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对檀承伯那是怎么看怎么好。外人都说,檀道济最得意的就是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名嫡子均已成年。平时便跟在他身边学习朝中事务,战时更能随他一起出征杀敌。
可蒋氏始终觉得,夫君最爱的还是自己生的这个小儿子。不说别的,光看名字就知道,老大取名叫植,老二取名叫粲,其他的庶子也都是取单字为名。
独独到了自己儿子这儿,取名承伯。承伯,承伯,那是承袭伯位的意思。由此可见,夫君早就打算着将偌大的将军府都留给自己儿子。
不过夫君偏心也是有道理的。老大和老二不过是仗着早生了几年。若是论兵法谋略,谁都比不上自己儿子。
这其实也不是蒋氏做为母亲的自夸。檀承伯在兵法一途,的确比檀植和檀粲更有悟性。
当初蒋氏为了讨好檀道济,直接舍弃四书五经这些典籍,让刚会说话的檀承伯背诵檀道济所写的《三十六策》。檀承伯也是聪明,小小年纪,花了几个月时间竟真的背下来了。
檀道济看到自己胖乎乎的小儿子,竟然能背诵自己编撰的兵法,自然是对他喜爱不已。
大约这世上的人都是没有四角齐全的。檀承伯虽然对兵法颇具天赋,可习武却始终不得精进。他自己也知道人要扬长避短,于是对兵法钻研就更加勤奋。檀道济也因此经常夸赞他。
自己的儿子这么优秀,蒋氏自然不甘心儿子被前任的两个嫡子压制着不能出头。她曾想过各种办法抹黑檀植和檀粲,可都不见什么效果。
后来蒋氏就转换思路,去抹黑两人的母亲谢氏。她经常让侍婢在私下传谢氏德行有亏,所以才会被赶出檀府,住到道观里。
蒋氏深知众口铄金的道理,一旦大家都这么觉得,早晚有一日,檀道济也会这么觉得。
一个没有私德的女子,她生下的两个孩子又怎么能继承将军府?甚至檀植和檀粲的身份都会被人恶意揣度。
也正因如此,檀邀雨从地宫出来时,蒋氏才更忍不住要踩上一脚。结果没想到,一脚踩到了刀尖儿上。
檀承伯此时拉着母亲直接走进内室,挥退了侍婢后盯着蒋氏道,“娘可是要去找爹说那妖女的事儿?”
蒋氏急道,“你心里清楚还拖着我做什么?就要趁你爹此时正在气头上,才好让他看清那妖女的真面目。”
檀承伯气道,“娘您糊涂了!”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上次那妖女当众杀了您的侍婢,结果爹回来非但没过问此事。反倒对我们母子越来越冷落。原本爹每次沐休都会单独给我讲解兵法,现在也变成同几位哥哥们一起。娘此时若再去说那妖女的坏话,恐怕爹就真的要同您翻脸了!”
蒋氏愣住,“那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能报复那妖女,让我出一口恶气,难不成就此放过?”
檀承伯想了想,低语道,“如今爹气的是魏贼痴心妄想,娘何不因势利导,将爹的怒气转移到那妖女身上?”
蒋氏一脸不解,“如何因势利导?”
檀承伯附在蒋氏耳边小声道,“娘只需要……”
没一会儿,蒋氏便踩着娉婷袅娜的步伐来到檀道济的书房。
檀道济见来的是蒋氏,便不耐烦地皱起眉。
檀道济始终不满少帝趁他镇守边关时流放邀雨。所以徐羡之等人密谋要废掉少帝时,檀道济当即便答应了。于公于私,他都觉得刘义符配不上那帝位。
如今爱女依旧流落在外,少帝却已经死了,再去计较也没了意义。
可蒋氏不同。当日她对邀雨说的话,田叔一字不差地都转述给了他。他这才知道,那些玷污前妻的话,竟都是来自蒋氏。若不是看在蒋氏生养了檀承伯,又怕有个被休弃的母亲会有碍檀承伯的前程,檀道济早就将蒋氏扫地出门了。
檀道济虽放过了蒋氏,可自那之后,檀道济就再没去过蒋氏的院子。此时他见蒋氏前来,便不满道,“你来书房做什么?”
蒋氏凄婉地俯身跪拜,“妾身是来请罪的。是妾身这个做继母的未尽责任,没有早早替女郎相看人家,这才让魏贼有了可乘之机。妾身实在有罪。”
檀道济一愣,他没想到蒋氏竟然不是来落井下石的,他虚扶了蒋氏一把,“你不必如此。这些都是魏人的奸计,我们不必理会。”
蒋氏借势站起身,声音婉转道,“妾身只想多替夫君分忧。妾身之前言语有失,已经反省了。如今是真心盼着女郎能好。”
蒋氏说着,似要落下泪来,“妾身是真有些心疼女郎。独自在外,虽说有子墨照顾。可终归主仆有别。被魏主花言巧语的哄骗,就错付了芳心。实在是可怜……”
檀道济剑眉倒数,“你说什么?你说雨儿喜欢上了魏主?”
