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匆匆离去,谢仙卿坐于凉亭之中,脑海中闪过少年递与他伤药的样子,风雨中少年独自为他撑伞的身影……
他闭上眼,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袖袍翻滚朝外走去。
怡和郡主得到讯息后来不及验明真伪,直奔大长公主府求援。奈何大长公主恰好不在家,怡和郡主匆忙拿了对方的折子便直奔宫中。大长公主有先帝恩许,能无需禀报直接进宫。
……
御书房外,陈皎趴在凳子上,背后是高举的红木板。
仗刑也是有讲究的。若是打得轻,也不过是一点皮外伤,养半个月便好了;若是打得重,几十板子便能打的人肠开肚裂,内里烂成一滩软泥,一切全看施刑者手法。
陈皎被拖出去时,心想自己这回可是亏大了,她给太子当小弟还没享受到荣华富贵,就得先替对方挨一趟板子!
她心情忐忑,小心翼翼回头,忍不住看了眼那几块厚重的红木板,顿时心头一咯噔,暗想现在回去抱皇帝大腿求饶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这样她也太丢脸了,可是丢脸也没有活着重要……
正当陈皎纠结要不要向老皇帝屈服时,监守行刑的太监上前,一把将块白抹布塞进陈皎嘴中,这是防止她待会儿咬到舌头自尽。
陈皎趴在椅子上,眨眨眼:“……唔唔唔唔?”
这下好了,想反悔求饶都没机会了。
行刑的太监举起木板。一板子下去,陈皎当即瑟缩了一下,哇哇大叫,泪水刷的一下流了出来。
她这么激动,其他太监们顿时也跟着颤了颤。大家一致瞧向负责行刑的太监,心想这小子难不成和永安侯府有仇?
顶着诸多怀疑的目光,小太监面色淡定,心中却在疑惑:不应该啊?!
他师父是御前侍候的于总管,没人知道对方和太子身边的张太监是老乡,他们几人皆是太子手下的人。这次陈皎受刑,他师父特意安排他亲自行刑,便是为了帮太子保下陈皎。
他方才那板子虽然不算特别轻,但也根本不重啊!!这陈世子怎么就疼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御前的臣子们流汗流血,却羞于将眼泪流露于人前。多少大臣被罚杖刑,事后还能顶着满头大汗颤巍巍跪谢隆恩,陈皎这种刚挨了一板子就哭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小太监顿时觉得手里的刑杖发烫,心中暗暗叫苦,有预感自己这次恐怕要被这个不着调的陈世子坑了!
陈皎哪里知道其他人对自己的吐槽,她现在心里就一个字,悔啊!!
她从前只知道当小弟可以跟着大哥吃香喝辣,却没想到电视剧里的小弟还要替大哥挨刀啊!!
至于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屁话,当众被打哭丢脸这件事,她是半点不在乎了。
废话,她都挨打了!
细皮嫩肉的陈世子鬼哭狼嚎,动手的小太监却知道自己行刑的力度,根本没搭理她。
否则行刑后陈皎连皮外伤都没有,从椅子下来时还能活蹦乱跳,监刑官第一个便能察觉不对,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陈皎开始还期盼自己表现得十分夸张,行刑的小太监会稍稍手下留情呢,结果她嚎了大半天人都不理她,可以说是铁面无私的典型了。
陈皎就这么挨了数十道板子,脸上有汗珠浮现。她开始还默默数着数,后来没心思数,渐渐的心死了。
她感觉自己痛到深处已经麻木了,抬头看着天空,心中涌生出无限的悲伤。
屁股火辣辣的疼,这缺德的小太监肯定是跟她有仇!
小太监哪知道自己被吐槽了,三十杖打完,他硬生生流了一身汗。这陈世子太能折腾,他前面二十杖还算严谨,后面是十棍子也不由松懈力道。
终于打完,等监刑官点头后,他立刻给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白布盖在了陈皎身上。
陈皎麻木极了,被盖上白布时还一脸懵逼呢。她瞪大瞳孔,心想自己已经伤重到可以直接开席了吗?!
