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槿站在一片竹林前,眼前傲然挺立,枝干遒劲的紫竹林葱葱郁郁,一眼望不到头。它似乎与水榭的青竹林不同,水榭的青竹林横长在碧湖边上,唯有一条吊桥才能进得去,它将整个水榭遮掩得厚厚实实,让人看不到里面的风景,彰显水榭的尊贵和隐密。
可这里的紫竹林生长在郊外丛林之中,竹子本就高洁,尽管郊外的风景秀美明媚,依然挡不住这片竹林的气节,它凌驾在山青水秀中,虽朴实无华却清雅脱俗!
竹林旁的石桌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道骨仙风又相貌清奇的老人,他一袭青衫,发髻未束,自然垂在背上,身形消瘦,却又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浑身充盈的气息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紫竹林随风摇曳,阳光穿透竹林的光影打在他身上,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水云槿看着他,他也看着水云槿,无喜无怒,眼中渐渐染上一抹笑意,“没想到你先看到的竟然是竹林!”
“无竹令人俗!竹,高雅又有气节,君子也!”水云槿笑着,丝毫不在意这番调侃。
老者放下手中的书,点头,“世人常赞竹子气节清高,我却只爱它能万古长青,无论季节变幻,还是世事变迁,它…始终坚韧葱翠,只有那一节一节的痕迹,看透沧桑,超脱世俗!”
“你在说你自己?”水云槿挑眉。
老者看了一眼水云槿,笑着收回目光。
“不理红尘,不问世事,心无意念,无忧无虑,固守在这一方天地,与竹林山水相伴,这世上能走进来的屈指可数,自认超脱俗世之上,对吗?”水云槿挑眉,眼中有着别样的笑意。
“超脱俗世之上!”老者扬声笑了起来,“就在你进来之前,我还在想你两次入阵,到底所求什么?又有什么样的目的?我该怎么应付你?要做到超脱一切,难!”
水云槿好笑了下,哪怕他把自己比作为竹,却也不失诚实,活在俗世之中,又有几人能做到真正超脱,“其实我以为今天又要败兴而归了!”
老者不高不低地哦了声,“难道就没想过要毁了我的阵!”
“其实我也很诚实,是有那么想过!”水云槿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思。
“你能破了我的阵,实属不易,想问什么?想要什么?说吧。”老者淡淡笑着。
水云槿却是眼中一暗,她非要进来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可是这位“高人”就在眼前,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万一……看着老者含笑的脸,水云槿脸色有些沉,“你的阵也没什么厉害,我不过随便走上几步,就进来了,所以别自以为能困住天下人,而且我要什么,你就有吗?万一没有,又该如何?你这样把自己比作神,是不是太不妥?”
老者似乎有些惊喜,在他看来水云槿必然有所求,能来到这里的都是比天还重要的事,她却为了他口气太大而生恼,不像是聪明人该做的,她应该是有放不开的事吧!
“也罢,我困于这处小院多年,目光太过短浅,不该妄论他人!”
“你会那么想,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你见得多了,能来找你的…可谓生死!”水云槿声音有些淡。
“那你呢?”老者问道。
“我就是来确认你是不是我预料的那个人,现在看来是的!”水云槿微微挑眉。
“你确定我就是你预料的那人?”老者笑看着水云槿。
“以前还不能确定,不过现在…非常确定!”水云槿非常肯定地道。
“你我也算有几分缘分,你今天来,天意如此!”老者笑意浓浓,似乎早料到水云槿会来。
“你还会占卜天意?就像刚刚你只知道有人闯了进来,也没见着人,怎么就知道是我们来了?”水云槿惊奇。
“这点就并非是算出来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气息,你们一踏入阵中,我就已经感应到了!”老者轻撩着胡须。
“这也是你的高人之处,我也算不枉此行!那你还能算到什么?”水云槿诚心夸赞。
“人心难测啊!”老者笑着说了一声。
水云槿无语,他不就是想说她明明有事相求,偏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这老头精得很,都已经成神了,“今天目的已经达到,告辞!”
话落,水云槿转身离开。
那老者也不觉稀奇,反而笑着道:“你我有缘,不日又会相见!”