蒋氏故作惊讶,掩嘴慌道,“难道不是吗?女郎若不是心仪魏主,魏主怎么突然就来求亲了?”
第二百章 、太委屈~~
檀道济沉默了下来,他从孟师那里了解到了一些邀雨的情况。包括邀雨帮着魏军更改操练的招式,还有她随军去攻打柔然。檀道济开始觉得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毕竟孟师也只是打探到一些明面上的事儿。他的女儿怎么会做魏贼的帮凶?
可如今魏主毫无征兆地派使臣来求亲,这很难不让檀道济有不好的联想。
邀雨在魏军中那么久,朝夕相对,她很有可能对魏主产生了好感。孟师说,魏主封了邀雨一个什么大光耀天女,还让她独居驿馆,极是偏宠。自己涉世不深的女儿,会不会被赏赐和宠爱冲昏了头脑?
檀道济不敢再往下想。他对蒋氏挥挥手,“你先下去吧。雨儿的事你不要再过问了。”
蒋氏见檀道济面色阴沉,就知道自己的话起效了,她强忍着喜悦,依旧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俯身施礼告退。
蒋氏一走,檀道济思量了片刻,就坐到案桌后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书信。他将竹简装入布袋系好,唤来一名仆从吩咐道,“交给孟师,让他想办法送去给女郎。”
仆从立刻领命出门。半个月后,这封信就出现在了邀雨面前。
邀雨打开只看了两眼就将竹简合上。隔了一会儿才再次打开读完。
“仙姬,将军都说什么了?”墨曜望着那一大卷的竹简好奇地问。
“你自己看看吧。”邀雨说完就把竹简递给墨曜。
墨曜一开始不敢接,见邀雨真的不介意,她才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墨曜刚一看完就气红了脸,“将军这是糊涂了!哦不对,定是受人蒙蔽!他怎么能这么说仙姬您呢!”
子墨闻言也接过去,皱着眉扫了一遍。随后眉头却渐渐舒展开,“将军生了这么大的气,魏皇的求亲之举势必不可行了。”
邀雨也点了一下头,“墨曜,你传话给孟师。若是魏朝这边逼得急了,就让父亲以我已从户籍司除名为由,就说无法让已经亡故的女儿出嫁。”
墨曜呆呆地看着子墨,又看看邀雨,“仙姬,您都不生气吗?您帮魏军操练,那是为了给魏军埋下隐患,哪里是忘祖叛国!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都不跟将军解释一下吗?”
邀雨的表情很平静,“不过是些委屈。小时候父亲虽然疼爱本宫,可终究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不甚了解也属正常。清者自清,一切也自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墨曜觉得邀雨说的对,早晚有一天,将军会明白仙姬的苦心。可是墨曜却又觉得邀雨的神情不怎么对。她从邀雨身上感觉到一种疏离,就算是以前邀雨责罚她们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墨曜有些心疼邀雨,她想安慰邀雨,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最终只能应“喏”,退出去给孟师传递消息。
邀雨盯着案桌上的那卷竹简出神,即便她方才说得多么大义凛然,可她其实连再打书信看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子墨走到她身侧,揽过邀雨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声安慰道,“总会好起来的。等局势稳定下来,就将军和夫人都接来仇池看看,到时候什么误解都能说开了。”
邀雨却依旧觉得心寒,“我是他的女儿,即便他不知道我现在长什么样,不知道我身量几何,可他总该相信我并非毫无底线的人。他居然说我为了一己之私襄助大魏,为了入宫卖国求荣。”
子墨叹息道,“将军一心为国,他大约是担心魏军过强,会危及南宋。”
邀雨也叹,“可惜刘家那些皇帝,未必会将爹爹的忠心看在眼里。他们只知道制约臣子,保住皇室。爹爹他……一心立志收复中原,可惜他这一腔抱负却所托非人。君王之道,永远不可能信任旁人,更不会允许臣子大权在握。”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就听见外门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邀雨不用看也知道是祝融来了。
跟在祝融身后的还有盈燕。邀雨临去镇西军之前就将她留在了驿馆。大战归来,因为身边已经有墨曜了,就将盈燕安排到了前院。
这平城之大,豪门显贵之多,总不能家家来请邀雨时都让祝融吓跑。邀雨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先让盈燕代表自己婉拒邀约,要是再有死缠烂打的,才由祝融出马。
盈燕从贴身女婢变成了前院负责迎客的,不可能不难过。虽然她不知道棠溪和墨曜这对双生姐妹花的来历,可她看得出,邀雨对她们的信任显然高于自己。
邀雨对盈燕很少叱责,但对棠溪和墨曜却经常约束。这不是因为邀雨不喜欢姐妹俩,恰恰相反,她是要依仗姐妹俩,将两人培养成自己的心腹。
盈燕知道,自己是梁翁送来的,只这一个出身,就注定盈燕不会受邀雨重用,除非她主动将自己的一个把柄交到邀雨手中.....
