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三女
外人只道长女林玉姝端庄有度,是人人称赞的尚书夫人;次女林玉宜文采出众,同新科状元一对璧人。
幺女林玉仙同样盛名在外,只是这名声却不大好听。
“真真就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妃。”
“恐有一副妖里妖气的妖精皮囊,既无文采,也无品行,整日里只会作天作地的勾着陛下干那档子事。”
“陛下便是被她蛊惑的昏庸残暴……”
“让她殉国都是便宜了她。”
林玉仙睁开眼,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梦里面被白绫绞死的惨状实在是令她心悸。
此刻她身穿大红嫁衣,坐在百子千孙红帐里,是成亲当夜。
她对着那对龙凤烛欲哭无泪,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对她,让她成亲当晚知晓日后会死的那般凄惨。
想逃是逃不了了。
她只好给自己制定了日后的行事方针,力求像她大姐那般端庄贤良,像她二姐那般饱读诗书,顺便再远离‘被她蛊惑而昏庸残暴的大昏君’。
‘大昏君’赫连铮困于四面埋伏时,心中还念着远在深宫,被他宠的不韵世事的爱妃无他庇佑,只怕是会受苦。
在荆棘丛生的帝王之路上,她是他拥有过的唯一无暇。
当利刃刺喉,猩红圆月高挂时,他回到了十年前登基为帝,刚与他心爱之人成亲之时。
‘大昏君’龙心甚悦,却发现了他的爱妃变了。
“陛下,嫔妾不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您别送了。”
“陛下,您应当雨露均沾……”
“陛下,这几日天凉,嫔妾病了,咳咳咳,不能伺候您就寝。”
被爱妃躲了快有一个月,险些就真的要昏庸残暴的‘大昏君’,终于忍不住将人逼到墙角,圈在怀中。
怀中人委屈的不行,“陛下,嫔妾不想被别人当作妖妃。”
‘大昏君’俯下身去,珍重吻过她的泪眼,“朕会让这些人都付出代价。”
第二章
沈遇十二岁时离家出走,沈老国公找了他数年之久,原以为沈遇早就死在了外头,都快放弃找他了。
过了五年,北伐军终于抢回被敌国侵占的十座城池,得胜归来。北伐将首飞虎大将军赫连成祜麾下有一少年骁骑,年纪虽小,但身手矫健,胆敢过人,颇得赫连成祜赏识,让其随行在侧,一同入上京听封。
迎赫连成祜回上京的那一天,百官相迎,沈老国公只打眼一看,就瞧见看见自个儿亲孙子,险些激动地晕过去。
谁能想到沈遇十二岁就敢瞒着所有人参军,入了赫连成祜麾下,跟着赫连将军征战五年,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存亡之际,好容易活着回到上京,沈老国公是老泪纵横,看着跪在眼前的孙子泪流不止。
旁人都在庆贺北征军大胜,唯独沈家是为沈遇平安归来而喧嚣不止,当年沈遇为何会离家出走,与沈家几房人都脱不了干系。
可沈遇却无心困于沈家内宅之争,他祖父年事已高,虽是三朝元老,沈家又出了个太子妃,门楣看着风光无限,内里却藏污纳垢,为了沈家那点儿家产勾心斗角,日日家宅不宁,乌烟瘴气。
赫连将军赏识他,一举推他入了上京三军司之一的殿前司,补任七品虞侯,只三年便凭借功绩,得了陛下青眼,升任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掌管殿前司大半禁卫。
若非是沈老国公是真疼他,为报祖父祖母养育之恩,他也早就搬离了国公府,辟府单住,更不会听从沈老国公之言,同温虞定下亲事,结为连理。。
沈遇回想从十二岁离家出走到成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这八年,他虽不惧死亡,可他野心抱负俱未实现,又如何能死?
但而今,他竟有那么一丝希望,当日那逆贼所用暗器上的毒乃见血封喉之毒,让他能当场毙命,也好过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温虞还一直在他耳边聒噪个不停。
当下身处于黑暗之中,唯独只能听清温虞的声音,可旁人的声音呢?他为何一概听不见。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所听到的声音到底只是他濒临死亡之际产生的幻听,还是温虞被那孤魂野鬼给夺舍了去。
他和温虞从定亲到成亲再到现在,认识已有四年。他回想温虞这些年的言行举止,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脾气柔和,从没有和他置气胡闹,不需要他浪费心神多去了解,以至于他如今却回想不起温虞的任何喜好习惯,她同他房中任何一处精美的摆设好像没有区别。
沈遇百般不是滋味,这些年出生入死多少回,他自认对人心了若指掌,死到临头,才知道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
他估算着时辰,温虞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温虞只要一出现,在他耳边没有一刻停下说话的时候,他从一开始听见那句讨厌你起的震惊,到后来逐渐麻木。
‘讨厌你’俨然是温虞开始聒噪的开场白,她每说一句,沈遇总是会对自己有多一分了解。
“沈遇,可不只我一个人讨厌你,不然上京城的老百姓在背后偷偷骂你活阎王?”
讨厌他的人多不胜数,又有何干系。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娶我,难道就你以为我想要嫁给你?还不是我阿爹就认准了你做女婿,整日里对我说你有多好多好。”
原来她从一开始也不想嫁给他。
“可你这人除了样貌称得上是不错,还有哪一点好?”