其实她觉得除了屁股火辣辣的疼似乎出血了外,其他好像都还好,内脏应该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陈皎不知道,这都是内侍们常用的手段。她被打了三十板子,就算力道再怎么控制,也难免会有伤。白色显眼,汗水血迹混成一片,会衬托得陈皎伤势更重,在皇帝那边也好交差。
于是等怡和郡主赶到,看到的便是陈皎身上盖着白布,满身血迹趴在椅子上人事不知。
她身子顿时软了下去,哭号声响彻云霄:“皎儿!!”
“皎儿你要是去了,母亲也跟着你一起去!”
陈皎躺在白布里思考人生,抽抽嘴角,犹豫自己现在要不要从白布里探出头,安慰一下她娘。
而监刑的太监是五皇子的人,见到怡和郡主先是傻眼,随即立刻板着脸,喝止道:“天子御前,怡和郡主怎可如泼妇般大吵大闹!”
话音刚落,怡和郡主冲了起来,抬手一拳给到他脸上:“下贱东西!也胆敢管我?!”
行刑的小太监和对方早就不对付。见此没憋住当场笑了,随后猛地低下头,阴阳怪气地叫道:“哎哟!我的怡和郡主,您怎么还打人呢!”
就连刚走出来的皇帝也吓了一大跳,心想他这表妹幼时就敢动手爬树揍人,这么多年性子是丝毫没变啊!
外面吵成一片,御书房内的皇帝自然坐不下去。心想怡和郡主这么激动,莫不是内侍们下手太重,把陈世子打死了?!
要是陈世子真被打死了,想想永安侯这一大家子,还真是有些棘手。
皇帝被吵得头疼,有些后悔又有些恼怒,沉声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宫规!”
第25章
怡和郡主打完人便快步上前想要看看女儿的情况, 那几位太监已经听见了陛下的声音,此刻当然拦着她不让她上前。
皇帝快步走了出来,沉声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宫规!”
陈皎躺在白布里,正准备探头出去给她娘一个信号呢, 听到皇帝的声音后当即缩了回去。
老皇帝今日明显要给她个教训, 要是让发现她行刑后还活蹦乱跳的, 她估计当场就得玩完。
陈皎又不是傻子。小太监看着狠, 实则下来自己还能这么轻松, 说明对方肯定放水了。能在宫中按插人的除了太子便是她外祖母,不管是哪方的人, 她都不能暴露害了对方。
而怡和郡主已经气疯了,根本不理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你们给我让开!”
面前三四个太监都挡不住这位表妹,眼看形式控制不住, 皇帝怒目圆睁, 暴喝道:“怡和你放肆!!”
怡和郡主匆忙进宫又被几个太监们拦了一通, 争吵到现在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
她梗着脖子,冷笑道:“我是放肆!我儿若是出了事, 我今日就撞死在这里, 让天下人知道陛下你逼死宗亲!!”
此话一出, 周围太监顿时颤抖着跪了一地, 陛下也被气到脸色发白。
这怡和郡主是疯的彻底, 真真是不想活了啊!!
不过转念一想,大家又觉得是理所当然了。
怡和郡主和永安侯多年未孕,后来四十岁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听说是视若珍宝, 含在手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冷了。
结果那位侯府小姐命薄, 两岁左右意外没了!为此怡和郡主大病一场, 候府也遣散发配了一批看护不力的奴仆,闹得是风风雨雨。
怡和郡主伤心病倒后,永安侯陪她去城郊外静养了一年。或许这次菩萨保佑,她们夫妇后来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陈世子。
大概是因为第一个女儿的意外让永安侯府有了警惕心,怡和郡主对自己儿子那是从不假手他人,这次连乳娘都没请,自己一个人亲力亲为。
听说孩子是早产,自幼体虚,刚生下来便病了几场,永安侯夫妇风都不敢让孩子多吹,更不敢让孩子见外人。等到陈世子六七岁了,这对草木皆兵的夫妇这才敢让儿子出来见人。
为此长安城中没少说闲话,说永安候府奇葩,孩子还这么小便这么宠,以后大了岂不是要成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现在想想,怡和郡主好不容易养大的宝贝儿子今日被打成这样,她疯也太正常不过了。
而且怡和郡主乃大长公主女儿,也是皇室族人。她说这句话倒也没有太大错,毕竟陛下弄死陈世子,可不就是逼她去死嘛。
众人心里都有心思,明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表现出来的。大家头紧紧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然而他们不说,皇帝又怎么猜不到大家心中的想法。他本就是个在意名声的皇帝,怡和这句话简直是撕开了他脸上的皮。
他气到发昏:“好好好、好得很!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个市井泼妇,伸手哪里还有皇家郡主的影子!”
