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霎时间静住。
吉南弦的神态仿若遭了冰封,凝固得不能再彻底。
衡玉也瞪大了眼睛,一时语结。
“萧节使……”吉南弦极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目光僵硬迟缓地在萧牧和衡玉之间来回:“方才之言……莫非是玩笑话?”
萧牧:“景时不敢戏言。”
吉南弦:“!”
怎还突然自称表字了?!
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假的!
当年他同岳父和大舅兄求娶阿瑶时,便是这般模样!
“你——阿衡……”吉南弦神情管理近乎失控地看向妹妹:“此事……你,你可知情?!”
衡玉硬着头皮勉强笑了笑,点头:“非但知情……亦未能置身其外。”
吉南弦深吸了一口气。
说得还挺委婉!
不就是两情相悦的意思吗!
他都听到这儿了,难道还差这一句?
“你先前……还信誓旦旦同阿兄说,会帮萧侯牵红线?!”此一刻,吉南弦觉得自己遭到了莫大的蒙骗。
“替自己牵,不也算牵么?”衡玉心虚地笑了一下。
吉南弦猛地站起了身来,看着坐在那里齐齐看着自己的二人,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指颤颤指过去:“你们……先在此处等一等!”
“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许走!”
“书林——”
小厮闻得这声唤,推门走了进来,看一眼这莫名古怪的场面,小声问:“郎君有何吩咐?”
吉南弦:“给我看住他们,不准他们离开书房一步!”
小厮:“?!”
郎君若对他不满大可直言,倒不必用这种法子来为难甚至逼死他?
理智告诉他这不是能逞强的时候:“十个小人……怕也看不住一个萧节使吧?”
衡玉略觉同情地看向小厮——不妨再自信大胆些,一百个也未必看得住。
但也无妨,自捅了这篓子出来的萧景时必然足够自觉。
吉南弦已顾不得管这些了,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此处,直奔了自家祖母居院。
孟老夫人往常这般时辰多已歇下,今日正巧是因宁玉在此陪着说话,才尚未熄灯,听得孙子此时过来,不禁觉得稀奇,而后见得那扑进来的人影近乎惊慌失措,便更是惊住。
“祖母……出事了!”
“出大事了!”
“您快去看看!”一路跑过来的吉南弦气息不匀地道。
孟老夫人闻言立时屏退了房内不相干的下人,只留了一个心腹女使。
“阿兄,究竟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些!”宁玉紧张地问。
“阿衡她……!萧节使——”吉南弦摇头重重甩手叹息:“萧节使竟直言心仪阿衡已久!阿衡竟也……此时这二人已被我命人看了起来,请祖母速去处置此事吧!”
孟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无奈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
吉南弦:“?”
还不算天大的事吗?!
宁玉一愣之后,也不禁笑了:“阿兄何至于惊吓至此。”
吉南弦:“??”
不至于吗?!
“竟……竟有此事?”一旁的女使忍不住掩嘴低呼一声。
吉南弦看向女使,此一刻方才找回到了一丝真实感。
“萧侯既是过来了,咱们若不见,也非待客之道。”孟老夫人含笑由宁玉扶着起身。
吉南弦跟着自家祖母离了居院,忽地想到一件极要紧之事,慢下一步交待那女使:“……速速去将此事告知娘子!”
如此大事,若落下了阿瑶,未曾第一时间告知她,回头他定大难临头!
女使应下,转去了喻氏院中。
尚在坐月子的喻氏已睡了一觉,此刻正精神着,便叫乳母抱了睡颠倒了的半盏过来,自个儿坐在床上抱着逗弄着娃娃——
“郎君特让婢子前来告知娘子一声儿,萧节使来了家中,直言心仪二姑娘,此刻老夫人已带着大姑娘去见了……”女使低声在喻氏耳边说道。
“天爷!”喻氏险些将手中的娃娃丢出去,幸得女使眼疾手快稳住了那险些飞出去的襁褓。
下一刻,那襁褓里的娃娃便被亲娘塞给了女使。
喻氏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被一旁的婆子拦下:“娘子可不能出屋子受风啊!”
“怎这般碍事!”喻氏恨恨地捶着床榻:“人究竟为何要坐月子!为何要生孩子!”
这种场面她竟不能亲眼见证,实乃人生所不能承受之痛!
