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虞垂着眼,规矩的坐在一旁,轻声应道:“郡主谬赞了,臣妇愚钝,当不得郡主这般夸赞。”半点儿不见被夸赞以后的欣喜亦是惶恐。
“沈夫人又何必自谦。”娉婷郡主轻笑了一声,“你不点破我的身份,这一点足见沈夫人观察细微。”
“已是冲撞了郡主,臣妇总不能再扰了郡主出行的兴致。”
娉婷郡主一直未曾停下打量的目光,她同温虞能碰上面的场合并不多,但上京城说大也不大,品行容貌才学出色的贵女们,自是口口相传,闻名上京。温家女,容貌秀美,一手制香术尽得陈家真传,性情温婉,仪态端庄,品性极佳,善良大方,聪明到面面俱到,就如同其它贵女一般,优点无数,让人挑不出半点儿差错来。
这是优点。
可若是人人都是如此,那也就显得平庸寻常了。
她端看着眼前人恬静娴雅的模样,这般女子,同上京的其它女子相比,又有何不同?
“沈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没有料到会被问沈遇的情况,温虞微微愣住,转而却是含着几分羞涩的笑意,说道:“夫君他这些时日得陛下御赐之药,伤势恢复的不错。”
娉婷郡主垂下眼眸,看着温虞搭在膝上的双手,神色忽而就晦涩难明,除夕那日,她入宫之时,曾见沈遇握住眼前的这双手,犹如稀世珍宝一般小心呵护,甚是碍眼。不免冷淡道:“沈大人同沈夫人夫妻恩爱,倒叫人心生羡慕。”
温虞含羞的低下头,像是每一次被外人打趣时的那般。
她心里惦记着香囊一事,此刻便顺而转移了话题,“郡主的香囊甚是好看,香气也尤为特别清冷,若是臣妇不曾猜错,此香应是沉水香。”
提起香来,温虞就多了一丝热切。
娉婷郡主淡然道:“沈夫人果真是爱香之人,此香是沉水香。”
温虞顺势道:“旁人是人挑香,郡主却是香挑人,此香配得郡主气质,当真是好香配美人了。”
“只是此香珍贵,民间难寻。”
“郡主可能让臣妇一见?”
“自是可以。”娉婷郡主解下了香囊,让身旁婢女递给温虞。
温虞握住香囊轻嗅着,果真是她没闻错,那日闻见的同这香囊的味道如出一辙。
*
温成云沉默的走了快有一刻钟,终于是憋不住话了,“姐夫,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金佛寺极大,供奉的神佛颇多,每进一院,便供奉着一尊佛。
能入寺庙者,自是为了向神佛祈愿,再怎么着,也能在某樽神佛前停下上一炷香,虔诚的祈愿吧。
结果,他们在这偌大的金佛寺前殿走了一遭,他姐夫一言不发,哪尊佛也不拜。
总不能是散步吧。
沈遇忽而停下了脚步,看向不远处,“寻人。”
寻人?温成云愣住,来着寺庙里又能是寻谁呢,他不由得顺着沈遇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一位正跪在蒲团之上,向佛祖虔诚祈愿的妇人。
他瞪大了眼睛,他姐夫寻位妇人做什么?
不待他反应,那位妇人已经被两名侍卫模样的人请了过来,虽说看着还算镇定,温成云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惊惧的感觉。
他不明白,这是做什么?
有小僧走来,“沈大人,这边请。”替沈遇带路,一行人行至一处偏殿,此间供奉的是地藏菩萨,今日倒是香火清净,无人前来上香。
小僧和侍卫均是退至一旁,温成云虽是摸不着头脑,也默默地同侍卫站到了一处去,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看向那腿软了跌坐在地上的妇人。
沈遇看向那尊地藏菩萨的神像,菩萨眼中目露慈悲之色,望着众生。
“徐娘子,你女儿失踪两日后,你为何才上报官府?”
徐娘子脸色煞白,听完这话,竟是满头大汗,“大,大人说什么,民妇不知。”
温成云一愣,徐娘子?这就是方才他在茅房时,听见旁人议论的徐娘子吗?他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先前听那几个说闲话的人,提起徐娘子的闺女,也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像是在前几天失踪了。
他忽而就不想寻个借口偷溜了,竖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审讯。
沈遇淡漠的看向徐娘子。
“初二时,你关了酒肆,告诉两旁邻居,说是你女儿病了,你要照顾她。”
“从那日起,无人再见你女儿出门,只偶尔听见房中有交谈声。”
“而初五傍晚,你去报官,说你女儿同人私奔跑了。”
“本官只想知道,初二到初五,你女儿到底是在养病,还是早已不在家中?”
