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向往自由,越大越不希望自己的身家性命握在别人手里。
褚翌觉得她对自己也不是全然无情,可也真不算有情,有时候做事忒绝情。
穿女装进京还是穿土黄色棉袄进京?他心里天人交战。
随安见他没有动手的倾向,胆子渐渐回来:“记得老夫人有家药堂就开在柳树街口,咱们从北门进,到时候就装做……”把自己想到的主意说了一遍。
半晌褚翌闷道:“帮我换衣裳。”
随安心里“耶”了一声,面上丝毫不敢泄露情绪。
在换衣裳的过程中,褚翌一直盯着她。
谢天谢地,虽然情绪已经处在爆发边缘,但理智还在,他听了她的话,觉得勉强有点道理,可就算这样,理智跟发疯两种极为矛盾的感情也在他脸上也交织变幻个不停。
随安没敢耽误时间,又帮他简单梳了梳头发,最后带上皂纱。
这样的褚翌看起来就像个个头高挑的冷美人一样了,虽然浑身上下连一点饰物也没用,但他双手白皙细长,如同最好的白玉,唇色艳丽,在皂纱中若隐若现,又因为身带重伤,颇有几分弱不禁风的病态,忽略他的阴寒眼神的话,还是很能入眼,令人一看再看的。
随安垂着头在心里小声嘀咕:“眉毛还有些浓。”但她绝对绝对不敢动他的眉毛。
试想一下,把一个大老爷们的眉毛修的弯成柳叶……
剩下的路程两人再无交流。
褚翌改躺为坐,因发烧跟遭“调戏”而跑掉的思绪也渐渐回笼。
他说上京不一定没有危险,并不是危言耸听。听那两人话里意思,一个在李玄真身边,另一个在太子身边,就算不是太子的属官,也是太子身边的近臣。
皇帝还只是喜欢安逸,太子原本就属于脑残,再被人一撺掇,妥妥的坑爹神器。
褚翌一想到连同自己在内的整个褚家要为这样的昏君卖命就直犯恶心。
他心里恶意不断,不如谁都不告诉,任凭李玄真称王,到时候太子脸上就好看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一度占了上风……
乃至于随安告诉他“前头就是城门了”的时候,他竟然“哼!”了一声。
对于这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回答,随安只敢在心里回一声“哼”。
褚翌“哼”完回神,见她面露踟蹰,讽刺道:“怎么,近乡情怯么?”
随安舔了舔后槽牙,她现在有点后悔当初为何连脑子都不用的去救他了。
上京褚家,昨天一大早起来褚翌不见人影,把老夫人急坏了,好在现在家里有褚太尉坐镇,打发了好几拨人悄悄出去找人,最后查出褚翌天不亮就出了城,具体去哪里却不知道。
褚太尉一面打发了人守着四个城门,一面让人沿着褚翌出城的门口一路往北寻去。
要不是随安因为褚翌发烧,夜里回京的时候饶了远路去寻医找药,估计这会儿两方人就遇上了。
前天夜里当值的武杰因为怠忽职守挨了十板子军棍,趴在床上起不来,武英就戴罪立功,守在外城北门。
随安则早早的跳下马车,牵着马排在进城的人流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事,她总觉得今日城门排查的特别严。
后头不知哪家官宦家的家眷也在马车里头抱怨,有个小丫头掀开车帘俏声喊车夫的名字,“少奶奶不舒服,就不能让咱们先进去么?!”
随安撇撇嘴,要是这样,她这里还有个受伤的呢!
那马车夫向她看过来,她连忙作出一副焦急又伤心的样子,拱手道:“还请见谅,若在平时我们让一让也没什么,只是我大嫂怀孕有些不大好,急着要进城给大夫看……”
那车夫显然没什么主见,听见她这么说,便又看向车窗,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丫头便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让你们先进。”
随安连忙点头哈腰的道谢。
感谢完连忙牵着马车往前挪了挪,感觉到褚翌看她的目光又变冷了,即便隔着皂纱,那冷气都挡不住。
这个京城,她一点回来的兴趣都不大!