水云槿更是郁闷,这老头算准了她还会再来,不过,她的确会再来,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水云槿刚走到前院,明离琛忽然从屋子里窜出来,“怎么样?你见到他了?”
水云槿翻了个白眼,“见到了,就是个老头子!”
明离琛凑近水云槿,上下打量了番,“你不高兴?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没事,你得了什么病?要他为你熬药!”水云槿转了话题。
明离琛脸色一暗,“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那好吧,我走了,你就先留在这里,现在京城很乱,不要随便出去!”水云槿说着,如今很多事都已经安排好,万事俱备,是时候该收了。
“那你还会来吗?”明离琛问道。
水云槿点头,“那老头子算得准,我必定是要来的!”
“他算的向来十有十成的准,那我就高兴了!”明离琛乐道。
水云槿撇了撇嘴,转身向外走去,嘴角还道:“走了!”
不过片刻,水云槿踏入阵中,便不见了踪影。
明离琛看着,片刻,他抬脚走向紫竹林。
“还记得几年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身上的毒…这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子已经找到了!”老者头也没抬地道。
明离琛脚下一顿,最重要的药引子?已经找到?难道是…他猛地回头去看,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只是脸上的震惊,让人清楚地明白此刻他心底有多震动。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命不久矣,不止是他,就连他的太子皇兄和父皇都和他中了一样的毒,除非找到有缘人,也就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子,也知道他的有缘人在东边,所以他跟着来到了昌永,一切都像是天意,他在城里与乞丐为伴,只因为终日无所事事,却不曾想遇到了水云槿,因着她,他又认识了很多人,也看到了很多事,尤其是她,她虽然都不说,却在不知不觉中帮了他很多……
水云槿走出小院,此刻天边太阳西落,依然强烈而灿烂!
水云槿站在斜破上,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她忽然开口,“你们郡王从宫里出来了吗?”
暗处蔺寒等人现身,就听暗一道:“还没有,刘子齐已经被皇上发落到刑部大牢,郡王留在宫中,应该是有要事相商。”
水云槿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什么,就听从远处过来一辆马车,她在看到马车上坐着的人,瞳孔蓦地放大,那马车上坐着的竟然是…是她自己!
青天白日,平白无故里出现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难不成闹鬼了!
蔺寒和暗一暗二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在两人身上来回看着,发现两张脸完全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来。
水云槿惊讶过后,就在猜测着来人的目的,站着没动。
不一会儿,那马车上的“水云槿”向她走了过来,“见过小姐,奴婢特来接小姐回京。”
“为什么装成我的样子?”水云槿沉声问道。
那女子伸手遮住自己的脸,再抬头已经不是水云槿的脸,水云槿认得她,她是神秘姐姐身边的人,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你家主子想见我,也不用让你扮成我的模样吧?”
“主子说小姐太过聪慧,不让你感觉稀罕的,你不会轻易跟着来。”白衣女子恭敬地回道。
水云槿翻了个白眼,干脆说她狡黠,她还更能接受点,“那你怎么能那么像我,是人皮面具?你就这么的一撩,别告诉我这是什么妖术!”
“是幻术,我家主子可以随意变幻成任何人!”白衣女子提到自家主子,声音里还带着敬佩和自豪之意。
水云槿眉头一挑,可以随意变幻成任何人?这也太那个…神奇了吧!
“这次看来你家主子又猜错了,我就是觉得稀罕了,也不会轻易跟着去!”
“主子说小姐从这里出来,必定很想见她!”白衣女子不慌不忙,那模样似乎对自家主子的猜测笃信不疑。
水云槿拧眉,半晌,她忽然抬脚,走向马车。白衣女子赶紧跟上,走进车旁她扶着水云槿上了马车。
“你叫什么名字?”水云槿回头看着她。
“奴婢紫霞!”白衣女子微微倾身行了一礼。
水云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紫霞…好名字!”
