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善中一脸的沙土,连那花白的胡子上,都沾满了泥浆。
他定定的看着段怡,“你如何知晓,我会快速折返,想要同孙营里应外合?便是死,也应该让人死得瞑目不是。”
段怡挑了挑眉,“阎王爷做媒,黑白无常抬聘礼,百鬼吹唢呐放爆竹,起哄着要你嫁给孟婆做妾……”
不光是吴善中,便是程穹等人想象着那等场面,都忍不住青了脸。
“这气氛到了,你怎么着也得欢天喜地的说上一句我的荣幸!可孟婆将你抬进府,外头喜宴声声,你一个人搁那喜房里清醒过来,能不后悔?”
悔!怎么能不悔!
他堂堂男儿嫁给孟婆也就算了,竟是做妾!连正妻都做不了么?
吴善中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一惊,他赶忙歪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先前他的脑子里,一定灌进去了整个汉江,要不然的话,在想啥呢!
“襄阳军亦是如此,有一部分人,就像赵长安一样的想法,他们明明人比我们多,却还没有摆开阵仗打一场,便降了,自是不服,要搞事。”
“你要从孟婆的洞房里逃走,那定是得寻一个好时机。好时机是什么?自是看守薄弱,有人接应……于是,我故意留了段家军大部分的将领留宿使公府。”
“翌日一早去,果不其然赵长安同孙营跳了出来。我一上手,便知晓二人是不同的,赵长安是真废物,使出了浑身解数,依旧是打不赢任何人。”
被押出来的赵长安,缩在城门口,听着这话,恨不得用脚趾抠地,抠出一座坟墓来,自己个立马躺进去。
“他身后的人,包括他的偏将,都对他无甚恭敬……那是遇到事,真的将他往火坑里推的那种!可见他太过没用,在军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威望。”
“那么,这样的人,为何能够煽动那么多襄阳军闹事,为何他能够做跳出来谈条件的领头羊,很简单,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跳出来的,而是被人踹出来当问路石的。”
段怡说着,同情的看向了已经呆若木鸡的赵长安,安慰出声。
“不要难过,又蠢又废,也不全是你的错。你爹娘多少也有点责任。”
赵长安脸烧得要爆炸了,这天上下的哪里是毛毛细雨,下的分明就是开水,要不然的话,他怎么觉得自己的脸皮子都被人烫掉了,火辣辣的疼呢!
“赵长安是使出了十成力气,可是孙营不是。”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段怡自认为还是有点武学天赋在身上的,但她又不是什么独孤求败,一把破雨伞一招便能打败孙营,想当初她在青牛山打土匪的时候,都还过了好些招呢!
孙营要不是被小王爷附体,故意输了给她抬轿,要不就是故意的。
若他真想闹事,为何要输?
若他不想闹事,为何又要跳出来同赵长安恼这么一出?
段怡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孙营撺掇赵长安出来闹事,不过虚枪一晃,让我们以为襄阳军已经闹过了,彻底的被我神功盖世的英姿征服了。”
“而他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等待十万火急,从荆州折返回来的你罢了。”
段怡说着,看向了面前的吴善中。
第二八一章 拯救小王爷
吴善中看着一脸淡然的段怡,想起了先前抓住的肥鸽子上的字,恍然大悟。
他们的一举一动,分明都在段怡的预料当中,所以他们才一早,就在这汉江做好了埋伏。
她怀疑孙营的身份,替换了飞鸽传书的内容,一来是让他同孙营错过,没有办法接上头;二来则是试探他……
在他看完信,确定孙营逃出了襄阳城之后,同意投降的那一瞬间起。
段怡便明白了,孙营才是潜藏在襄阳城中的,真正的郑王党的大人物。
“难怪你说,是你猜的,也是我告诉你的。可你既然都猜到了,为何不直接领军将我们围了,光明正大的打上一场。而且要……”
吴善中朝着江面看去,那丑得没眼看的怪兽孔明灯,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些残骸了,大船前头的铜锣,被箭支扎得坑坑洼洼的。
而他们乘坐的船,更像是被江水吞没了一般。
“大约是显得我英明神武?犹如天神下凡?”段怡说道。
吴善中一时语塞,沉默了下来。
程穹清了清嗓子,“我们主公足智多谋不提,又十分的爱护将士,同那杀人恶魔田楚英,乃是天壤之别。今日,我们未损一兵一卒便大获全胜,皆因主公之谋。”
苏筠的那句不愧是段三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程穹,这厮夸人,竟然说这么长一段话,他掰着手指头脚指头一起数,都数不过来!在夸奖段怡这件事上,他苏筠输了啊!
程穹一脸淡定,走小王爷的歪路,让小王爷无路可走,只能走上君子大道!
他是读书人,若论美化吹嘘,谁比得过读书人?