孟老夫人到时,衡玉与萧牧正十分自觉地站在书房内相候,活脱脱两个等待长辈发落的孩子。
衡玉私心里觉着,这一回自己是被连累的那一个——此人做事一反常态,毫无章程可言,一言不合竟将她置于挨训之地。
“景时见过老夫人。”萧牧施礼,眼底一派坦诚恭敬之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不知萧节使深夜造访,未能相迎,着实失礼了。”孟老夫人含笑道:“快请坐下说话吧。”
听着自家祖母不急不慢在此客气寒暄,吉南弦心焦不已。
第217章 怕有人将她抢了去
萧牧抬手:“老夫人言重了,晚辈深夜不请自来,这般叨扰,才是失礼冒昧——还请老夫人先坐。”
孟老夫人也并不多做推辞,笑着颔首,由宁玉扶着坐在了上首主位。
将自家祖母扶着坐下后,宁玉这才走到衡玉身侧,轻轻扯了扯妹妹的衣袖,目含询问之色。
衡玉朝阿姐露出一丝极勉强的笑意。
当下局面,于她而言也是猝不及防的……
宁玉见状轻轻拍了下妹妹的手背,冲妹妹眨了眨眼,嘴唇轻动无声说了两个字——莫怕。
那边萧牧在孟老夫人的再次示意下,方才坐了下去,然身形笔直僵硬,不敢有半点放松之感,是为无效落座。
吉南弦见状也强迫自己坐下——要镇定,要冷静,至少身为母家阿兄的气势不能短了去!
“方才听我那不成器的孙儿稀里糊涂地说……萧节使似属意我家阿衡?”孟老夫人开口相询,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面上始终挂着得体淡笑。
萧牧微垂首,答得没有犹豫:“是。”
孟老夫人含笑道:“萧节使少年英雄,功泽大盛,得此抬爱,是我家吉家女郎之幸——”
萧牧忙道:“得遇衡玉,是晚辈之幸才对。”
孟老夫人未置可否地笑了笑,继而道:“阿衡虽说较之寻常女郎沉稳几分,但也到底尚且年少,如此之下,做长辈的不免就要替她多问一句——不知这萧节使这句‘属意’之下,是何打算呢?”
吉南弦面色一正,觉得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这回答尤为重要!
萧牧抬眼看向衡玉,字字清晰:“自当三书六礼相聘,敬她重她,予她真心,护她安乐,随卿所愿,与卿同行,共扶持,同终老。”
他久宿沙场,多年所见即风沙血腥,早与青山软水花草诗情相隔万里,已不通什么风花雪月,所言不过是出自内心,原原本本,无半点辞藻修饰,只一腔坦诚而已。
孟老夫人面上笑意未改,只又问:“那为何是今日?”
她固然早就瞧出来了,但对方此行,不像是有太多准备的模样。
坐在那里的青年实话实说:“阿衡处处都好,正如家母所言,慧眼识珠者不止一人,晚辈怕有人将她抢了去。”
吉南弦听得心头一梗——说的莫不是金家郎君?
所以,眼下此局面,竟是他多嘴所致?
精神略有些错乱的吉家阿兄一时有些分不清什么才是重点了。
“慧眼识珠……”孟老夫人笑的慈和:“照此说来,我家阿衡是宝珠,萧节使与令堂皆有慧目了?”
萧牧跟着露出些许笑意。
然在衡玉眼中,此人仍掩饰不住骨子里的紧张之感。
起初他面对她阿兄时,一句心仪于她张口就来,她还当他当真能从容自若,镇定到底。
现在看来,十之八九都是强撑着演出来的。
吉南弦眼看自家祖母无丝毫反对此事的苗头,不由地道:“祖母,这婚娶之事可非儿戏,还须慎之再慎——”
他倒不是不喜萧节使,可喜欢归喜欢,妹婿归妹婿啊!
对于萧节使做妹婿之事,他可谓无半点心理准备,若非说有,那也是反向的!
“南弦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孟老夫人微微笑着点头,看向萧牧,道:“我家阿衡所历之事,与寻常小娘子不同,因此她的性情与待事看法也非世俗主流,这一点,想必萧节使已有所察——”
“是,阿衡与寻常女郎多有不同。”
萧牧看向衡玉,温声道:“这不同之处大致在于,她身上多了个‘敢’字,见不公之事敢为无辜者鸣不平,遇险阻敢为心中所向不惧前路荆棘,身处黑暗污浊之中敢有破除沉暗之勇。她有决心,有智谋,不偏颇,不怨艾,若单拿其与寻常女郎相比,反倒局限了,阿衡之长处,无分男女,皆为出类拔萃,人中翘楚——”
衡玉听到最后,只觉得逐渐变味,多少又有了些对方欲与她歃血为盟就此结拜之感。
但是,此等略显不大对劲的路数……她偏偏就是很受用。
坦诚来说,她喜欢被喜欢的人懂得并欣赏,越过男女之情。
吉南弦听罢,不由地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