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一看,刘嘉的内心闪过三句话:洗不了,没救了,告辞。
那块白色的桌布上用彩色的线绣出花、篱笆、小木屋的图案,可惜,被一大片黄褐相间的不明液体泼脏了一大半。
从气味上判断,那不明液体是炸过鱼的油,里面还有酱汁,还搅和了一些番茄酱,以及柿子汁……
总之,以现在的技术水平,绝对不可能洗干净,只会洗得斑驳难看,绣的图案也会被扯得乱七八糟。
“我听说,emma洗东西能洗得特别干净,我,我就来了……要多少钱,才能把它洗回原来的样子?”
小男孩从口袋里往外掏钱,摊开手掌,是三个硬币:“这是我所有的钱了。”
“嗯……这不是钱的问题。”
听说不是钱的问题,小男孩把手里牵着的玩具木马拉到面前,打开布袋,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小孩玩具,有积木,有玻璃球,还有识字卡片,木头雕的小动物……
小男孩说着,拿出一个布制小松鼠玩偶,恋恋不舍地抱在手里抚摸了半天,才递给刘嘉:“都给你。”
看得出来,都是他的心肝宝贝。
刘嘉摇摇头:“我不要你的东西,这个桌布洗不干净了。”
小男孩的嘴角一下子垂了下去,眼睛迅速湿润,然后……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刘嘉被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附近的路人一下子都停下脚步,向这边望来,指指点点。
“有话好说,别哭啊!”刘嘉手忙脚乱,掏手帕给他擦眼泪。
小男孩哭得十分投入,根本不理她。
“再哭,大灰狼就来了!”
“呜哇啊啊啊……”
“大老虎来了!”
“呜哇啊啊啊……”
“英国人来了!”
“德国人来了!”
“看,小狗狗在叫!”
“看,一只老鼠跑过去了!”
刘嘉放弃了,她对这么小的小孩子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又不能任由他站在店门口哭,这太影响店里的形象了。
此时橱窗那边传来动静,又是新一期的橱窗表演,这次橱窗里放的是那个会自己慢慢走的佛系乌龟车。
虽然完全没有达到刘嘉的预期,不过放在那里会自己动的小玩意儿,在这个时代也是一个稀奇的东西,橱窗那边一下子围了不少人,被人群传来的声音吸引,小男孩停止了哭泣,转头往橱窗那里看。
“乔伊!!!”从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谁让你跑出来的!”
小男孩回头看着她,伸开双臂跑过去:“妈妈。”
女人拉住他的胳膊,大步往刘嘉的方向走,一把捡起牵着木马的绳子,语气十分不好:“我让你好好待在家里,你怎么又不听话!还把玩具带出来!你想干什么!你就不能让我不要天天为你操心!”
刘嘉走到她面前:“太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他出来是想让我帮他洗桌布的,不是随便跑出来。”
看着刘嘉手里拿着的那团桌布,女人没好气地冲着小男孩说:“洗桌布?!昨天让你不要举盘子,你偏要动!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小男孩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哗哗的流下来,刚才他在刘嘉面前还能放声大哭,在他的妈妈面前,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石板地上。
“哭!你还有脸哭!”女人动作十分粗暴,用力拉扯着孩子的胳膊,“跟我回家去!”
刘嘉拦着女人:“他还这么小,别太用力,要是把胳膊拽脱臼了,以后会经常脱臼的,会影响生活。”
“影响了正好!他就永远也当不了兵了!”女人怒气冲冲。
刘嘉听女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好像就是昨天晚上她在窗下听到的声音,再联系上桌布,还真是缘份。
看那个男孩子哭得实在可怜,刚好拜耳也送来了更新配方的清洁剂,干脆试试看,能做到什么程度。
刘嘉将他们带到家政部,滴了不少在污渍上:“先泡一会儿再看看。”
见刘嘉很努力的干了那么多,儿子又老老实实可怜巴巴地坐在一边,一动不动,女人的气也消了不少,说话也心平气和了起来。
“真是太谢谢你了,乔伊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淘气了。”女人絮絮叨叨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他三番四次想把装鱼的盘子举起来,怎么说都不听,最后终于翻在桌子上。
刘嘉转头问乔伊:“为什么要举盘子呀?”
乔伊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鱼很好吃,但是妈妈都让我吃,我也想给她吃……”
说着说着,又委屈地流眼泪。
那位暴躁的母亲此时表情复杂,像后悔又像内疚,她抱着乔伊:“乖孩子,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刘嘉心里默默地想:“你根本就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吧,我在现场!我听见了!”
那连珠炮似的咆哮,连刘嘉都不能保证自己有机会插话,何况被吓懵了的孩子。
刘嘉只得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发生,与女人聊她绣的东西,说她绣的房子和周围的环境,很像她在南法看见过的样子。
女人叹了口气:“是的,这是我想要的房子。”
乔伊早忘了刚才的害怕,他跑过来,兴冲冲地指着屋子:“我爸爸在这里!”
“诶?你爸爸一个人在这里住?”刘嘉越听越糊涂。
女人扭过头,神色痛苦,刘嘉给她端来了一杯热咖啡,故意引开话题:“我闻着桌布上的酱汁味道,还挺香的,是怎么做的?”