雨渐渐地下得大了起来。
吴善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着城门口看去。
孙营站在城门口,火把照亮了他们的半张脸,还有另外半边,则是藏在阴影里,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因为光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阴郁。
像是感受到了吴善中的视线,孙营抬起来,冲着他诡异的一笑,一道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吴善中瞳孔猛的一缩,只见孙营咚的一声,倒了下去,脑袋直接磕在了城门上。
一旁装鹌鹑的赵长安吓了一大跳,嚷嚷起来。
段怡下意识的朝着城门口看去,却是听到身边传来一阵闷哼声,她心道不好,扭过头一看,却见那吴善中亦是嘴角流血,倒在了地上。
她赶忙蹲了下去,一把捏开了吴善中的嘴,“大意了,他们嘴中藏了毒药。”
吴善中看了段怡一眼,轻声道,“小……小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双目一合,两脚一蹬,升天去了。
段怡无语地站起身来,“小心吃鱼有刺么?”
一旁的苏筠终于寻到了机会,他立马蹦了过来,“段三你吃鱼不喜欢刺,那没有关系啊!咱们可以让程穹挑出来啊!”
“你不晓得,我小时候,我那死鬼爹领我去苏州寻崔二哥耍,吃完的时候,程穹都给我挑刺的。他有个独门绝技,能用筷子把鱼身上所有的刺全都挑出来!”
段怡惊讶的看向了程穹,“你竟是有这本事?那你的兵器应该是筷子啊,同人打架,把他身上的毛全扯秃了!把人痛死!今日吃鱼,你给咱们露一手。”
不等程穹点头,苏筠便忙不迭的点起头来。
他大手一挥,招呼了一旁的韦猛,还有牵着老麻绳的老贾,“韦猛老贾,一会儿一起吃鱼啊!程穹说给咱们剥刺!保证一根都没有!”
程穹深吸了一口气,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好吗!
莫不是苏筠在报复先前他抢在他前头夸段怡?
他想着,盯着苏筠的脸仔细的看了又看。
却见他同段怡,在别人尸体前,欢天喜地的讨论着鱼的一百零八种吃法,那张脸比夏日的阳光还灿烂,若说小王爷有什么坏心思,倒是显得好似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程穹叹了一口气。
大约这种上青楼嚣张的挥手,嚷嚷着“给爷几个把酒满上”的指使人干活的本事,是苏王府祖传的。
当年老王爷领着苏筠去苏州,便是这样毫不客气的大手一挥,将小王爷这个熊孩子交给了他。
同孩子一般见识什么?
程穹默默地安慰好了自己,走到了段怡跟前,“是我疏忽了,这下子孙营同吴善中都死了,咱们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段怡一愣,一巴掌拍在了程穹的肩膀上,险些将他打倒在地。
“我今日掉了一根头发,也是你疏忽了么?”
程穹一愣,就瞧见一旁的苏筠没心没肺的咧开了嘴,“死了便死了。新得了一万多人,还有好些船,哪里就白费了!”
段怡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嘴巴鸡蛋大小,倒是一心想吞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段怡见谁都小心,见谁都不用小心。”
“咱们走在太阳下,怕什么郑王党的魑魅魍魉?就是再会算计,到最后还不是要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杀,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爹!”
段怡说着,抬手一指,指向了门口那孙营的尸体,眸光一动,“一把火烧了吧,省了一张草席了。”
程穹看了一眼段怡的神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诺。主公领着小王爷先回去罢,这里有末将在即可。”
段怡轻轻地嗯了一声,“即是让我小心,那说明某些人定是会寻上我。所以他们死不死的没所谓,只要守株待兔,日后自是知晓是什么了。”
程穹听着,勾了勾嘴角,轻声道,“待事情了了,程穹便去给您挑鱼刺。”
段怡说这么些,都是在宽慰他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段怡朝着苏筠伸出了手指,“我赢了啊!我就说能让程穹自己开口,说给我挑鱼刺吧!快快快,叫我打!还有明日,同我上江堤去!”
苏筠伸出了手,自己撸起了袖子。
段怡手指在嘴边哈了哈气,朝着苏筠的小手臂狠狠的抽去。
苏筠瞧着眼睛亮晶晶的,“不愧是段三,真是太厉害了!”
程穹面无表情的看向了二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苏筠能当君子……段怡一心宽慰他……
他早该知晓的!
“我不要你挑刺,你做好了我自己可以吃”,沉默是金的韦猛适时安慰道。
程穹深吸了一口气,“不如我喂你?”
韦猛一愣,有些犹疑地说道,“如果你坚持,也不是不可以。”
程穹:……
某的棺材在哪里?某急需躺进去。
第二八二章 茶楼开吹
“前头那个,你把那个尸体放下,啷个乱摆。主公说了,这孙营同吴善中的尸体,要烧成灰才好!你放在这里,岂不是乱了套?”
“瞧着你的衣衫,应该是襄阳军的兄弟,你啷个跑出来了?”
听着身后那难懂的蜀中方言,王一讪讪地转过身来,冲着那手握长枪的军爷点头哈腰。
他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银元宝来,塞到了那段家军军爷的手中,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是吴善中同孙营旧部,从前得了他们的恩惠。”
“这人都已经死了,小的念着昔日情谊,想给他们留个全尸,还望哥哥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