“多谢小姐!”紫霞又是行了一礼。
“走吧。”水云槿掀帘进了车厢。
紫霞坐了上去,挥动缰绳,马车离开斜破。身后蔺蔺和暗一暗二随身,紧跟其后。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停下,水云槿下了马车,径直朝里面走去,畅通无阻,非常自然,似乎所有人都有了这样的共识,又似乎水云槿早已经是这里的人!
“你来了!”水云槿刚进了大厅,就听坐在主位上的神秘姐姐开口。
“你不是早就算到了吗!”水云槿懒懒地回了一句,她上前几步,在一旁的大椅上坐下,极为随意,又似乎太累了,整个身子都贴在椅子上。
“你有心事!”神秘姐姐看着水云槿。
水云槿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多显不满,“你们都是神人高人,都能猜到我的心思,那我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神秘姐姐笑了下,“你一心想找的人,想去的地方,都已经做到了,怎么还不高兴了?”
“你什么都知道!”水云槿更是语出不满,“多亏了你让人送的那本书,不然我怎么能那么轻易地破阵!”
“那你不是该谢谢我吗?怎么好像很埋怨似的!”神秘姐姐也不在意水云槿的口气,反而还很高兴。
“我该谢谢你吗?被人愚弄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你有本事身手不凡,就是这样逗我为乐吗?”水云槿声音微沉,面色也有些难看。
“我可不觉得愚弄了谁,反而是为你费尽心思!”神秘姐姐不以为然。
“的确是费尽心思!你让我破阵进去,无非就是想让我死心,投入你的怀抱,因为你知道我怕死,我也不想死,我走投无路,所以你就得意了,可以拿条件威胁我,来达成你的目的!”水云槿心里本来就很不舒服,在老头子那里的闷气加上现在,这会儿一股脑地全发了出来。
“没有人想死,你不舍得死,是因为你有牵挂,有很多舍不得,我固然有我自己的目的,这叫各取所需!”神秘姐姐直直看向水云槿,尽管是她威胁水云槿,这番话也说得极为坦然。
“我的确没办法选择,的确是有求于人,的确是有太多不舍得……”水云槿一下子如泄了力似的喃喃着。
“你不高兴的是觉得我用手段威胁了你,可是只有让你对别人死心,你才能来找我!”神秘姐姐一副用心良苦的口吻。
“我没什么不高兴的,如果什么都能放下,也就犯不着自己生闷气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水云槿随意淡淡地道。
神秘姐姐眸色幽深了下,“看你这副模样,让我猜猜看,是他说解不了你身上的毒?还是你根本就不敢问?”
水云槿眼睛闪了下,没有开口,这是她心里最为在意的事……
“你怕了?”神秘姐姐目光直逼水云槿。
“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水云槿目光直直盯在一处,连眨都没眨。
“在我面前,你不用故作坚硬,你不敢问,是怕听到了你不想听的,你怕他说他解不了,你怕这世上唯一最后能救你的人都束手无策…我说的对吗?”神秘姐姐凝视着水云槿脸上细微的变化,她从来都觉得水云槿是聪明人,可越是聪明的人,想得自然比别人多,一旦想了自然就会有顾虑,这是人之常情。
水云槿巴掌大的小脸清清淡淡,没有开口,她的确不敢问,明明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老头子身上,明明期待己久,明明就在眼前,她忽然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
“墨扬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如果连他都解不了,你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神秘姐姐却一句道破水云槿的心思。
水云槿眼睛又闪了下,“今天第一次见面就当是拜访了,我会问的,我在意自己的小命,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知道,你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今天不过是心里有了些许起伏,一时情怯罢了!”神秘姐姐淡淡道。
水云槿撇了撇嘴,“你想杀的到底是谁?”
“现在知道了也没用,还是等到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再说吧!”神秘姐姐看向院外,神情淡淡。
“现在说说看吧,等我觉得只能来找你的时候,至少也得让我评估一下要杀的是谁,也估估我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水云槿一副好奇的模样。
神秘姐姐收回目光,眸子刹时变得幽深,声音极重而凉,“墨逍!”
水云槿微微蹙眉,她似乎从来没听过这个句子,“他是谁?你们之间……”
“没有亲眼看着他死,我死不瞑目!”神秘姐姐眼中不知何时染上嗜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