不光是因为“上京物贵居大不易”,还是因为京中贵人太多,就如那俗语里所说,“天上掉块砖,都能砸着两个三品官”,她就算脱了籍,也是个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避祸都来不及,更何况主动惹事了。
随安想了想,把马身上的马褡子抽了下来,放进车厢里头,故意大声道:“嫂嫂,这里还有些面饼,你饿了就吃点,千万别饿着我的小侄子。”
又等了一刻钟左右,才轮到随安的马车。
“车里什么人?下来检查!”门将扶着腰刀上前。
随安连忙开口:“这位军爷,马车里头是我嫂子,她怀了身孕,有些不好,我们乡下的大夫说看不了,让我们套了车进城让城里的大夫看看。”
那守城的用刀拨开车帘,只见里头影影绰绰坐了一个带着皂纱的妇人,又看了看车底板,见无异状,就挥手让他们进城。
随安松了一口气,脸上还没敢露出轻松的笑容,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迟疑的道:“随安姐?!”
第七十四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随安穿了小子服饰,声音沙哑,但再怎么改变,也只能模糊一下陌生人,对于朝夕相处的武英来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事实上,她的打扮还算成功,武英一度觉得自己魔障了,可等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就确定他没认错人。
随安被他这一声喊吓得炸毛。
也不知道武英哪里来的魅力,他一声叫唤,竟然有好几个人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先前扶着腰刀的手一下子攥紧。
对未知危险的敏感让随安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急中生智的笑着上前拉住武英的胳膊:“英弟弟,你果然来接我们了?九老爷临走的时候说你会在城门口等着我们。”
武英一听有褚翌的消息,惊叫出声:“你见过九老爷?”
“他就是去看我们去了,不过只在庄子上待了一个时辰,就直接动身去华州了……,说他厌烦了侍卫跟着,要自己走这一遭。”
武英长大了嘴,随安没等他说话,就直接跺脚道:“哎呦,我不能跟你多说,我嫂嫂刚查出怀孕,这几日就落红不止,我这是进京来求医的,老夫人名下有间药堂吧,我恍惚记得在哪里,你先带我过去,稍候我就进府给老夫人请安……”
她滔滔不绝的说着,终于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渐渐转移了开来。
武英被她推着,哀哀的叫:“九老爷出门也不打声招呼,害的武杰挨了十板子,那可是军棍啊!”
随安坐在马车里头,拍拍边缘让武英坐上来:“打了招呼还怎么能潇潇洒洒的只身远赴边关?”
武英平常是很聪明的,可他怎么聪明也联想不到褚翌出城后的遭遇,听见随安这么说,松了一口气,却又替褚翌紧张上了,“九老爷怎么一个人走了?这一路岂不是要风餐露宿?”
马车里头的褚翌:老子在你眼中就这么不济?!还有随安,喊嫂子喊上瘾了是吧?小侄子快保不住了是吧?!
好在,城门口的异样他也感觉到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出声,就只冷眼看着随安唱念做打,他从前竟然是小看了她,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叫一个真。
马车行到柳树街,随安刚回头要喊“九爷”,就听褚翌压低了声音,“后头有人。”
她立即坐的好了,武英也听出车里褚翌的声音,浑身一震,吃惊的看着随安,随安继续笑着:“我出去这几个月,老夫人可还好?老太爷可好?”
武英一直跟不上戏,全靠随安出色的演技撑场子。
武英演技平平,终于被随安拉回一点智商,到了老夫人名下的药堂,主动进去说话,不一会儿那掌柜就亲自出来,开了大门,将随安并马车迎了进去。
药堂店内就有人走到连着院子的门口往里头探头探脑。
随安浑身一凛,站在马车前头抓着掌柜的衣袍就跪下了,嚎哭着:“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小侄子啊!”
声音太过撕心裂肺,连树上的鸟都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两根鸟毛飘飘荡荡的落在武英头上。
药堂的掌柜也看到那些几乎进了内院看热闹的人,顿时撵人:“这种事有什么好看热闹的?!”又吩咐药堂里头的学徒:“去请保和堂的徐大夫,还有广善堂的刘大夫,这两位都是擅长妇科的,请过来探探脉吧!”
