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嘉将手腕甩开,曹之楠抓了个空,表情一僵。
就算是害羞,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这么不给他这个丈夫面子。
顾宗华负手看着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位在婚礼之前逃婚的新郎曹公子吧?多报纸上都用大版面登了这条消息,你不愿屈服于包办婚姻,堪称新时代年轻人的表率。现在提到你,谁不夸一句志向远大。
不像有些人,嘴上说要打破封建家长制,结果看到妻子生得漂亮,马上就把破除旧思想扔到九霄云外,一心一意的过起了小日子,可谓毫无立场,没有骨气,见色起意,下贱至极。”
这番话说得曹之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现在他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
顾宗华后半句话可谓戳到他的心窝里,虽然曹之楠认为自己是被刘嘉的风度与内在所吸引,但她确实很漂亮……那不就成了别人说的那种见色起意了吗?!
如果真有那么多人知道他逃婚,还视他为反封建的表率。
要是被人发现他又跟刘嘉在一起,岂不是很丢脸?
本来曹之楠觉得只要再多说几句,刘嘉就会放下害羞,相信他的诚意,然后再投入他的怀抱。
毕竟他们已经是互换过庚贴、双方父母都知道的关系了,不算不告而娶,严格遵循礼数。
可是,现在他很为难。
在法国有很多华人,如果被他们撞见自己和刘嘉在一起,那岂不是吐了吃,会被人嘲笑。
先贤说得好: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名声要紧。
可是,刘嘉又确实很好。
好到超过他以前见过的所有适龄女子。
那些旧式小姐和官家小姐就不说了,懦弱到无趣,跋扈到吓人。
与他同校的女同学,要么把读书当成增加嫁人的资本,要么根本就不像个女人样,天天就想着要推翻旧世界,男女平等,这种女人太野了,哪个男人敢要。
不像刘嘉,知书识礼,痴情又坚强,即不完全依附于丈夫,也不天天想着爬到丈夫头上。
这年月,能把握住这个度的女人不多。
何况刘嘉还长得这么漂亮,那种温婉娴静的优雅之美,比起那些把头发烫成鸡窝,嘴巴涂得像刚吃过小孩一样的女人强多了。
这才叫宜室宜家!
这才是娶回家当正妻的最佳人选!
就这么放弃她,实在不甘心啊。
曹之楠犹豫半天没吭声。
刘嘉非常诚恳地说:“男儿志在四方,将来会有与你相配的淑女与你在一起,何必为我一介蒲柳而污了你的清名。”
“是我对不起你。”曹之楠快要感动哭了,刘嘉果然是处处为他着想。
“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到法国之后,你在家里主内,外面的事,都由我负责打理。”曹之楠信誓旦旦地保证。
什么?他还不放弃?
刘嘉揉了揉额角:“既然你要实现理想,肯定要经常出席一些社交活动,我听说已婚的人,被邀请时,都是夫妻双方一同出席。”
曹之楠马上回答:“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我可以找别人帮忙,听说法国男人毫无礼仪廉耻之心,不管是不是有夫之妇,看见漂亮女性就会骚扰,这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找别人帮忙,他还真会想,屋里藏一个,出席社交活动再带一个,真是不闲着。
刘嘉微微低下头,免得忍不住翻白眼,要是翻得太用力卡着回不来就亏了。
“可是,我们在法理上,并未成婚,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能让你照顾我?请曹公子不要再说了,请你好好追寻你的梦想,不要被小家绊住了脚步。”
“那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海外,人生地不熟,我怎么能……”
一旁听了许久的顾宗华忽然开口:“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曹之楠从未想过有男人竟然敢在一个女人的丈夫面前,公然宣称要照顾她。
“你你你……无耻之极!”曹之楠指着顾宗华的鼻子,声音都在颤抖。
顾宗华正色道:“无耻?这是从何说起?你与她只有婚约,而你又在约定的婚礼之前跑了,以契约精神来说,代表你放弃了这份婚约。我未娶,她未嫁,我照顾她,与你何干?”
