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之势犹如昔日益州,七郡之地,不过传檄而定,如何能够算做条件?”
许安指着身后挂在墙壁之上的堪舆图,直接了当道。
“袁熙早已经是瓮中之鳖,被四面合围,插翅难逃,幽州之地尽为我有。”
“洛阳地区早已经与你们断绝,洛阳守军需要河内粮草支援,他们不投降我军,便只能投降汉庭,其家小亲眷俱在河内、冀州等地,审太尉觉得,他们会怎么选?”
许安顿了一顿,指着青州的方向继续说道。
“麹义也已经归降,北部青州之地此时也已为我军所有。”
审配瞳孔微放,抬起了头来,平静的看着许安。
“道君若只是想要攻取河北之地,那么可以当我今日所说的话都没有说过,将我立斩于此。”
“但是若要解放天下,我却可以作为道君之助力。”
许安双目微眯,看向审配,审配的话语引起他的注意,他有些好奇,审配为什么这么说。
有时候最了解你的,其实并非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敌人。
审配作为魏庭的太尉,魏庭三公之首,魏庭几乎所有军事上的方略都是他在制定,甚至于魑魅呈递情报,不仅是要给袁绍呈递,还需要给他呈递一部分。
所以当初那些目中无人的魑魅见到审配的时候,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克制。
“你知道我想要做的是什么吗?你知道解放天下的含义吗?”
许安缓步走下了首座,站到了审配齐平的位置。
审配的身高和他相仿,此时他们两人的目光几乎保持在了同一水平线。
“不敢欺瞒道君,在下确实不知道解放天下是为何意,也不知道君心中所想,志向几何。”
“但是我知道道君想要在冀州做什么。”
审配目视着许安,没有退让。
他有一个许安无法的拒绝的条件,而他的所要求的条件,其实许安也能够接受。
“袁谭、袁熙身为青、幽两州州牧,罪责难脱,若是道君不愿放弃惩戒,在下也无话可说,但是袁尚年岁仍幼,虽然顽劣,但是却并没有犯下任何罪孽,道君素来以公正闻名,依《太平律》,袁尚最多受牵连之罪,判劳动改造。”
“《太平律》中有云,戴罪立功者,依照功绩大小,可以相应减轻罪责。”
“益州南部豪强世家因此得以少受责罚,道君修改汉律,定下《太平律》以治理邦国,言称‘以法治国’,在下翻阅了昔日的记录,律法之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殊的规定,莫非道君是想要违背自己立下的律法?”
许安微微一怔,《太平律》中确实有这一条律法,这一部分是专门为这个时代的特殊情况所写的。
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将所有的人都强行的推向对立面,那么无疑是给自己增加困难。
想要解放天下,实现变革,那么绝对不能让大部分人都在其对立面。
投诚、起义等等都具有积极性,就好比麹义愿意归附的话,明军便可以兵不血刃的取下整个黄河以北的青州地区,并且收获五万余名有作战经验的军卒。
若是强行定罪,非要斩杀麹义,那么一旦麹义倒向汉庭,那么他麾下的五万余名军卒,将会成为明军的敌对,到时候在战场之上恐怕会对明军造成巨大的伤亡,明军也没有办法快速的掌控黄河以北的青州,由此又将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问题。
而益州的南疆也是如此,益州南疆的豪强世家,许安若是不减轻其罪责,要将其赶尽杀绝,那么他们必然和南疆的那些部族合并在一起,负隅顽抗明军的进攻。
到时候,明军将会被拖入丛林战的泥潭之中,胜利虽然不难,但是也必然需要消耗明军不少的有生力量和粮草等物资,反而是得不偿失。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不违背原则的基础。
袁谭和袁熙两人,没有丝毫商量的可能,所以审配提出来之时,许安直截了当的便回绝了审配的请求。
当初泰山黄巾军一路南逃,路上追击的部队,便是袁谭麾下的青州兵。
袁熙在幽州作为幽州牧,尊从袁绍的命令在幽州大肆征兵,在州内征收高税。
永汉元年(189年),黄巾军东征三郡乌桓,在濡水击败了三郡乌桓组成的联军,汗鲁王乌延被阵斩,三郡乌桓势力便逐渐衰弱。
后来三郡乌桓在征讨公孙瓒之战时,加入了袁绍的麾下,后面袁绍击败了公孙瓒之后,袁绍对待三郡乌桓还算是良好。
只是到了后面东郡之战,还有青州之战等等大战一起,又要驰援漠北,制衡当时如日中天的太平道。
袁绍也开始在三郡乌桓之中征募兵员,强行要求派兵作战,甚至还要收取税收,而冀州军在面对着三郡乌桓的时候基本没有好感,毕竟他们曾经南下掳掠过了冀州。
当初乌桓峭王南下一路攻破了渤海、清河等地,掳掠走了大量的钱财,还毁坏了不少的城邑,因此结怨。
所以魏军对于三郡乌桓的政策随着时间的变迁逐渐发生了转变,从原来以盟友相称,到后面成为君臣,再到成为主仆。
对于三郡乌桓,魏庭的态度只是将其作为仆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也因此在三郡乌桓部落之中留下了祸根,这也是为什么后面塌顿派遣密使进入长安求见许安的原因了。
连年的征战,大量的乌桓人死于战场之上,他们不说抚恤金就是连军费粮草都没有得到多少,魏军将乌桓骑只是当作消耗品和炮灰在使用。
“诚如伱所言,《太平律》之中确实如此,只是袁尚身份特殊,就是戴罪立功,想要寻求赦免,也的需要看是什么功劳。”
