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冒着寒光的箭头都比人的拳头还大,西秦守军只觉得,这种东西都不能叫做弓箭了吧。
出于对弩机的恐惧,当枹罕守军听到弦音时,本能地反应就是立刻蹲下躲在墙垛后。只是弓弦音消散后,他们却没见任何铁箭被射过来。难不成是中看不中用,射歪了?
有个枹罕守军壮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眼,结果差点儿就惊掉了下巴。
一排巨大的铁箭正死死地钉在墙垛之下的位置上,而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些铁箭上居然缠着绳梯!
铁箭射入墙体后,绳梯正好垂在了墙壁上。而崔勇等人正将刀叼在嘴上,以异乎常人的速度飞快爬上来!
身为水军,爬绳梯升降船帆是每个湖陆将士日日都必须做的操练。
崔勇到了檀邀雨这儿也没改了这操练的习惯。结果救世军被他们这群水兵领军训练得,在绳梯上都能快得如同平地上跑一样快。就算绳梯像是在风浪中晃动,他们也依旧能快速地爬到最顶端。
第五百七十七章 、尴尬
那铁箭就像长在了城墙里一样,任凭枹罕守军怎么用力也不可能拔得出。
“快!快砍绳梯!”枹罕守军这时才反应过来,从墙垛的缝隙中探出身子,开始疯狂地砍绳梯。
只是无论他们是劈是砍,那绳梯连个毛头儿都没翻出一个。
“这!这!这是铁线做的?!”
枹罕守军震惊了,以前只听过金子能做金线,那是因为金子软。铁这么硬的玩意,救世军是怎么把它打成铁线的?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工艺!
檀邀雨在远处满意地看着枹罕守军拿铁线绳梯束手无策。这还要多谢拜火教。他们在马蹄寺埋伏自己用的铁线机关,后来被邀雨拿回去给何卢研究,才最终做成了这铁线绳梯。
枹罕守军愣神的瞬间,崔勇已经带着第一批人到了墙垛下方。靠前的枹罕守军举刀就要去砍人。结果一排箭雨再次落下,只是这一次,弩机营瞄准的不再是城墙了。
崔勇只觉得头顶上一阵劲风略过,方才面前那个举着大刀朝他砍下来的人就已经去了遥远的他方。
虽然明知这箭是自己方的弩机营射出来的,崔勇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娘的这玩意太吓唬人了!”
崔勇一边吐槽,一边手脚利落地攀上墙头,城墙上本来就不多的枹罕守军方才被铁箭带走了一批,现在剩下的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墙垛后面,一脸惊恐地看向崔勇。
明明是崔勇一对多的状态,可发抖的却是地上蹲着的一群人。
崔勇一挑眉,“降了?”
剩下的枹罕守军忙点头如捣蒜。崔勇一副大仁大义地威风凛凛,冲墙下呶嘴道:“刀都给老子扔地上,然后统统滚去开城门。”
由于绳梯的帮助,城墙上很快就攀上来了几百名的救世军。只是他们才刚爬上来,城门就被枹罕守军从里面打开了。
几个刚爬上来的救世军骂骂咧咧道,“早知道城门开这么快,咱们还费劲儿地爬上来做甚!”
城门一开,檀邀雨高举铁槊,用力前挥,“全军冲锋!”
潮水般的救世军追随着檀邀雨,从城门一拥而入,有重骑兵团在前面开路,城内的守军根本连阻拦的能力都没有。
檀邀雨看都不看那些零星的枹罕守军一眼,她正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皇宫。自从有了攻打统万城的经验,檀邀雨已经很清楚所有的君王都怕死,所以每座皇宫都会建有给皇帝逃跑的密道或暗道。
吞掉西秦最快的办法就是抓住乞伏暮末。否则一旦让他逃脱,他很有可能会投靠北魏。到时拓跋焘会不会名正言顺地借兵给他再打回来?
