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金手指
被老夫人说可惜的随安现如今过的却如鱼得水。
杨综见她伸着食指朝天看,十分纳闷儿,就问:“安哥,你在看什么?”
随安掐腰仰天嘿嘿笑了数声,然后小声嘟囔:“我在看穿越女的金手指。”当然这话实在不敢叫杨综听见。
不怪她这么说,实在是穿过来这几年,在下里县的日子竟是最为舒心开怀,她不是奴婢,靠双手赚钱,租给她房子的房东王大娘得知她认字,竟是说免了她的房租,只要她帮着教小孙子识几个字。
随安连连推辞,说房租已经给出去了,没有收回的道理,再说教几个字,也很不必给钱,王大娘因此感激不尽,有了好吃的,都想着给随安一份。
不知不觉就过去月余,“一场春雨一场暖”,几场春雨之后,大家都脱去寒衣,随安用布条束胸,渐渐觉出不舒服来,便惦记着去上京北边的雅州落脚,打算在雅州找个营生,也好接了褚父一同生活。
她平日省吃俭用,数了数银钱竟有三十多两,高兴的不行,抽空将其中的二十两都换成银票包上油纸贴身藏了,跟杨老板告辞。
“多承蒙您这几个月的照顾,这是我闲来刻的一方小印,送给您聊表心意。”说着将自己刻的书肆名“博古斋”的小印递了上去。
杨老板看了啧啧称奇,“实在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打磨的十分圆润的石料上清晰的刻着博古斋三个字,杨老板也是有雅趣之人,连忙拿出印泥来试。
使劲按下去,博古斋三字跃然纸上,杨老板连连点头:“若非你来之前就说了要不久投亲,我非留你不可,咱们县里也很有许多文士,酷爱书法闲章,我看你这个,丝毫不比他们收藏的差。”
随安笑道:“您过奖了,我做这个闲章,本是想起一事,在京中的时候听说的,说是有家人家托人写信说给远房的儿子捎去二十两银子,后头那儿子回来,却说只收到二两,连同书信也拿了出来,最后竟闹到了打官司的地步。我见您这儿给人写信,也并不在信上做标记,不如就盖个小印……”
杨老板被她说的眼前一亮,“你说的很是,我竟没想到。”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以前也不是没吃过亏,可遇到事情,就没想过随安的法子。
随安笑笑,很真诚的说道:“是我看您做生意诚心诚意,正好自己又知道有人在这上头吃了亏,所以才拿出来说一说,您不怪我多嘴多舌就好了。”
“早知道你要走,我也不劝你留下,只是这段日子,真是,哎,好!他日你若是决定回下里县,一定过来!”
随安笑着道:“一定。”靠双手赚钱,不用卖身,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当然她孤身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好运,也是她遇上了好人。若是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有这样的本事,完全可以引以为傲,可她是褚随安,过去的一切都不能抹掉,那就不能只骄傲的做一个小女子,而是要思考如何安身立命。
辞了杨老板,又辞了房东王大娘,送了王大娘的小孙子一本千字文,随安直接去了车行。
雅州离得肃州不远,肃州那边虽然没有战事,但栗州一直也还被東蕃人占着,车行有专门北上的车队,等凑齐了人便出发。
随安仍作男子打扮,她这几个月大多数时候都在屋里抄书,脸比在褚府还要白,因此只好多用黄米粉,又把眉画的黑粗,狠了狠心将又长又卷的睫毛剪了,粗粗一看倒是不怎么打眼。
因为嗓音的关系,她一路上都尽量少喝水不开口,随着大流儿,一路艰难的到了雅州。
雅州是个大州,州府也热闹,要论安全,自然是在州府更好,可她一个小女子,要想讨生活,却殊为不易。
随安想了想,仍旧坐了车,这次是去雅州下头的富春县。
富春县虽然偏了些,可那儿有名的夫子庙,夫子庙两旁东西延伸,全是卖字画,文房四宝的铺子,此外,专门篆刻的,装裱的铺子也有不少,这样的热闹,不说雅州,就是整个大梁都少有。
在马车上颠簸了三个时辰,终于到了富春县,县城颇大,竟比下里县还要繁华三分,随安捏了捏鼻子,决定就在这边落脚:“这辈子都坐够马车了。”
问了路先去夫子庙拜山头,可怜的,自从穿越过来,她已经不是个很坚定的无神论者了。
路上买了个素包子,一边啃一边循着人指的方向去找,终于在一个街口的杨树上看见一只刻着“无尤”二字的木牌随风飘荡,上头刷的朱漆在夕阳下似乎渡了一层金光。
随安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了下去,伸手在厚棉衣上擦了擦,不理会路人看自己的鄙夷眼神,抬步进了这“无尤街”。