形势一触即发,躺在白布中的陈皎瞪大眼睛,正准备跳出去想办法缓和局面,她旁边那个行刑的小太监便当机立断伸手,把她死死按在布里。
前面闹得不可开交,小太监方才跪在她身旁,趁乱在低声道:“永安侯来了!”他语气紧张,声音小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陈皎一听她爹来了,紧提的心终于稍加松弛,额头已经有了汗珠。
别看永安侯在家中地位最低,但他混迹朝堂多年,自然也不是庸人。
皇帝今日只是想对她小惩大诫,并不是想对永安侯府赶紧杀绝,此刻形势紧张只是因为母亲跟皇帝对峙。
陈皎虽然没有见过几次皇上,但从祖父太子口中也能猜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冷心绝情,却仍旧在乎名声。等永安侯来请罪了,有了台阶,皇上便自然会冷静下来。
小太监通报后,永安侯人未到,声先至:“陛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怡和猛地松了口气。她刚刚是被陈皎的惨状刺激到了,也不是全然失去理智,直面天子之怒,她不可能不怕。
永安侯得到讯息匆匆赶到。来时便见到妻子跟陛下怒而对峙,女儿躺在白布中人事不知,登时吓得不敢动了。
他脑海中霎时想到无数念头,其中最糟糕的便是他曾经日日夜夜最担忧的事情成真了。
因为他同意女儿当世子,害了对方!
“永安侯!你看看你的妻子,大闹皇宫……”皇帝的怒喝声在耳旁如惊雷响起,怔怔的永安侯恍惚回神。
怡和郡主失态,他担忧至极,又怕皇帝还要继续清算妻儿,当场摘下乌纱帽跪地,重重磕头请辞:“臣教子无方,有愧陛下恩典,愿辞去朝中职位。日后我必当静心勤加管教不孝子,望陛下看在陈家只有此逆子的份上,原谅他此次!”
他磕头是一点不含糊,额头都磕出血了,也不敢抬头。
皇帝对怡和郡主的态度很是不满,本还想趁机再治永安侯府一笔,好惩治他们投靠太子的事情。
但永安侯以血请辞,侯府唯一的嫡子伤重到快死了……
怡和郡主气急之下说出的那番话到底还是在他心中有了顾虑,若是传出去他逼死皇室宗亲,到底有碍自己圣贤明君的称号。
老皇帝思索后也明白,这件事做得太过难免引起朝中其他人置喙,便咽下怒气,决定将这件事揭过了。
“罢了,陈世子御前失礼,怡和郡主悲痛过度,尚可体谅,你带他们回去吧。”
……
永安侯带着妻子女儿出了宫,陈世子御前失礼的消息很快在京中流传开来。太子党愤怒又惊惶,其他几位皇子的支持者则暗中偷笑,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御前失礼”是由何而来。
永安侯府。
陈皎躺在床上,已经睡去。侯爵家雇佣的大夫查探病情后,言明陈皎受的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及根骨,静养一个月左右便好。陈家人这才放下了心。
怡和郡主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眼眸通红。
他们四十岁才得来的女儿,从小就当眼珠子一样疼爱,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不求她富贵荣华,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只求她平安健康,无忧无虑到老。这大概是所有父母的期望。
如今见女儿被人抬着回来,怡和郡主心都碎了。
永安侯站在她身旁,头上因为磕头出血包扎了伤口,脸色也很难看。老夫人身体不好本就受不得刺激,在得知孙女被威胁的消息后已经晕过去了。
老侯爵不方便进内室,站在外面,心中又悔又恨,心想自己当初不该自大地认为皇帝不会注意他们小小侯府世子,从而一意孤行地让孙女去探望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