檀邀雨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拉扯,所以乞伏暮末这次必须死。
可惜檀邀雨还是晚到了一步,等她带人冲进皇宫时,里面除了数不清的女人和内侍,早就不见了乞伏暮末的身影。
檀邀雨正要释放丝雨轻弦把人揪出来,就被跟随在侧的墨曜拽了一下袖子。墨曜冲旁边呶呶嘴,檀邀雨这时才注意到这大殿内的气氛不太对。
有一瞬间檀邀雨都觉得自家将士们的眼睛都变绿了。
檀邀雨看看救世军的将士,又看了看地上衣着轻薄的女子们,一时尴尬地就差把自己就地埋了。
由于檀邀雨的军队打的是救世的名号,加上她又身为女统帅,所以从救世军建立之日起就没考虑过让油寨入营……这是饿狠了啊……
檀邀雨很为难,因为这些女子实是无辜。看她们当中不少人的脸上身上还带着伤,想来也没少被乞伏暮末折磨。若是将她们作为赏赐送给自己的将士,檀邀雨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她几次开口又闭上,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此时就是一团浆糊!一个折中的好法子都想不出来。
正当她为难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秦忠志一路狂奔跑了进来,檀邀雨一见到他那张狐狸脸,顿时就松了口气,并十分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求助的表情。
秦忠志干咳一声,赶紧上前请罪,“臣去安置西秦的俘虏了,来迟一步,请仙姬赎罪。”
檀邀雨假装严肃地“嗯”了一声,冲地上的女子们对秦忠志使了个眼色,“一事不烦二主,这些俘虏也都交由你去处置吧。本宫还要去捉乞伏暮末,你就替本宫先守在城里。”
秦忠志忙抱拳领命,“喏。”
檀邀雨当即下令让救世军彻底搜索皇宫,又审问了不少宫人,最后才得知了乞伏暮末逃跑的方向。
邀雨嫌宫中骑马太慢,直接跳上房顶,一边朝乞伏暮末逃跑的方向追,一边嘟囔,“身为知命人,竟然如此擅离职守。方才人还在,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明明就一个跑得快跳得高的好处,还不知道好好利用时机……”
檀邀雨正念叨着,就见宫道的远处走过来一个人,身姿挺拔,脚步轻快,丝毫没有因为手里还拽着另外一个人的脚就影响了他的步履风仪。
檀邀雨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宫殿的瓦顶上,低头看着嬴风走到她下面,仰头冲她笑:“这么半天,你去哪儿了?这种老鼠,当然得去老鼠洞才能捉得到。”
像是被那笑容击中了一般,檀邀雨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咽了口口水才平静下来。她从飞檐上一跃而下,落在嬴风面前,探过头去看被拖在地上的乞伏暮末。
“死了?”檀邀雨用脚尖儿踹了乞伏暮末一下,这位西秦国主就像头死猪一样毫无反应。
嬴风见状毫不犹豫,一脚正踹在乞伏暮末的关键部位上!
“啊——啊啊啊啊——!”杀猪般的嚎叫后,乞伏暮末捂着胯下,顿时弯曲成了一只虾米。
“看来还挺精神的。”檀邀雨撇嘴,果然对男人最狠的还是男人。这一脚她都未必能踹得这么结实。
见檀邀雨要去捉乞伏暮末,嬴风伸手挡了一下道:“你要怎么弄?我来就好,他身上脏得很。”
檀邀雨倒是不介意此时使唤使唤自己的知命人,她想了想道:“先挂城头上吧。好歹让百姓扔他几天石头出出气,等三日后再当众斩首。”
第五百七十八章 、沉重的味道
听说邀雨要把自己挂起来示众后再杀掉,乞伏暮末此时连疼都忘了,抽着冷气求饶道:“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把宫里的美人儿都送给你们!”
乞伏暮末不提这茬倒还好,一提这个檀邀雨就更生气了,“还用你给!堂堂一国之主,居然穷得只剩女人了!”
邀雨一转头又对嬴风吼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他挂上去啊!多挂两天。”
嬴风咽了口口水,得,自己又白表现了。这可真是受了池鱼之殃。
西秦原本就不富庶。降了北魏之后,大笔的岁供掏空了整个西秦的皇室和百姓。乞伏暮末又是个只知享乐的,南朝的瓷,北地的金,什么奢靡用什么。
没有夏朝能淘出金子的奢延水,他却过得比赫连氏还享受。导致举国的财富都被乞伏暮末在短时间内挥霍一空了,哪儿还有东西留给檀邀雨。
没有抢到金子的檀邀雨,才是最可怕的檀邀雨……
嬴风不敢耽误,赶紧将乞伏暮末在城头上结结实实地挂好,派了人盯着。而乞伏暮末从密道逃跑时带走的宫里仅有的一些财宝,此时也被嬴风找了回来,送给邀雨。
原以为看到钱,她心情会好一些,结果邀雨却始终一脸不快。
后来嬴风才从秦忠志那里打听到,是因为在乞伏暮末宫里搜出来的女人。秦忠志很清楚邀雨不想为难这些女子,于是尽其所能地给了她们最大的自由。允许她们自己挑选跟随哪位将军。
虽说这样一来,她们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当做玩物的命运,可比起被赏赐给全军,还是要好太多了。
因为出了这事儿,檀邀雨也松了口,不再拦着不让油寨入营了。只是她后来每每想到这件事依旧会很惆怅,难道她救的世,竟容不下这些女子吗?