邀雨见盈燕进来,心里就有了数,“可是魏皇派人来了?”
盈燕施礼颔首,“是。魏皇请仙姬入宫,说是有要事相谈。”
邀雨深吸了一口气,“真是连点儿感伤的时间都不留给本宫啊。墨曜不在,盈燕你来替我更衣吧。”
盈燕闻言,眼露欣喜,“喏。婢子这就为仙姬更衣。仙姬可要再换个发式?”
邀雨无力地垂下头,“换吧,换吧。不能让魏人小瞧了。气势这块儿本宫可要拿捏得死死的。”
盈燕掩嘴笑道,“您现在这样,可没什么气势。”
子墨有点儿担心,“我陪你同去吧。将军才刚来信,拓跋焘就传你入宫,怕是被拒婚,正恼怒呢。万一他要是硬逼你,我也能帮你脱身。”
邀雨挺起胸,摇头道,“还是我自己去吧,他现在还不会同我撕破脸。若是你在,他难免不会迁怒于你,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子墨仍不放心,“那我同祝融在宫门口等着你。万一事情有变,我们也好接应你。”
这次邀雨没有拒绝,点着头笑道,“好,你也通知棠溪和何卢一声。免得他们毫无准备。”
第二百零一章 、变故
子墨点头就出去了。盈燕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听话头儿觉得不对,不免面露忧色问道,“仙姬,可是出了什么事?”
邀雨笑道,“安心,万事有本宫。”
邀雨虽然说的轻松,可盈燕却觉得整个驿馆的气氛陡然间都变了。就在子墨出去的下一瞬,驿馆中似乎变得出奇的安静起来。
盈燕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这几日都在前面迎来送往,多少达官显贵的家仆们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她实在想象不出会有什么事儿能让邀雨如此如临大敌。
盈燕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可她不敢问。或许棠溪和墨曜可以问,但她没有这种依仗。盈燕只是沉默着开始为邀雨梳妆打扮。
不得不说盈燕的手很巧,经她打扮完,邀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来迎接邀雨的内侍和宫中护卫都忍不住多看邀雨一眼。
自从拓跋焘封了邀雨为大光耀天女,邀雨就没在人前露过面儿。整个平城的人都对邀雨充满了好奇和猜测。今日拓跋焘派人来请邀雨,就有好奇的百姓聚集在驿馆门口,等着看热闹。
谁想到邀雨一出驿馆的大门,原本闹哄哄的众人皆是一静。邀雨身着繁复的宫装,头上也梳了个飞云髻,周身气势逼人。她一眼扫过,围观的百姓都自觉地纷纷低下头以示尊敬。还有几个更是跪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邀雨没理会旁人,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马车一路行至宫门,有内侍便在马车外道,“宫中无诏不得行马,后面的路需要天女下车步行入宫。”
邀雨冷冷扫了那内侍一眼,继续坐在马车内纹丝不动。内侍被邀雨这一眼看得有点儿慌,立刻回身去吩咐道,“还不快去传个软轿来!”
邀雨就这么一路坐着软轿,快到中政殿前才下来走了两步。
中政殿外候着的宫人们神情都有些紧张,连邀雨来他们也没敢抬头看。有内侍见了邀雨就向里面通传,“大光耀天女请求拜见陛下。”
邀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宗爱才从里面小跑着出来,低头哈腰地引着邀雨入内。
宗爱谄笑道,“仙姬,哦不,您瞧奴才这张笨嘴,是天女大人,陛下有请。”
邀雨嘲讽了宗爱一句,“你若是嘴笨,就活不到今日了。”
宗爱心里知道邀雨话中的意思,嘴上却装不知道,“奴才不过是靠陛下照拂。天女过奖了。”
邀雨轻哼一声,不再理会宗爱。刘洁的事儿,朝中许多官员都受到了贬斥。虽说大多是罚奉这种不轻不重的处罚,可崔浩一系的人却借机参了刘洁和那五十九名官员每人一本,结党营私。有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脑袋上,这五十九人以后基本是升迁无望了。
可即便朝堂上风起云涌,宗爱却始终平安无事。他很小心,做事不留一丝痕迹。宗爱又每每都能道出拓跋焘的心事,哄得拓跋焘对他越来越信任。
邀雨尚且还瞧不上宗爱的小伎俩。毕竟对邀雨来说,杀了宗爱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儿。只是宗爱现在深得拓跋焘的信任,邀雨没打算同拓跋焘撕破脸前,还不能动宗爱的性命。
拓跋焘听到脚步声,抬头去看的瞬间竟有些惊艳。倒不是邀雨打扮得有多美,后宫中什么样的美人儿他没见过?只是邀雨周身的气派,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才是一国皇后该有的风度仪态……”拓跋焘喃喃道,心中原本升腾的怒气也因此消减了几分。
“陛下。”邀雨微微颔首施礼,“不知陛下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