不出一日便有人送去,这样舒坦放肆的日子,旁人求不来,我不会难受,我是真的甘之如饴。”
坦然的话说的没有波澜,仿佛当真如此,那些年对周瑄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她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心口那一丁点的疼算什么,不重要。
“我想为你同陛下求个爵位封赏,世袭罔替,等临哥儿长大后,祖上有荫封,到底是份保障。”
这是谢宏阔求了半辈子的事儿,在他没有流放时,谢瑛便知道。
“十一娘,你有什么事别瞒着我,阿姊已经去了,你若再有好歹,我...”谢楚说不出话,捂着脸咬紧了牙关。
“放心,我永远不会走阿姊那条路。”
活着多好,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定要走遍每一寸土地,去看看这天下,有多美,有多纷繁,她才不会去死。
紫宸殿内,熏香渐入衣袖。
何琼之阅完案录,抬头便见承禄着人搬来两箱书籍,打开后,搁置在当中。
周瑄放下笔墨,起身走来,信手挑起一本,掷到何琼之案上。
“陛下,这是何物?”
殿内只他们两人,承禄已经退到门口候着。
“自己打开看看。”
何琼之便依言翻开一页,只看了一眼,唰的合上,面颊嗖的通红。
上下攀缠的人,伊始便褪了衣裳,旁边还有文字注解,他没看清,隐约有“怡情”“小意”“缱绻”“点灯”之类的词汇,着实触目惊心,叫人口干舌燥。
周瑄瞥了眼,问:“你与新妇房事可还妥当?”
何琼之冷汗冒出来,硬着头皮点了点:“妥当,甚是妥当。”
刘若薇是很温和传统的女子,因为刘中丞的缘故,她做事会显得规矩刻板,在房事上,亦遵循夫郎在上的原则,极尽配合。
何琼之与她不熟,每回进房都像是上刑场,更何况要与她坦诚相对,每每吹灭了灯,摸黑行事。
他知道自己力气大,可刘若薇咬破了唇,也只发出低微的叫声。
压抑着自己,令何琼之也不忍过渡,每回都是草草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