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不知道那个小宫女嘟囔了一句,“这宜都王难不成是专门来扫咱们兴的?”
此话倒是不假。刘义隆从到了渤海就一直阴着张脸,不论拓跋焘和檀邀雨聊得多开心,一旁服侍的众人兴致多高,他都像是个甩不掉病气的瘟神坐在那。可即便如此,也没可能轮到奴才来品评。
不等魏皇发话,拓跋破军便高喝一声,“何人碎嘴!拖下去!扔下海喂鱼!”
他话音一落,便有两个侍卫上前,从侍女里揪出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捂住了嘴往船尾拖。
小侍女扭动着身子挣扎,一脸哀求,却无济于事。最终船尾传来一声惊呼和沉重的落水声,一条生命便销声匿迹。
场面的瞬息万变让所有人都屏住了气,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地立在自己主子身后。
只有邀雨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对着转过来的画笔摆摆手道,“行军打仗可不是我辈小女子能懂的,这画令不如请魏皇陛下代本宫接下去吧。”
拓跋焘是个火爆脾气,方才见了画就已经忍不下去了,听邀雨一说,当仁不让地夺过笔,“朕就接你这令!”他说着走到白绢前,俯身下去在那队铁甲兵前添了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似尤嫌不够,复加了一面迎风招展的“魏”字大旗!
画毕带着得意,冷哼道,“精兵也需强将!能守江山的,未必非你宋军不可!”
他将笔扔到一旁内监身上,大声道,“去给三皇子送去!”拓跋焘冷眼瞄向刘义隆,心想,一个宋朝的病秧子皇子,竟敢跟朕一较长短,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拓跋焘提高了个声调道,“还请三皇子来接这个画令!”
刘义隆见自己画的铁甲兵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拓跋焘鲸吞,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次他竟不拖沓,径直接过画笔,于铁甲兵对面的空中,画了一条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飞龙!
“所谓天命难违,真龙天子,岂是宵小之人可以窥秘的?”刘义隆说完,故意面朝南方宋地恭敬地一拜。
“你!”拓跋焘气得涨红了脸,怒指刘义隆质问道,“你说何人是宵小!”
刘义隆不答话,一副是谁无用多说的样子。
拓跋焘哪受过这种气,“噌”地拔出身上佩剑便要冲上去!刘义隆的护卫军见了,立刻拔刀护主!对面的魏军也不慢,几乎同时亮出了武器!
第九十六章 、交锋
好好的一场品茶会,电光火石间便剑拔弩张!危机四伏!
魏皇被拓跋破军拦住,护在身后。眼见双方便要在船上动起手,邀雨此时却意外地站了出来。
只见她施施然走到白绢前,挑了支细狼毫慢慢在画上勾勒。先是在伏麒岭上画了个结庐草屋,又在屋前画了个妙龄的妇人。妇人眺望远方,似在期许从军的丈夫能早日归家。妇人被画的形色传神,甚至连眉心的幽怨都表露无遗。
原本一副刀刃相见的征战图,竟被邀雨神来一笔,变成了满是儿女情长的相思卷。刘义隆和拓跋焘于远处瞥见,心神均是一震。
拓跋破军离邀雨最近,自然也是看见了。心中不免对邀雨的钦佩更多了一层。好一个有胆有识,有情有义的女子!
“还都举着刀干什么?”拓跋破军扫了一眼北魏的侍卫,“如此杯弓蛇影。”
拓跋破军治下极严,他动动眼神侍卫们便心领神会,统统收了兵器。对面的刘义隆也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侍卫也退回去。
两边人马虽都收回兵刃,却依旧相互戒备,丝毫不见松懈。
邀雨笑了起来,举起白绢左看右看,开口道,“拓拔将军,你且看看,姬画得可似娇娘?”
拓跋破军没想到邀雨会把话头引到他身上,愣了愣才回,“是有些相似。”想到娇娘,拓跋破军心中柔软,语气缓和了许多。
“娇娘是将军从仇池娶走的,便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要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莫要像这画上女子般,只能日夜苦盼。”
“在下多谢仙姬提点。”
邀雨颔首,“如此,本宫想将这画赠予拓跋将军的妾室。不知魏皇同宜都王意下如何?”
魏皇听了赶忙凑上前看了看,调侃道,“早就听闻皇叔从仇池带了名美姬回来!却始终藏着掖着不给人看!如此也好,当是朕补的贺礼吧!”