虽然审配退步,但是许安没有直接答应审配的请求,而是让审配说出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许安知道审配一开始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保全袁尚,至于袁谭和袁熙两人不过是先提出来,好方便退步,当然也是存在这一丝侥幸。
审配和逢纪两人向来为袁谭所厌恶,又和辛评、郭图有过节,怎么可能会坚持要求许安宽恕绕过袁谭。
至于袁熙,袁熙作为袁绍的次子,其实最没有存在感。
论继承权,袁谭是嫡长子,自然是第一。
而袁尚则是深得袁绍喜爱,为人有武略,又聪慧。
审配也没有为袁熙坚持的到底。
审配虽然忠心,但是他也并非没有自己的私心。
原本的时空之中,袁绍死后,审配担心袁谭即位后加害,因而私下改袁绍遗命,立袁尚继位。
审配的宗族在袁氏治下亦有藏匿罪人之举。
“我审氏在冀州薄有根基,愿意作为表率,献出土地、林场、矿场,在下届时愿意劝说各地士人共同进献。”
审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沉声道。
“我与逢纪两人统领军事,在军中广有威望,且位居太尉,七郡之地,不劳道君刀兵,我可说服七郡军兵来投,归附黄天,为冀州免去刀兵之祸。”
“无刀兵之祸,冀州百姓也可安定数分,不误农事,冀州百万之民将会因此感怀于道君之恩德。”
审配停顿了一下,脸色有些挣扎。
“各地世家豪强暗中龌龊之事,我也知晓一二,道君若是入主冀州,配愿意为道君一一指明。”
审配闭上了眼睛,垂下了头颅,身躯微颤,颤声言道。
他说出这句话,其实便已经是将士林之中的名声置之不顾。
对于审配这等的士人而言,声名有时候甚至要比生命还要重要。
皇甫嵩当初为什么明知董卓劫持了天子,却还要奉诏,就是因为他不想承担违背天子诏书的坏名,他太过于爱惜羽翼。
若是他愿意名声受损,和盖勋两人合谋,依托着关中之地,起兵响应关东联军,凭借其威望,汉室也不会沦落至此。
“在下愿献出万贯之家财以换取赦免袁尚赦免。”
“袁氏恩重于我,犹如丘山,先……袁绍已亡故,我不能坐视其子嗣断绝,只求能够特赦袁尚,容我妥善安葬袁绍遗体。”
那句先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审配没有在许安的面前提起。
魏国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过去,明军已经攻入了河北的腹地。
如同许安所说,如今明军想要攻取整個河北,确实不需要他太多的帮助,只是需要多费一些手脚罢了,整个河北之地已经再没有什么势力可以阻挡明军前进的脚步。
明军一统河北,只不过是时间长短和花费的代价大小的问题,已经毫无悬念。
许安看着几乎完全失去了精气神的审配,微微摇了摇头。
人无完人,很多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的聚合体。
审配虽有私心,但是这个时候,却是愿意牺牲了自己的名望和几乎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保全袁尚,让袁绍在这个世间的血脉能够延续。
“听说河北甄氏和袁氏定下了姻亲?”
许安准备给审配一个机会,审配开出的条件,确实并不低。
“甄氏……”
审配低声重复了一下,他不知道许安为什么突然问这件事情,但还是回复到。
“确有此事。”
河北甄氏确实和袁氏定下了姻亲,袁绍为了谋求同盟,让袁熙和甄氏第五女甄宓定下了姻亲。
甄宓今年不过十一岁,还没有到婚嫁的合适年纪,所以也只是定下了姻亲,并没有完婚。
甄氏是河北的高门,而且可谓是富可敌国,势力深厚,在冀州之地盘根交错。
“甄氏为恶多端,鹰狼卫情报之中,其侵吞良田,横行乡里等事多不胜数,在山中等地修有隐蔽粮仓,又有地窖以储备金银铜钱。”
“查办甄氏,便交由你来处理。”
许安走回了首座,背对着审配。
甄氏这般的高门,底下怎么可能干净,他们可不是并、凉那种苦寒之地,地广人稀,不得不抱团取暖的地方。
土地兼并,奴隶买卖,横行霸道之事,随便一查,便有数十,上百件。
宗族一大,人口一多,管理便越难,事务便越多,出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世家豪强多是狡兔三窟,他们修筑隐蔽的粮仓和地窖,难以找寻,私下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
审配在某些时候也为袁绍掌控魑魅,他自然知道一些蔽的粮仓和地窖所在,而且同样作为世家豪强,他知道一些世家豪强才知道的事情,许安留下他的作用就是这一作用。
鹰狼卫并非是全知全能,既然审配表示,可以为其指明其中勾当的内幕,那么许安也不会拒绝。
“诺。”
审配没有多言,再度躬身,郑重的应了一声诺。
许安重新坐了下来。
“主动投效者,可以酌情减轻责罚,劝服之事也交给你来处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我希望冀州的秩序能够尽快稳定下来。”
许安也不想激起太大的反抗,魏军主力虽然战败,魏军的残兵没有多少, 但是世家豪强掌握着喉舌,在亭乡聚落之间也广有威望,宗族的力量可以让其蛊惑大量的民众与明军为敌。
许安想要的是一个完好的冀州,而并非是一个残破的冀州。
不过公审必然不能免除,只是现在不宜提起,要先保持基础的安定。
“我会命令中书府捏特赦令,赦免袁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