“她既然与我有了婚约,那便生是我曹家的人,死是我曹家的鬼!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规矩,从来如此。”
曹之楠已经快要被气疯了,大声嚷嚷证明自己才是刘嘉的合法丈夫。
“从来如此,便对么?自己逃婚,还要未婚妻为你守节。”顾宗华遗憾地摇头,“本以为你是个打破旧社会枷锁的进步青年,没想到,身上还散发着五千年的尸臭味儿,我奉劝你一句,心里长着辫子,无论你去法兰西还是去美利坚,都是被旧思想束缚在棺材里的腐尸。”
其实曹之楠看得书不多,主要是听别人的演讲,一时间热血沸腾,才会冲动逃家。
骨子里还是因循守旧那一派,自然也无法做出有力的回击。
他的目光移到刘嘉脸上,他希望刘嘉此时站出来,维护他做为丈夫的权威,这样顾宗华做为一个外人,再怎么舌灿莲花,也不能说什么。
此时的刘嘉低垂着眼眸,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如同白玉雕成一般。
在曹之楠眼中,她是爱恋周穆王的西王母;是痴缠着襄王的巫山神女;是为穷书生红袖添香,不离不弃的美艳精灵。
她是文人笔下所有美好女子的化身。
相信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刘嘉缓缓抬起头,看着顾宗华:“说什么照顾不照顾呢。”
曹之楠心中大喜,对,就是这样!继续说。
“我们是平等的人,自然要互惠互利,你帮我,我帮你,这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我做不得莬丝花,相信顾先生也不愿意做被藤绞杀的树。”
世间许多人将藤缠树视为夫妻恩爱的象征。曹之楠万万没想到,绞杀这么血腥凶残的词,会从刘嘉这样一个娴雅温柔的女子嘴里说出来。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刘嘉那番话,并没有依他所想,与顾宗华划清界限,反倒说了什么长久的相处之道!
她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能跟一个陌生男子说这些话!
曹之楠终于认清现实,对刘嘉咆哮:“你,你,你不守妇道!”
刘嘉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呢?”
“我要写休书,休了你!”
刘嘉笑了:“婚都没结,何须休书。你还是留着力气去法国找工作吧,听说现在工作不太好找呢。祝君好运,勉之!”
“你!”曹之楠上前要去抓刘嘉的胳膊,顾宗华上前半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不可以对女士无礼。”顾宗华的语气平静从容,如果不是曹之楠痛得龇牙咧嘴,完全看不出他使了力气。
刚才曹之楠咆哮的声音,吸引了沙龙内其他客人的注意,无数双眼睛齐齐落在他们三人的身上。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哦哟哟,不得了。
听见厅里传出的细碎嘀咕声,曹之楠的脸比方才涨得还要红。
“你想继续在这里丢脸呢,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顾宗华微笑。
“放开我!”曹之楠咬紧牙关。
顾宗华松开他的手,手腕上马上现出四道红色的指印。
曹之楠低着头,捂住手腕,飞也似地逃离了沙龙。
“顾兄,怎么了?”有人询问。
顾宗华笑笑:“没什么,小朋友头一回离家,有点情绪。”
“哈哈哈,那个小朋友我看也没有比你小多少岁。”
“多谢夸奖。”
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是船长来了,他带来了一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消息:维苏威火山最近有一些活动迹象,可能会影响船只经过地中海时的空气质量。
“哦,天呐,维苏威。”有人惊呼,“是要喷发了吗?”
船长笑道:“不,它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仅仅有些蒸汽与火山灰飘出来,不会比庞培更糟的。”
众人议论纷纷,担忧火山会造成的灾害。
站在一旁的刘嘉柔声问道:“船长先生,请问火山灰影响范围很大吗?我还想去佛罗伦萨看看美术馆,还有看看米兰的大教堂呢。”
船长拿下嘴里的烟斗:“根据刚刚收到的消息,火山灰影响了意大利全境,但是您放心,等我们到的时候,可能已经结束了。”
“那真是太好了。”刘嘉微笑致谢。
她找到站在人群之外的顾宗华:“我建议,你不要去马赛,在意大利的热那亚直接下船,今年意大利人一定很需要你的丝绸。”
“哦?为什么?”
“整个欧洲的高档丝绸是由意大利的科莫小镇供给,火山灰能覆盖到米兰,那么,科莫也不会幸免。无论是桑叶质量,还是蚕的健康,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科莫交不出货,巴黎罗马伦敦的贵人们要上哪里找丝绸做新衣服呢?”
顾宗华看着刘嘉,她知道得很多,地名、城市之间的位置关系,仿佛印在她脑子里一样。
她说话时的模样如同他以前打过交道的一些商行大掌柜,自信而潇洒。
曹之楠逃婚的行为,让刘嘉在茶余饭后被人翻来覆去聊尽了。
在传闻中,她身上被贴满了旧式女子的标签:私生女、小门小户里长大的、没上学读书、整天在绣坊里绣花做家务、怯懦胆小、逆来顺受。
顾宗华上次邀请她到自己公司帮忙,完全是出于对一个无依无靠弱女子的同情,以及她确实表现出聪明的一面,只要稍稍点拨,做一些公司里的日常工作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看来,他原先的计划是大材小用了。
“刘小姐。”顾宗华郑重道,“我想,我知道我应该给你一个什么样的职位了。”
“哦?说来听听?”刘嘉身子微微前倾,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需求分析,销售计划。除了给你基础薪水之外,我还会给你一个很好的佣金方案,不知你意下如何?”
顾宗华自信刘嘉不会拒绝这个提议,这能发挥她的特长,即有底薪保证生活,又可以多劳多得。
刘嘉抿嘴一笑:“谢谢,不过,我拒绝。”
第10章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