邀雨又看向宜都王,刘义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拓跋破军接过画布,对着魏皇谢恩道,“臣代贱妾谢皇上赏赐。”
魏皇挥挥手,又向邀雨道,“方才女郎可是诳了朕,理当罚酒才是!”
邀雨假意惊讶,“陛下此话怎讲?”
魏皇指了指画上妇人,“女郎起先说自己不善作画,可这妇人却是画得栩栩如生,可不是女郎自打诳语吗?”
邀雨听了,“咯咯”地笑出了声,“这欺君之罪,本宫可担不起。本宫的确不通诗画。只是从小就临摹剑谱招式,所以勉强能画个人。”
“哦?”魏皇似有不信,“看来,以女郎天资,若假以时日,怕是六朝四大家也要自叹弗如了!”
“魏皇谬赞,要折煞本宫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调笑了几句,才将气氛缓和过来。方才的针锋相对,似已化作过眼烟云。
众人又品了一会儿茶,邀雨借故说不惯坐船,回房歇息。晚膳十分也推说不适,在舱中用晚食。其间魏皇几次派人来请,都被檀家的两个护卫挡在外面。
如此大的架子,在那几个被派来服侍邀雨的北魏宫女看来,简直是不要命了。盈燕却是见怪不怪,不慌不忙地为邀雨布菜。只有个叫璃竹的宫女,每次听见外间内官的声音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対邀雨也多有愤愤之色。
这样子看在邀雨眼中,并没多说什么。倒是盈燕看不过眼,低声对邀雨嘀咕道,“即便她是魏皇身边的红人,也不过是个奴婢,怎敢对仙姬横眉毛竖眼睛的!”
邀雨冷眼扫过去,盈燕赶紧收了声。
海船巨大,为求舒适,驶得很慢,要一天一夜方能到达蓬莱。邀雨睡在舱中,被海浪带着,总是睡不安稳。船身的破浪声像是拍在她心上,令邀雨烦躁不安。
她起身推开窗户,低头在黑暗中只能隐隐看到海水顺着船身滑过,泛起白边。抬头是一轮圆月,照得整个海面莹亮似流光。
许多人许多事,她总以为还有得是时间,如今却再也找不见了,只空空剩下这一望无际的海水,盼不到尽头。
邀雨忽觉烦闷之极,白天要演娇媚柔美,在这舱中也因为有北魏的人在,丝毫不敢放下伪装。此时夜深,众人早已歇下,却唯独她,思绪翻滚着停不下来。
索性窜出舷窗,借着轻功,腾身攀上甲板。守夜的侍卫见了她吓了一跳,刚要唤人,便被邀雨点了睡穴,瘫倒在地。
邀雨只着了入寝时的单衣,虽然拿了狐裘披在身上,依旧被夜里的海风吹了个透,不禁打了个哆嗦,却又不觉得冷。大约是她此时的心更冷吧……
她倚在船舷上,仰望着圆月星空,往日种种如走马灯般略过。
邀雨借着海风的掩盖,喃喃道,“爹、娘、二位哥哥,你们如今过得可还好?雨儿甚是想念你们。”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心中叹息,我如今依旧不能完全控制内力,若是跟你们在一起,很可能会在无意中伤害你们。等我找到了师傅,寻得控制内力的法门,我便能回去与你们团聚了。
对了,等见到师傅,又要如何把小师弟的事情告诉他?“巴拉……”忽而想起那个名字,她轻唤出声,却除了海水拍打船舷,得不到任何回应。
邀雨摸摸肩头伤口的位置,“小师弟,实在对不住,你的仇人我还未能找到……”
“檀女郎?”
不远处一声呼唤将邀雨惊醒过来。她穆然转身,却看见嬴风站在不远处。
“万侍卫?”邀雨柳眉紧蹙,她一直觉得此人行为诡谲,却未想到他离自己如此近,自己竟毫无察觉,当下便心生杀念。
“夜深露重,海风又强,女郎何故不在舱中休息?”嬴风望着邀雨,心里乱糟糟地说不清道不明,他本就睡不实,方才听到响动出来查探,竟是邀雨在此。
日间他行为出挑,怕邀雨再生疑虑,本来是不想现身的,却被她一声“巴拉”唤得乱了方寸。嬴风看到邀雨抚摸肩膀,那伤口是为了救他的假身“巴拉”时,邀雨自己用簪子刺的。
据说为了掩饰这个伤口,她又让人假扮刺客补上了一剑。之后她为了查找杀害巴拉的真凶,用了各种手段。这些嬴风都知道。那时他正伪装成南宋使节,在魏宫中与魏皇商谈休战事宜。
也正因如此,听到邀雨呼唤巴拉时,他才无法不动容。
邀雨听他问自己为何到此,却并不做答,手中的内力缓缓凝聚起来。只要这万侍卫有什么异样,她就直接把人扔到海里去,来个死无对证。
邀雨反问道,“万侍卫又何故到此?”