吩咐完这些就关了药堂连接内院的门,然后小心翼翼的请了褚翌下车。
褚翌不肯下来,他像关在笼子里头的困兽,愤懑的低声喝随安的全名:“褚随安!”
随安跟他心有灵犀,闻言忙跟掌柜解释:“敌暗我明,九老爷做了些伪装,麻烦您跟武英先回避一下,您只跟我说让九老爷住哪里,我伺候九老爷进屋就行。”
掌柜的表情有些复杂,九老爷失踪的事他也听说了,还打发了两个儿子去府里听使唤,没想到九老爷回来是回来了,却不仅受了伤,这其中貌似还有极大的内情……
他或许不必听一个小丫头的话,但这个小丫头若是代表九老爷,那他自然是要尊重九老爷的意思。
“后罩房那边最安全稳妥,里头也干净,不如请九老爷先暂住在那里。”
随安也不用褚翌做出决定,连忙点头:“行!”
掌柜跟武英就都转过身,背向马车。
褚翌已经将皂纱扯了下来,他右臂受伤,左手没有右手灵活,衣裳只扯开,却没脱下来。
随安上前扶他:“您慢点。”
说完发现自己话里又带了谄媚,手上则已经快速的帮褚翌将外衣脱了下来。
褚翌自然也听出她话里的情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率先往刚才掌柜指的后罩房的夹道走去。
随安恨不能捶自己两下,别的穿越女不是发家致富奔小康,就是自强不息勇登人生高峰,或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弄权势,为何到了她这里,却这么奴性坚强?!这才伺候了一日一夜,她好不容易集聚的气势进了京就荡然无存,就像筑基期大圆满的修士眼瞅着就要结金丹了,却渡劫失败,一下子掉阶到了炼气期……还被褚翌拿住自己把柄,简直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不能再衰了!
她就是再有户纸,也无力对抗褚家。
至于她救了褚翌的事,她从来也没想过能从中得到好处……,褚太爷是非不分,褚翌睚眦必报,她跟他们要好处?!
掌柜的机灵,很快就送了热水跟衣物进来,跟武英一直等着随安叫进才敢进门。
武英一声惊呼,他抬头一看,情不由己的往前走了两步,脸色苍白道:“这是军中重弩所伤!”
上前仔细打量褚翌的伤势,又小心的按了按伤口:“虽然上药缝合,可里头已经化脓,要把脓水弄出来,否则以后这肩膀就废了。”
随安羞愧的垂头。
褚翌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吩咐掌柜:“你先把外头的事处理了,我这里不着急。等那两位大夫来,要仔细应对,实在不行,就找个女子,遮掩容貌让他们把脉。”
第七十五章 温存
掌柜都一一的应了,“那小的先下去处置这些事。”
他早年也跟着褚太爷在军中待过一阵,那时候老夫人还跟老太爷算情浓,舍不得老太爷死在战场上,后来八爷出生,老夫人就把他叫了回来,这一晃都过去近二十年了,他在这药堂对外的名声是精于风寒风热辩证,可谁又还记得他也是精于外伤治疗的呢。
褚翌打发了掌柜,又打发武英:“你去门口守着,一会儿问问掌柜有没有后门,到时候你跟随安一起进府。”他说两句气喘吁吁,时不时的咳嗽一声,听起来像是越发的严重了。
武英应“是”然后快速的退下了,褚翌回来他有了主心骨,可褚翌又受了伤,令他一下子安静沉稳了起来,虽然心里有无数疑问,可也知道此时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随安用两个杯子倒替着让热水变温,然后放到褚翌身边:“您喝口水。”
褚翌左手握住杯子,杯子上的余温烫的他心口仿佛也跟着发热,他看了随安一眼:“我的伤口你处置的已经很好了,比军中的一些军医都好,不用自责。”
随安听了他的安慰,莫名眼眶发酸,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声调都有点变了。
褚翌喝了口水,把胸腔里头升起来的咳嗽压下去,她的情绪,他自然也感觉到了,这便是他要的结果,她不是怕性命不保,怕生不了孩子么,他便慢慢的温存了她,看她到时候还舍不舍得离开自己。
心头涟漪微微荡过,他继续说道:“我接下来的话,你听仔细了,然后回府,只说给父亲母亲两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