屋檐低矮,门脸狭窄,只那黑底朱字的匾额突兀,像一个人眼小脸瘦却露出宽大的额头一般,门口也有的牌子写着“招工”,却不知招的是什么人。
随安走了一遭,心里暗道,不管招的什么人,来了这条街,自信心先削掉了三分之一,若没几分胆量,还真不敢进去应招。
这一磨蹭,天色已经发暗,她已经决定不住客栈,就在行脚店凑活一晚,可这活计还是先定下来才好。
这样想着,便进了夫子庙,很是舍得花了钱买了九柱高香。
正殿内高悬孔夫子画像,殿内陈设符合春秋时期祭礼样式,庄严无比,偶有乐声传来,却似小锤敲打心房,令人一震。
出了夫子庙,却一时茫然不知往西往东,忽然想到男左女右,就从右手边寻起,进了一家招工的书肆。
那书肆老板正在算账,见她进来,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外地人?”
“是。”一出口却发现嗓子有点哑,不过这样也好,正好掩饰。
“你从哪里过来?”
随安一愣,这问来历,却是最难回答,她能说从几千年后过来?
她这一愣,书肆老板已经又抬头,皱着眉看她,那眼神仿佛在问“你怎么还没走”。
随安被他鄙夷,连忙垂下头,快速的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孔夫子您老人家一定要保佑我”,拱手作揖:“回先生的话,学生刚从夫子庙出来。”
这样说也不错,不管怎么穿,孔夫子都是大家认识的,正所谓不同的世界,同一个孔子。
老板其实刚才是问她来历,可她这样说,竟然也没错,可心里就像被一团棉花塞住,十分不爽:“街口的字看到了?出自哪里?”
随安不敢马虎,谨慎的道:“若先生问的是无尤,想来应是出自老子,‘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行了,会些什么?”
随安心里一喜,自己竟然连过两关,果然孔夫子仁善,连忙道:“会抄书。”
第五十三章 偶遇
随安在夫子庙前街上安顿了下来。
说起来简直神奇,那东家招人,原是因为他乡下的媳妇生产在即,他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又不敢将祖上传下的书肆关门,这才要招个伙计,然而工钱低,活计还不轻省,那些略识几个字的男子不是去高门大户当管事,就是一门心思想中举,阴差阳错的,竟然叫随安捡了这个便宜。
等东家走了,傍晚随安学着别家关了店门,躺在窄房的木床上的时候,心里欢喜的恨不能跳个骑马舞。
入夜之后还有些冷,她便将棉衣从包袱里头扒拉出来盖在身上,脑子里头算计着明日要买的家什,旁的不说,铺盖是目前急需的,衣裳也要备下两套可以替换的,这些东西买成品自然要费一笔钱,不如买了针线棉布自己做,可棉被她能勉强缝了,这衣裳就有些为难,看来要逛逛成衣铺子或者当铺了。
想完了这些,不免又想到褚秋水。
想到褚秋水,不免要想到他秋水一般的眼泪。
结果就越想越睡不着,干脆起来,点了蜡烛,给褚秋水写信,却不是以自己的口气写,而是以褚秋水表姨兄的身份写的,说自己在雅州落脚,在一家书肆抄书为生,一年也能赚十两八两的,想着外甥女也到了许嫁的年纪,如果褚秋水不怕吃苦也过来这样好生赚上几年,也能给外甥女赚幅嫁妆云云。
这封信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字里行间完全的为褚秋水父女考虑。
写到最后随安自己都信了,“要是真有个表叔就好了。”觉得自己已经到达安利的最高境界,在把别人说服之前,先把自己说服了。
当然,以褚秋水的记性,他肯定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表姨兄,这也是随安敢乱掰的原因之一。
褚秋水没有好记性,性格也偏弱,属于硬按给他他就接受的那种类型。
随安有时候都怀疑要是有个女人跳出来说是他娘,没准他能叫随安喊奶奶。
总之,脾气不是一般的弱啊。
写完信,双手合十在空中拜了拜,“菩萨一定要保佑让我把我爹哄来。”
第二日买早点的时候顺便问了路,把信给寄了出去。
书肆的生意算不上很好,但每天也能卖出点什么去,随安算了算,觉得东家维持生计还真没啥问题。毕竟书不是其他时鲜货物,没有保质期,只要能一直干下去,就不存在亏本的问题。
当然,随安也没想着搞什么创新,她有限的空闲都拿来抄话本了。除去笔墨跟纸张钱,这个卖了得到的就是她的纯收入。
话本子当然是捡着畅销的抄,她的字小且清晰,三五天的功夫竟然有了个回头客。
“呃,上次看你们这里的书挺全的,你看看这本有吗?”小青年脸儿红红的,做贼似得拿出一本书。
随安刚瞄了一眼书名,他就立刻收了回去,还垂下头,脸更好了,闹得随安觉得自己跟个流氓似得。
她还什么也没干呢!
