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玹,你话里有话,到底怎么回事?”楚承宣见江宇祈离开,顿时问道。
“进去再说。”皇甫玹抱着水云槿当先进了青桐苑。
身后众人跟上,青桐苑大厅,众人落坐。
亦森和季青守在门外。
皇甫玹将水云槿轻轻放在大椅上,他又到桌前倒了杯茶,然后在水云槿身边坐下,如玉的手端着青玉茶杯喂给水云槿,他动作不紧不慢,如行云流水般极是优雅,他凝望的眉眼清华,俊逸卓绝的容颜温温淡淡,眉眼流转间只独独凝在水云槿身上,尽管此刻大厅里坐了这么多人,他也都视若罔闻,似乎所有的心思神情只为一人停驻,向来如此!
直到一杯水见底,皇甫玹轻轻靠在椅背上,白皙的手把玩着青玉茶杯,不过顷刻间,他眉眼染上清淡,声音淡淡,“你们应该还对十五年的事记忆犹深吧!”
楚承宣神色一怔,继尔眼中升腾起一抹滔天的怒火。
顾晨曦也是惊了下,倒显得很平静。
“十五年前我才刚生下来,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每次听人提起那时的京城,眼前就能看到一幅尸横遍野,鲜血淋漓的画面,以至于人人谈之色变,不愿再提,只是我不明白,这跟云槿今日被人设计有什么关系?水怀泉那个王八蛋又是怎么回事?云槿不是他的女儿吗?他为什么要下此狠手?”
皇甫赟虽然知道水怀泉夫妇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对水云槿也不是真的疼爱,只是要杀她,他还是觉得想不通。
“他从来都不是我爹!”水云槿忽然开口,声音很淡却又很重,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他不是你爹!那你是……”皇甫赟惊讶,不过如此一来,他也能想得通为什么水云槿在侯府那么不得宠,为什么侯府里所有人都想着算计水云槿!
“十五年前,魔教盛行,皇上一心灭之,后派水家大公子带着暗卫暗中前去剿灭,谁知他一去不回,没过多久,传出他被魔教之人所杀,皇上震怒,派顾将军前去寻找,可这时京城突生异象,朝堂内讧,局势不稳,其实是有人想借此生事,铲除异己,突显自己,好在朝堂拥有一席之地,坐享高官厚禄,就连十五年前京城里死伤无数,惨不忍睹,也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而且我也已经知道那些行凶之人的下落!”水云槿缓缓说着,尽量保持着平缓和冷静。
“到底是谁?是谁如此胆大包天,这等狼子野心,如今还留在朝中绝对是一个大毒瘤!”皇甫赟无比震惊,十五年前的真相竟然是这样,那样的血淋淋竟然是人为的,为了身份地位可以如此心狠手辣,这样的人绝不能留!
“是水怀泉!”顾晨曦终于开口,她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她将军府满门近百人惨死,她娘也死在暴匪手里!
水云槿看着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些话都是水怀泉亲口所说,当年的事是他亲手策划,他只是一个庶子,又没有特别出众的才能,只有想办法除掉压在他头上的水家大公子才有他的出头之日,可是单凭他自己根本做不到,所以他联手当时不得志的卜丞相和刘统领策划了一系列的阴谋,今天的计划也是他们三人联手做的,因为我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更为了些水怀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所以他们必须除了我!”
“言晖叔叔也是死于他手!”柔软如顾晨曦,此时凝着的小脸上怒火中烧。
水云槿看着她,知道她想起了十五前的事,“对他们三个丧气病狂的人来说,皇上越是宠信之人,他们都要除之而后快,水家大公子是,顾将军是,楚王爷……”
水云槿想说什么又顿了下,她看了眼顾晨曦,又看了眼楚承宣,须臾,才道:“楚王爷为人功利,那时候又年轻气盛,欲出人头地,所以当水家大公子和顾将军不在京城里,他势必就成了皇上最看重的人,可他心思太重,只顾着自己的前途,根本忘了要守护兄弟的妻女,所以从那以后,你们两府绝裂,这也是水怀泉等人乐意见到的,他们把一切都算到了极致,滴水不露,所以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楚承宣晦涩不明的眸子看向顾晨曦,他爹所作的一切他不想评论,但绝不认同,尽管是被人算计,可若他没那么重的心思,就绝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他伸手握住顾晨曦紧握在腿上的手。
顾晨曦没有挣扎,也没抬头,一动不动,她心里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些让她遍体生寒的消息,以前她觉得天灾人祸,她不能反抗,只有学着坚强地承受,可是如今真相竟然是这般……
楚承宣知道她心里所想,便不想打扰她,他看向水云槿,从水怀泉如此大的阵仗要对付水云槿,他觉得这里面必然还有着更大的秘密,“言晖叔叔还没死是吧!”