嬴风眸光炯炯,似星子璀璨,“在下不过是贪恋月色,不愿就此错过罢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个手炉,缓缓递过去,“檀女郎还是把狐裘的兜帽也戴上才好,被海风吹得一病不起的人可不少。”
————人物总结分界线————
最新二十章新出场人物:
南宋方面——赢风新身份:秦郎君,侍卫:万程;细作:碧渊(赢风假身份都是她做的脸皮)
夏朝方面——已故太子:赫连璝;已故二皇子:赫连伦;新夏王:赫连昌(剧透夏朝是后面文中挺重要的国家)
仇池方面——杨氏族正之子:杨难当(杨盛的表弟)侍从:古焕;御前卫尉:梁禄(梁翁孙);少府:梁亮(梁翁妾生子)
————之前出场过的人物————
北魏方面——将军:拓跋破军;新魏皇:拓跋焘;司徒:崔浩;拓跋破军之妻:娇娘(假扮宫中嘉禾夫人);平城执金吾:叔允
南宋方面——先皇:刘裕;皇帝:刘义符;荆州宜都王/三皇子:刘义隆;七皇子:刘义庆(与三皇子刘义隆同住荆州)
赢风(伪装身份王大夫、巴拉;目前是刘宋三皇子刘义隆的暗探);细作:细珠儿;
南宋四大辅政大臣:徐羡之;谢晦;傅亮;檀道济(女主父亲)
女主方面——父亲:檀道济;亲哥哥:檀植;檀植;亲母:谢氏(出家);庶母:蒋氏;庶弟:檀承伯(蒋氏子)
檀家在北魏的眼线:孟师
仇池方面——逃亡国主:杨盛;杨盛长子:杨玄。左相:梁翁;右相:秦忠志;大将军:姚正;贴身丫鬟:盈燕;使团官员:何卢;使团官员:姚中建(姚正儿子);武都郡郡守:杜闻则
夏朝方面——夏王:赫连勃勃
第九十七章 、恍若故人
见邀雨不接他递过去的手炉,嬴风目光定定地望向邀雨道,“听老水手说,夜里的海上会有鲛人出水唱歌。鲛人的歌声能让生人想起许多往事。鲛人听到这些往事,就会幻化成那往事中的故人,勾引生人自己跳下海,成为鲛人的腹中餐。”
嬴风又将手炉向前递了递道,“据说只要怀里抱着手炉,就不会被鲛人的歌声迷惑。”
嬴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逗得邀雨忍不住笑了声,原有的杀意也消散了,她收敛内力,伸手接过手炉,“多谢。”
接过来的手炉暖暖的,温度正合适,邀雨轻轻喟叹,“本宫也是看着海上的月色撩人,忍不住便出来欣赏一番。”
感觉到邀雨对他放下了戒备,嬴风却依旧只站在原处,“夜凉如水,月清似姣,如此美景,的确不该辜负。”
方才接递手炉的瞬间,嬴风触碰到了邀雨凉如寒冰的指尖。嬴风有些吃惊,这小丫头到底在这儿吹了多久的风?他是该劝她回舱?还是趁这个机会多跟她说两句话?
邀雨浅浅一笑,带着自嘲地试探嬴风道,“可惜我自小只知习武,胸中并无点墨。此时想要吟诗一首,竟无从开口,真是愧对这光风霁月。倒是白日里见识过万侍卫的才华,不知你可有何诗句,念来应景?”
嬴风低下头,吟诗吗?曾经他假扮巴拉的时候,好像为了敷衍邀雨,吟过几首诗。
不想忤了邀雨的意,嬴风便挑了几句众所周知的念给她听。可无论是曹公的“山岛竦峙”还是陶翁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都难搏邀雨一笑。
嬴风最终咬了咬牙,沉声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邀雨的星眸瞬间点亮,恍惚间好像又见到巴拉咬着他那卷舌音,含糊不清地在那儿咬文嚼字。难不成自己真的被鲛人的歌声迷惑了?
“可否请万侍卫再将此句念一次给我听?”她脸上一直保持的疏离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迷茫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