他竟只有样貌这一个优点。
“同你说上十句话,你的回答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字,简直就是个锯嘴葫芦。”
“不对,还得加上你这人从来都不笑,好像旁人都欠了你债似的。”
“我见过十阎罗殿里的阎王爷,你简直是同他生的一模一样。”
“谁i嫁给你,可不就是嫁给了一个活阎王。”
先前还说他独样貌不错这一个优点,阎王爷的神像分明就是青面獠牙、耳裂目呲的长相,怎么看都算不上是样貌不错吧?
她的话总是说着说着,总会朝着离谱的方向去。
“不过嫁给你,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
沈遇生了些好奇心,在温虞口中,他万般都不好,那嫁给他的那半点好处又是什么呢?
温虞怒气冲冲的继续絮絮叨叨。
“只要每次我们同房,你就会拼命欺负我,你可真是讨厌死了。”
“幸好你是大忙人,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小院一次,阿爹阿娘又不能来沈家管着我,嬷嬷管我的地方有限,只要小院门一关,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比在家中自在多了。”
“还有,刘厨娘的厨艺果真是担得起天下第一御厨的名号,做的各色宫廷小点,味道堪称一绝。”
“要不是刘厨娘在沈家颐养天年,从咱们定亲起,沈家就时常送来她亲手所做的小点,成亲后,她还专管着小厨房的膳食,要不然我才不会同意嫁给你呢。”
她强调道:“我肯定早就逃婚了。”
她又勉强道:“你不时常在家,又有刘厨娘专管着膳食,其实也还不错。”
“如果要是能和你这般过上一辈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沈遇那点儿好奇心立刻烟消云散,且知道了原来他在温虞心中的地方,竟连家中厨子都远远比不上。
她也会有惆怅的时刻。
“你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我可一直都在诚心诚意的吃斋念佛为你祈福,你可知道白菜豆腐粥,喝的我脸都快成白菜豆腐了。”
“沈遇,你可一定要醒过来。”
“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就成了寡妇,还要为你守孝三年?”
“那这三年,我还得日日吃素。”
“那我也太惨了一点吧。”
她在真心实意的叹气哀愁,听得沈遇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就醒过来,捂住温虞的嘴,让他能过两天清净的日子,不然他觉得他最后真死了,也不是毒发身亡,而是被温虞的聒噪给烦死的。
*
这已经是沈遇昏迷不醒的第十五日,他养病所在的书房,院子里气氛凝重的紧,下人们走路都放缓了脚步,生怕会扰了他养病。
太医制了好几方解药,喂他服下,虽保住了性命,可他竟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还在找别的法子,今日又来为他施针。
温虞待在一旁,看见太医将一根一根的银针刺进沈遇的肉里,每一针都让她觉得肯定疼得不行,极快,沈遇身上扎了不知多少针,偏生沈遇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了无生息的躺在床上已有十五日,如今一看满身都是银针,竟让温虞生了几分可怜之意,便不为沈遇,也为日日来探望沈遇,就要哭上一场的沈老夫人而可怜。
老人家眼瞅着都清瘦了许多。
可床上这人,偏偏一直不醒来。
王太医收拾好银针,净手的时候,温虞问道:“王太医,我夫君他今日如何了?”
王太医叹息道:“这几日的脉象,比前几日强健了许多,只是若一直不醒,恐怕也……”
老国公爷的随从还在外等着请王太医过去,温虞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在床旁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沈遇。
她还记得那日送沈遇出远门时,她可高兴坏了。沈遇有十天都不会在家呢,她除了每日去给老夫人和老国公爷请安以后,有大好的时间,她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甚至,她还借着为沈遇祈福的由头,去留香楼吃上一份心心念念的酱香蹄髈。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心不诚?所以佛祖没能保佑沈遇平安回来。
温虞这些日子愧疚的,还真每日都清斋淡茶,旁人以为她是为了沈遇而食不下咽,只有她知道,她是为了弥补沈遇出门那日的不诚心。
她安安静静的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愁眉不展。
沈遇的亲卫鸣争打了热水,进屋为沈遇翻身擦背的时候,便见着她眉眼拧成了一团,像是刚为他主子哭过一场,鸣争不免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属下来给大人擦身,您先回房休息吧。”
陈萍陈嬷嬷心疼温虞跟什么似的,她家姑娘这些日子多遭罪,小脸又瘦了一圈,也忙劝。
温虞回过神来,轻轻点头不曾言语,她刚起身,手中丝帕却落到了床上,她伸了手拾起,那丝帕遮挡下的手却忽而将她的手握住。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手的主人分明已经有十五日没能进食,力气依旧大的惊人,猛地将她往怀中一拉。
温虞完全没有防备,直直地就跌进了他的怀抱。
她跌落怀抱的一瞬间,看见了沈遇睁开的双眼。
鸣争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惊喜万分,主子竟然醒了!
可不等他高兴欢呼。
下一刻,沈遇伸出了右手,捂住温虞的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温虞,你好吵。”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屋中的婢女、陈萍陈嬷嬷、鸣争、温虞皆听见了。
温虞不可置信的看着沈遇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可一句话都没说呢,沈遇竟然嫌她吵?莫不是那毒把他脑子给毒傻了吧?沈遇成了个傻子不成?
沈遇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些什么,却又在下一瞬间脱力失去意识,双眼缓缓合上,完全陷入黑暗之前,眼中留下了温虞满是错愕神色的脸。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