水云槿浅浅地笑了下点头。
“那你是……”楚承宣声音一扬。
与此同时,行宫一角的偏殿里,水怀泉来回走动着,他嘴角紧抿,神情急切,眉眼间阴沉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怒意大发。
水怀泉不时地朝窗外看着,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还不将水云槿的尸体带回来,那种情况下,水云槿一个手无敷鸡之力的弱女子,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而他为了保险起见,又让人把顾晨曦送了过去,水云槿肯定会为了顾晨曦束手束脚,按理说应该会很快回来禀报消息才对,难道事情有变!
水怀泉正踌躇忧虑间,窗前忽然一道黑色划过,顷刻间黑影已经来到了房间,站在了他面前,来人黑衣黑巾,浑身都被黑色包裹,什么都看不出,仅离他不足一尺,他神色一紧,“你是……”
“在等你派出去的杀手,不用等了,他们一个都回不来!”黑影声音低沉,让人听不出喜怒。
“你是谁?”水怀泉脸色一沉。
“你不会想知道我是谁!”黑影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装神弄鬼,你再不老实交待,休怪本侯喊人将你拿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在此撒野!”水怀泉久居权势的那份威严一下子显露无遗。
“好大的官威啊,这份气势…这些年来迅速见长,不过…我想杀你,不用等到外面的人进来,只需扬扬手!”黑影眼中的轻蔑带着股冷寒,浑身气势让人不敢怀疑他的话。
水怀泉顿时倒退了两步,来人身上瞬间涌出的煞气,他只觉后背一凉,“你敢杀朝廷命官,不要命了吗?谁派你来的?”
“我说过千万别给我杀你的理由,而你…做到了!”黑影冷声道。
“你是…你是……你是他!”水怀泉又是退了几步,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是他这辈子都不见的人,他派人查了十几年都找不到“他”的下落,可是现在竟然站在他眼前,还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他已经知道了,难道真如水云槿所说他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自己!
那现在看来为何还没人来禀告消息,看来是来不了了,他已经救了水云槿。
“你怕什么!当年,你没能杀得了我,我如今出现在你面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你这么大惊失色,如何还是那个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的水家庶子!”黑影冷笑了声。
水怀泉面色暗沉,大手紧攥着,努力保持着冷静,刚刚他真的是害怕到了极致,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慌张了,可是唯独一件事,唯独眼前的人,最是让他胆颤心惊,手足无措,“你到底想干什么?翌阳城里早就没了你水家大公子这个人,而你也早就不是当初人人景仰的水家大公子,你现在已经混为魔教一党…”
“你用不着提醒我,这些旧帐也用不着再翻,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声,你还记得当年我和你说过什么?”黑影眸色一暗。
水怀泉眼中同样一暗,他嘴唇抖了抖不说话。
“你不是不记得,是你不想说,那我来说,那些话这十五年来我日日谨记,没有一刻不想着,我跟你说过,若我女儿少了一根头发,你会少十根头发,我女儿伤了,你必更伤,我女儿若有什么不测,你必死无疑,这是我的原话!”黑影一字一句说得极重。
“你…你已经救了她,她并没有任何损伤,就算我想对付她,也没能得逞……”水怀泉是真的担心眼前的人会突然出手杀他!
“若让你得逞,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站着说话!”黑影瞥了一眼水怀泉。
“你既然如此在意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这么些年也不见你出现,你现在已经缓过劲来,又仗着一身武功,何不带着她离开侯府!”
水怀泉说这话是含了怒意的,当初是他走投无路,朝廷为了铲除魔教,乘胜追击,几乎已经将魔教逼上了绝地,所以他没办法只能任由自己拿捏,可是现在他竟然趾高气仰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可以随时取自己的性命,他如何甘心!