徐娘子惊恐万分,“大,大人,民妇不知,不知您在说什么。”
“茵茵她病了两日,昨个儿民妇还去请大夫来给她瞧病,没想到她竟然趁着民妇不在家中,跑了,还,还将民妇的首饰和银钱都给偷走。”
她终是忍不住痛哭起来,“那孽女,枉我养她一场,她竟然这般没良心,别的男人不过是说些花言巧语,她就敢偷了家中的银钱,同人私奔,逃出了城。”
“大人,您说,我一个寡居妇人,在这世道想要养家糊口,到底有多艰难,还生了这样一个孽障来现世报。”
沈遇终是回身看向徐娘子,他的眉眼太过深刻,生来就极为淡漠,而他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笑,却也是冰冷的不近人情。
地藏菩萨神像就在沈遇身后,脸上是怜悯众生的笑。
看看沈遇,再看看地藏菩萨。
温成云忽而就觉着手臂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背后发凉。
沈遇淡然的继续发问,“清晨,城西出现了一具容貌尽毁的女尸,徐娘子当时也在场,旁人问起你,你只说那绝非是你的女儿。”
徐娘子霎时背部一僵,嘴唇嗡动了好几下,才发出了声音,“那那小姑娘可怜得很,脸都被人毁掉了,谁也认不住她是谁。”
“民妇当然也认不出那小姑娘是谁。”
“你若不认识那具女尸,为何会在看见那具女尸后,就匆匆忙忙前来金佛寺上香?”
“那是因为,是因为民妇想要神佛保佑我那不孝女,能平安无事莫像那小姑娘一般,死的凄惨。”
下一刻,沈遇忽而望向了温成云,让温成云忍不住背一挺,站的笔直。
“你说你不认识那具女尸,倒也无妨。”
“只有一事,你要如实回答。”
“无关之人,尚且会为你们母女的名声被旁人污蔑而打抱不平。”
“而你,为何要污蔑亲生女儿的名声。”
温成云一愣,他姐夫说的无关之人,是指的他没错吧?
所以,他刚刚在茅房拿石头砸茅厕的举动,是早就被他姐夫给看见了不成?
“听闻,你女儿对你极为孝顺,日日都要在酒肆为你招揽客人,还要为你洗衣做饭,端茶送水。”
“想必她这般孝顺,你当然会极为疼爱她,怎么会在你口中,她是如此不堪之人?”
沈遇漠然看着瑟瑟发抖,脸色愈发苍白的徐娘子,“菩萨面前,徐娘子当真要说谎?”
徐娘子不由得抬眼去看菩萨,像是被洞穿了一般,她忍不住死死地捂住了嘴。
温成云说不上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他这会子有许多疑惑,又难受的很,心情极为复杂。
*
娉婷郡主也并未多留温虞,不过说了片刻的话,便道:“我也要休息了,沈夫人自便。”
温虞笑着起身,“是,臣妇便不多打扰了。”便缓缓走了出去。
出了门便见陈嬷嬷站在不远处,担忧的望向她。
她浅浅一笑,缓步走了过去。
她们休息的房间倒是安静了下来,宝儿躲在牛二嫂怀中,一动不动。
见到此景,温虞忍不住轻叹。
宝儿那日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让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吩咐了下去,“我们现在就去前殿上香吧,烟织你去请卢夫人和赵英妹妹同我们一道走,莫扰了贵客在此处休息。”
“是,夫人。”烟织得了令自是去了。
一行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后殿,前殿人多了也就热闹了,远远地就看见了温成言和赵易,她们笑着走过去。
“二哥。”温虞唤道。
又看向了温成言身旁的赵易,只颔首称道:“赵家兄长。”
赵易却是抬手作揖,“沈夫人。”
“行了,此处就不必行虚礼了,忒没意思。”温成言在旁看这一个赛一个客气疏离的人,忍不住轻嘲道。
温虞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不是说阿云也在,他人在何处?”
“怎么不见他。”
温成言方才也让人四处去寻了,便一边同温虞并肩走着一边说道:“那小子静不下心来听经文,说要去茅房,这一去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这不到现在还没找着他。”
温虞就生了几分担忧,“那我也让人去找找他吧,今个儿人多,莫出事才是。”
她朝烟织嘱咐了几句,烟织便让府中侍卫前去找温成云了。
“也不必担心,他那么大个人了,又能出什么事儿呢?”温成言说道。
一行人行至大雄宝殿前,前头的香客们正携手出来,便轮到他们入内烧香拜佛。
温虞跪在蒲团之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她求什么呢?
所求的事情,好像并不多。
只求佛祖保佑沈遇能够早点好起来……
不止是他的那一身伤……
还有他如今奇怪的性情,也一定要早点恢复正常才是。
温虞心下忽而犹豫,不免皱着眉头,半晌又坚定了求佛之心。
她今个儿来祈福,心可诚了,日日吃素,抄写经文。
佛祖可一定要看在她这般诚心诚意的真心,保佑她今日所求之事定要实现。
她默念了一回自个儿所求之事,而后便诚心诚意的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