枹罕城破了。乞伏暮末被活捉。虽然檀邀雨还没有正式入主西秦,可西秦的子民都很清楚,西秦已经亡了。
在亡国后的惶惶不可终日里,西秦人等到了檀邀雨发布的第一条指令,清点人口。战争中最重要的就是钱和人。既然钱注定是泡影了,檀邀雨就不可能再放过人口这一块。
接管了整个枹罕城后,西秦国主的降书被快马送至各城。不少勤王的守军还是在半路上得到的消息。卡在进退不得的位置上。
降书上写得很清楚,西秦国主是“自愿”退位。降书上还以乞伏暮末的口吻写了二十二条罪己状。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这么好的文章,根本不可能是乞伏暮末写的。毕竟这位国主的文采接近于大字不识。不过降书既然已经盖了国主印,那就等同于是国主亲笔。
要勤的王都已经退位,各方守军也就没了搏命的理由。又摄于救世军如今的威力,想想仇池和北凉已经将西秦包围,被吞并只是迟早的事儿。各路守军也不得不跟着降了。由郡守带着守将,纷纷到枹罕城去朝见邀雨。
檀邀雨这一次没有丝毫推诿,直接住进了枹罕城的王宫里。虽然出战这次是仇池同北凉联手,可实际上北凉军并没有多大作为。檀邀雨想借入主王宫之举,提醒沮渠蒙逊,不要贪心。
西秦的皇宫还算舒适,至少比军帐要方便许多。檀邀雨住进去的第一天就洗了一上午的澡。可即便如此,从水里出来时,她还是觉得自己头发上有股洗不掉的血腥味儿。
墨曜知道檀邀雨不喜欢血,见她皱眉,便建议道:“要不婢子去弄点儿花瓣来,泡一泡说不定就没了。”
檀邀雨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难不成以后每次都用花瓣来泡?那才是自欺欺人呢。留着吧,这讨厌的味道有着让人讨厌的重量。压着我也好,免得我有一日真的杀红了眼。”
穿上宽大的袍服,檀邀雨一边享受着墨曜给她拧头发,一边问道:“方才沐浴时,听到外面说北凉有消息传来,可是沮渠蒙逊派了人来讨要他那份的国土了?”
墨曜手上不停,随口答道:“不是派人。听说是沮渠蒙逊要亲自来。”
“亲自?!诶呦……”檀邀雨讶异中突然扭了下头,头发顿时被扯了一下。
墨曜手赶紧松手,去给她揉扯疼的地方,“女郎没事吧?您看您急什么啊!”
邀雨哪儿还顾得上头发,赶忙让墨曜去传话,“都什么时候了,快去找秦忠志过来!不,把盖吴也找过来。”
墨曜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毕竟论战力,仇池已经高出北凉不知多少。不管是北凉派使臣来,还是沮渠蒙逊亲自来,都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不会以为靠一万人在那儿露次脸,就能跟女郎平分西秦吧。
虽然墨曜想不通,但她知道万事得照着邀雨的话做。没一会儿,秦忠志和盖吴就被叫进了宫里。
秦忠志见邀雨脑袋上还缠着长布巾,干咳了两声道:“女郎不用如此心急。好歹把头发弄干了再说,否则可是要头疼的。”
秦忠志其实是想隐晦地提醒邀雨,身为国主,召见臣子要注意仪表,怎么能还湿着头发就见人?女郎还是未嫁之身,这样实在不雅观。
可檀邀雨此时脑子里只有沮渠蒙逊要亲自来枹罕城的事儿,根本没听出秦忠志的话外之音。她招手让墨曜直接把湿发盘在一处,不再碍事便先询问盖吴道:“沮渠蒙逊要来,这事儿你知道了吗?”
盖吴情绪不高地点了下头,“嗯。来时听秦相说了。”
檀邀雨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盖吴对他爹盖天台的死还耿耿于怀。当初要不是沮渠蒙逊眼馋卢水胡人的战力,强行要吸纳佣兵团入军籍,盖天台也就不会死,卢水胡人也不用背井离乡地来投靠仇池。
檀邀雨正色道:“这次沮渠蒙逊为何亲自前来,我们还不得而知,不过你必须约束好佣兵团的人,决不能因私仇就借机暗杀沮渠蒙逊。你要清除,一旦你们出手,就相当于是仇池与北凉为敌,双方就要血战到底,那样只会给北魏更多消灭我们的机会。”
盖吴显然心有不平,梗着脖子不出声。他虽然心里清楚孰轻孰重,可杀父之仇,还有那么多同族人的血债,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第五百七十九章 、
盖吴知道,今天檀邀雨会找他来,就已经是亲近的表现了。否则身为投靠到仇池的佣兵团,檀邀雨大可以直接下令,而不是好言好语的同他商量。
秦忠志也跟着劝道:“卢水胡人也算是因祸得福,苦尽甘来。这几年你们跟随女郎,日子不是比在卢水胡过得好得多?那时候你们的族人生下孩子,稍微体弱一点儿的都只能送进雪山,任其死去,因为你们没有多余的粮食养生病的孩子。可你瞧瞧这几年,你的佣兵团多了多少孩子?若是当初你们还留在故乡,这些孩子都活不下来。你身为卢水胡人的领袖,更要带着他们往前看。若是总想着自己从前的私怨,如何能成大事?”
盖吴垂下头,捏紧拳头。他当然知道,如今的生活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可他爹,难不成就白死了?
秦忠志叹了口气道:“你扪心自问,若是让你们佣兵团的人自己做决定,会不会所有人都愿意牺牲眼前的一切,去给死去的亲人报仇?死去的已经死去了,还是要先顾着活人才行啊。”
秦忠志这话说得很直白了,身为领袖,若是只想着私仇,就只会带领自己的族群走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