“当年你杀不了我,便想法子用我的女儿来牵制我,让我永远不要出现,我忍痛将她留下,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每每想起心都会刺痛,直到现在……”
黑影神情悲愤,当年他身受重伤,妻子又身中蛊毒,奄奄一息,又屡被追杀,可谓是生死一线,根本无力抵挡水怀泉,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女儿抱走,那一刻纵然身上的伤再重,也比不过心痛!
“这怪不得我,你若真舍不得,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还有条出路,至少一家三口还能死在一起,你也就不用承受这些年的相思之苦,你怕的是她跟着你会死路一条,你不愿看到她死在你怀里,所以你情愿把她留在侯府搏一搏,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水怀泉骤地扬声,如此的理直气壮,到现在还在为自己辩解。
黑影眼中一沉,他当初的确有这么想过,纵然他们夫妻必死无疑,他也想让他的女儿有可能活下去,这是他为人父最后的一点希望,可绝不是因为这样他就能饶了水怀泉,“我不怪你,我可以杀你,你敢动她,就是犯了我的底限,绝不能饶!”
水怀泉眼中一凛,他绝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有很多大计没有完成,他朝外面看了一眼,瞬间抬脚,准备跑出房间。
可惜,水怀泉刚抬脚,一把锋利闪着银光的宝剑驾在了他的脖子上,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你觉得是你的腿脚快,还是我的剑快!”剑的另一端是一只白净有力的大手。
“不要…你不能杀我,不管怎么样,这些年她都在侯府生活,是我把她养大的…。”水怀泉仰着脖子,生怕一剑下去,他脖子断了。
“你养大的?听你这么一说,我会多给你一剑!”黑影大手一挥,手中长剑“嘭”地一声打在水怀泉肩膀上,他猛地后退数步,最后抵在桌子上,才得以坐稳。
“她能有今天,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养了她十五年,她吃的穿的哪样不是侯府的,她若没有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如何能嫁入澜王府,如何能得澜老王爷和玹郡王的宠爱,这些都是我给她的……”水怀泉眉头紧紧皱着,只觉得肩头一阵阵麻木,疼得他都冒汗了。
“你以为你侯爷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黑影冷笑了声。
水怀泉脸色又是一白,“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你要为她报仇,难道用这些来抵还不够吗!”
“不必花言巧语,对你,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黑影话落,大手猛地一收,又猛地一扬,剑尖直指水怀泉胸口,长剑因着这股力道散发着冷厉的光芒和声响。
“大哥……”剑尖只离水怀泉胸口一寸,他猛地喊了声。
黑影手中的动作顿了下,仅是一瞬间,他手往前一送,长剑没入水怀泉胸口,顿时鲜血四溢,顺着他深色的锦衫滑落在地。
水怀泉大惊,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足足看着长剑没入他胸口半晌,巨痛蔓延,他才收了神,“你…你好狠的心……”
“你知道就好,最好牢宾记住,伤她,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黑影猛地一拔,收回了长剑,因着这一拔,创伤更大。
水怀泉又觉一阵锥骨的痛传来,他身子一抖,有些支撑不住地坐在了地上,胸口上涓涓的鲜血不断地流淌着,他手紧紧捂着。
“才一刀而已!”黑影看着剑尖上滴下的血液,眼中晦暗。
“放过我…我以后…不会再…再伤她半分……”水怀泉抬头,声音断断续续,可面色却犹为严肃郑重,这个时候让他说什么,只要能活着,他都愿意!
黑影冷笑一声,分明是不相信水怀泉这种人的保证,接着大手又是一扬,长剑再次没入水怀泉身体里!
第99章 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岳父
这一次长剑只没入了水怀泉的腹部,不会致命,只会让血慢慢流着,如果胸口上再补一刀,他必死无疑!
“就这么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你阴谋算尽,无恶不作,无非就是为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等这些从你眼前消失,到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再杀你不迟!”