女人缓和了精神,给刘嘉细细描述那酱汁的配方,说着说着,她忽然就掉下泪来:“这是罗恩最喜欢的味道。”
她掏出手帕,擦拭着眼睛。
“妈妈……”乔伊抱住女人的腿,把脸贴在她的膝盖上,像是在安慰。
女人终于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刘嘉,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倾诉起来反而没有任何的压力和担忧。
她的丈夫罗恩曾经是一个无线电工程师,收入不错,一家三口已经计划好了,将来要在普罗旺斯买一套小房子,等到夏天的时候过去度假,就像很多中产阶层的家庭那样。
可是战争爆发了,罗恩因其专业能力被征召入伍,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抚养乔伊,抚恤金只够她带着孩子勉强度日,她便出去寻找工作,本来以她初等学历,找个打字员的工作也不是很困难的事,但是后来法国政府为了安置600万复员军人,对各个公司下了命令,她的工作岗位被一个男人顶替了。
到现在,她只能靠每天去巴黎警察局门口等待分派临时任务,能抢到今天就有钱拿,抢不到,就没有。
女人苦笑着:“每天只有五六件临时任务,却有二十多个人抢,如果不能早到,挤在前面,就根本抢不着。我今天又没有抢到工作。”
刘嘉心中了然,难怪会因为一个桌布的事大发雷霆,根源不在桌布,而在于累积的压力。
那块桌布上的房子,是她与丈夫心中的梦想,昨天被儿子泼脏了之后,她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我明白,我明白……”刘嘉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说得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苍白无力。
她只能想到自己可以为她们做点什么。
她拎起桌布,用力搓了几下,混合着黑、黄、红的颜色稍有褪去,但离洗干净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刘嘉想起84消毒液的霸道漂白效果,又找来了次氯酸钠往布料上倒,色块的水色又浅了一点。
尴尬的是:沾上次氯酸钠的绣花线的颜色也变浅了,小草变成了渐变绿,房子变成了渐变红。
总之就是非常的奇怪。
女人说完心里的事情,心情比刚才好多了,她对刘嘉露出笑容:“没有关系,这也是一个回忆,等他长大以后,我拿给他看。”
刘嘉问道:“你可以考虑在桌布上面再盖一块玻璃板,不会挡住桌布的花纹,也好收拾。”
女人揉了揉乔伊的脑袋:“如果用玻璃板,昨天鱼盆砸下来的时候,玻璃板肯定会碎的。”
……这是多大的动静……
也是,小孩子是一种完全不可控的生物。
刘嘉想起塑料薄膜,但是那种大棚式的薄膜一戳一个洞,看起来特别的廉价,往家里桌上一铺,实在是很像路边的小摊,桌子上放着一次性竹筷,还有巨便宜卷纸的那种。
就没有一个像玻璃板,又比玻璃板结实便宜的东西呢?
刘嘉托着下巴,她想起了特种玻璃纸,铺在桌上不掉价,做烫的菜也会先在桌上垫隔热板,应该可以用。
玻璃纸在普通人群里应该有一定的市场,等有空就去找找。
化学品的事情先不提,刘嘉比较关注的是她刚才说二十多个人要抢几件工作的事情。
原来不是先到先得,主要是分派工作的人看谁顺眼就给谁。
至于怎么顺眼呢。除了长得好看,打扮体面,还有就是让分派工作的人觉得这个人比其他人聪明一点。
会分派给临时工干的事往往琐碎又折腾,手脚麻利的人更讨人喜欢。
刘嘉看了看女人今天的打扮,只能算普普通通,十分中庸,她平时在家穿的时候才会这样,通勤的时候绝不会这么穿。
女人还向刘嘉抱怨这种思想是不对的:“工作怎么能只看外表,我前几次的工作明明做得又快又好,他们还表扬过我,结果今天换一个派活的人,就挑了别的人。”
刘嘉安慰她:“他不认识你嘛,在所难免。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外貌和打扮就是对别人的判断标准,除非你已经强大到连局长都认识了。”
她说得在理,女人点点头:“我明白,今天早上我没什么心情打扮……”
这确实是个问题。
刘嘉以前上班的时候,有时很累,也得拖着身子在闹铃的嚎叫声中爬起来,仔细上妆,配衣服。
她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有一键换装就好了。
于是,她后来就给自己提前搭配好在不同场合下要穿的衣服,就算慌乱到极点,也不会穿着不合适的衣服出门。
“其他人穿的是什么衣服?”刘嘉询问。
果然就是普通的职业女性的打扮,黑、灰、土黄、格子、条纹,把自己往爷们儿的方向打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人。
“我有个建议。”刘嘉带着她到emma’s house,挑了几件衣服,让她换上。
颜色鲜艳,十分有女性魅力,在emma’s house这个花团锦簇的店里比较平凡,但如果把她放到外面的街上,在一堆灰暗的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她。
“怎么样?”刘嘉问道。
女人非常喜欢,但是,她看了一眼价格,摇摇头:“太贵了。”
“我们有便宜的款式提供出租,五天起租,要吗?”刘嘉报了一个出租价。
五天起租,那还是贵啊,女人十分犹豫。
刘嘉说:“这样吧,你先把衣服拿回去,明天先穿着去试试,能不能得到工作,如果觉得好的话,再来付钱,如果没有找到工作,你把衣服还回来就行了,不要钱,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