不过看那书名,应该是本,嗯,有点香艳的话本子吧?!
“实在不好意思,本店没有。”她这话是实话,确实没有,但凡香艳的过头的,那都是禁书,不能在世面上流通的,当然,私下里头谁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那……那……”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什么来,随安却懂了他的意思。
这本书八成是这孩子借的,看入了迷了后就想收藏。但他平日看都偷偷摸摸,更别提抄一本了,来这里应该是想让书肆的人帮着抄一本。
随安皱着眉打量他,个头没有她高,可见年纪肯定大不了太多,说十二三也就顶天了——智商有限,都没发现随安是个女的。
不能说他看了这样的书就变成了个流氓或者坏人,但朝廷不允许这样的书流通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果然就听那人支支吾吾的:“银子好说,最好能快点抄完。”
随安客客气气的拒绝:“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您问问其他店家?”
那人一呆,迟疑片刻才点头走了。
这本是一个小插曲,结果没过几日这条街上一家书店被查了,原因就是买卖禁书。
随安听了一身冷汗,十分怀疑之前那事是有人引她犯法,幸亏她当日守住底线,若是什么事都干做,相信她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就算不倒在禁书上,也要犯个旁的什么事。
如此过了一个月,随安得空出去逛逛,倒是把这一片都熟悉了,褚秋水的信没收到,书肆东家的信先来了,说媳妇坐完了月子,要带了孩子来县里住,让随安把后头的两间正房给收拾出来,又约了初六的日子,让她去县城东门接他们。
到了初六这日,随安便不开门,只挂了一只小木牌在门上,写着:“歇业一日”,然后穿戴整齐了早早的出门。
富春县城的主街热闹非凡,随安买了串糖葫芦,一边笑嘻嘻的问卖糖葫芦的:“大叔,这街上怎么这么热闹?”
“你竟不知?!说是打了个胜仗,把蕃子赶出了华州,听说今日有些将军要进京,路过咱们富春呢!”大叔说的一脸兴奋。
随安咬了一口糖葫芦,点了点头又问:“那栗州呢?”
旁边就有人回答:“咱们大梁兵士骁勇又何惧東蕃,栗州不日定能收复!”
他说的斩钉截铁,周围不少人附和。
随安跟着点了点头,三口两口的把糖葫芦啃完,前边有人兴奋的说道:“来了,来了!”
人群推挤着往街口去,随安一面心想幸亏东家要过了午才到,否则非得被堵在路上不可,一面打了个哈欠抬头望前看。
一眼望去,差点吓尿。
那一群深衣骑士中间的红衣小将不是褚翌又是哪个?!
身体先大脑一步,往下一蹲。
旁边有人扶她,还好心的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可她现在就想缩成一团,只好伸手挡着额头,低声道:“无事。”
这几秒的时间,褚翌已经过去,很显然他没看到她,随安长舒一口气,脸上的肉刚放松下来,忽然觉得有人看她,一侧脸,又吓得差点摔倒。
随安下意识的双手盖脸。
就听褚翌在前头不耐烦的声音:“子瑜,你这后头磨蹭什么!”大街上明明什么声音都有,可偏他的声音就那样冰冰凉凉的钻进她耳朵,她想假装听不见都不行。
王子瑜没有说话,他跟褚翌隔了七八匹马的距离,随安正好在他二人中间。
要不是刚才随安缩身的动作实在明显,他不一定能发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