黑影瞥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水怀泉,此刻他整个人躺在地上,因为失血过多,神智昏沉,一声不吭。
黑影收回剑,不再再水怀泉一眼,从窗口飞了出去。
水怀泉躺在地上,他张着嘴想要喊人,却发现声音怎么都传不出去,没过一会儿,人便失去了知觉,彻底昏了过去。
青桐苑,大厅里依然坐着那些人,一个个满脸沉重地不知想着什么,连着坐姿都没变,唯独少了皇甫玹和水云槿。
此时两人正在寝殿里,皇甫玹细心地帮水云槿清洗包扎伤口,收拾妥当,他目光瞥着桌上的那块绣着梨花的绢帕,趁着水云槿起身的时候,他将绢帕扔向了窗外。
一阵清风飞扬,卷起绢帕随风飘舞,停在半空里一直未落,直到它飞出青出苑,飞出行宫。
水云槿浑身上下都有着轻微的擦伤,手臂上和腿上都上了药,皇甫玹便让她在床上躺着,直到水云槿渐渐睡去,皇甫玹给她盖上丝被,又让如琴在房里伺候着,他才走出寝殿。
皇甫玹看了一眼大厅里坐着的人,没有开口,一声不吭地出了大厅。
“阿玹,你还没说帮助水怀泉的那人是谁?”楚承宣看着皇甫玹的背影,忽然扬声。
“不用多作猜测,坐在这里等着,他会亲自登门!”皇甫玹头也不回地道。
楚承宣眼睛眨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现在整个行宫里的人都知道水云槿不见了,并不知道这是水怀泉安排的陷井,而刚刚皇甫玹又那么明目张胆地抱着水云槿回来,想来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如果那个人心虚,必定会来一探究竟,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皇甫玹走出青桐苑,直到去了行宫一处的偏殿,正是水怀泉所住的地方。
皇甫玹刚跨进院子,就见墙头一道快若闪电的身影掠过,他看了眼里面,从窗子看去,里面什么都看不到,片刻,他足尖一点,随着黑影而去。
还是那处青竹林,两人前后来到,一前一后地站着。
“他受了我两剑,危在旦夕!”黑影率先开口。
皇甫玹面色极淡,眸色也极淡,只是两剑而已,他想要的是水怀泉的命!
“她怎么样?黑影眸色幽寂了下。
”你该去看看她,我女人很不高兴!“皇甫玹挑眉看着黑影。
黑影眼中瞬间染上一抹黯淡和愧疚,不过须臾,他直直看向皇甫玹,”她有你就够了!“
皇甫玹挑了挑眉没吭声。
”她长大了,如今又嫁了人,比我原本想的平平安安长大,她现在很好,知书达理,心思巧妙,聪颖过人,光是那份气势就已经无人可比,她能有如今的一切,我深感欣慰,有些事情她想做就让她做吧,与其留着一些祸害随时可能伤害她,不如先发制人,将一切可能伤害她的人或事全部铲除!“
黑影声音骤然一沉,浑身凌厉的气势锐不要挡,”以前我总担心揭开真相会让她背负仇恨,不能像一个平常人那样去活着,更怕给她带来危险,可现在看来,她比谁都勇敢,她既然什么都不怕,那就让她做吧,不管怎么样,只要我还在,就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就算天踏下来,我都替她撑着,这是我唯一最想为她做的!“
环境优美的青竹林有着片刻的沉静,一身黑衣黑巾屹立,他浑身煞气,青山绿水中,他身上溢出来的气息将此处所有的秀丽风景全部吞噬,一时间有着万夫不当之勇之势,势要将水云槿身边所有的阴险小人全部铲除。
他们父女分离十五年,他自愧无颜面对她,他也不会苛求希冀什么,只希望能护她周全,远远地看着她,她开心就好,他相信父女天性,绝不会因为没有相认而有所改变!
皇甫玹眼睛眯了下,他能体会一个父亲疼爱子女的心,只是他的岳父大人明明很关心自己的女儿,却不愿面对面相见,难怪他的女人不高兴了,那他也会不高兴,”那次我就跟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永远是我皇甫玹的妻子,永远是澜王府的人,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她,我会护好!“
黑影似乎笑了下,哪里听不出来皇甫玹话里的别扭和敌意,”我信你能护好她,我的心意,你们也拒绝不了,那是我该做的!“
皇甫玹脸色微微一黑,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