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小心翼翼地在卧榻前站定了,她是没想到容昭会因为那么一句话而晕倒过去,直到现在心中都还有些惶恐。
“夫人那时候还说了别的什么吗?”容昭问。
“没有……”枇杷摇了摇头。
“她是不是很难过。”容昭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窗户,此刻窗户半掩着,他能看到院子里面萧瑟树木,在寒风中飘零,“她有没有说过关于我的话。”
枇杷还是摇了摇头:“也没有。”
“那天……她等了多久?”容昭又问。
“从下午到晚上。”枇杷回答。
容昭眼前忽然浮现了一幅画面,画面中便是秦月在正院等他。
等待一个人会有多久,等待一个不会来的人,心中会是怎样的失落呢?
他无法回答,也无法去想象。
容昭慢慢坐起来,他向枇杷道:“夫人是不是还做过一个扇屏,我想看看。”
枇杷道:“夫人把扇屏送给大姑娘了。”
“夫人与大姑娘的关系这么好。”容昭无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栏杆,“容莺经常会与夫人一起,是吗?”
“是,大姑娘平常没事的时候就会来找夫人说话。”枇杷回答道,顿了顿,她看着容昭神色,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平常也就只有大姑娘会来找夫人玩笑说话。”
容昭想起来在鹤城时候容莺的义愤填膺。
他慢慢地站起来,却只感觉胸口一阵翻涌,再一低头,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第44章 行路  我养着你就行了!
人总要面对自己的内心的时候。
或许自欺欺人能在一时之间让自己勉强安稳,可天长日久,总会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对。
容昭在想秦月,也在想他自己的从前。
他对秦月是真的半点感情也没有吗?
他这样自问。
或许是有,却并不算深。
他爱她温柔顺从,也为她花容月貌而倾心,或者他还对她有着居高临下的挟恩图报,他笃定她是不会离开他的,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他。
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看到秦月从城墙上跳下的时候,所惊惧的是她的反抗。
这些事实他并非不懂不明白不理解,也正如容昀所说那样,他太明白了,这些他根本不能承认也不能说。
他几乎本能地要表现出茫然无措,他必须悲伤必须痛苦,他有足够的理由去做这些事情,他甚至可以抹着眼泪表示自古忠义两难全。
他明白自己应当做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在亲近之人眼中,他们也很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骗得了旁人,可以在不知内情的人面前惺惺作态,却不得不在自己亲近之人面前露出狼狈和难堪。
容昀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如坐针毡。
他想起来当年他们兄弟两个为了容家奔波时候,容昀也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把事情本质看出来,他在边疆为了战事苦熬的时候,京中便是容昀在上下打点,他太懂人心,也太懂他在想什么了。
他忽然在想,秦月在家中的这几年种种,容昀是否也是看在眼中,是不是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自己?
其实是有过的。
容昀提醒过他很多次,后宅的事情没有必要全部给林氏,既然有了当家主母,就应当让主母来当家。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
他只说,伯母管家是已经做熟了的,也不怕压不住人,秦月年轻,不管家反而省心。
或者是碍于身份忌讳,容昀的提醒是点到为止,因为没有哪个弟弟总是对兄长的事情指手画脚,容昀明白这一点,故而只是帮忙打理外务,后来许多事情就说得少了。
容昀曾经笑着说过,若将来他成家了就要分出去单过,他不想两家妯娌在一起有什么争执,到时候就在容府后面置个宅子,两家打通便行了。
那时候他还说容昀这样想法便是见外,如今想想,倒不如说是容昀看得明白府中的一团纷乱,不想再在其中纠缠。
现在种种,在从前都有征兆。
他以前不在意,便有现在的结果。
因果便是如此的。
他让枇杷先退下,自己徐徐坐下,他强迫自己现在不要再去想从前了。
他看向了窗户外面,已经是下午,他听得到侧厅里面有轻声讨论战局布置的声音,还听得到容昀请他们再耐心等待一会儿的话语。
接着,便是门被推开,他看着容昀进到了书房里面来。
鬼使神差一般,他开口问道:“在你心中,我是怎样一个人呢?”
容昀看着他,便笑了笑:“战无不胜的大哥,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的大哥。”
“能算是一个好人吗?”容昭问。
容昀明白他想要问的是什么,便还是只笑了笑:“我不是秦氏,大哥对我也不会像对她那样,所以我的答案对大哥来说……应当只能算是一种安慰。但我知道你会想听,在我心中大哥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容昭怅然若失,又道:“如果我找到你嫂嫂,她会愿意听我的道歉吗?”
“可我希望大哥不要去找她。”容昀说道,“或者那样,对大家来说才是一桩幸事。”
容昭沉默了下去,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在容昀面前,他可以不必掩饰,可越不掩饰却越不知所措,他甚至觉得自己无论怎样做,在容昀眼中都是一场做戏一般的虚伪。
而他似乎也不想去直面那个虚伪的自己。
他坐了许久终于站起来,他声音微微喑哑:“走了,应当先去处理了北狄,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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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由芦苗牵着手,从马车上下来,然后跟着她进到了一所寺庙当中。
芦苗一边走着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你可记住了,以后要是赶路想要寄宿之类的,就要找这种很大很大的寺庙,那种野庙千万不能去,越大越好。”
秦月点头表示听到了,她现在眼前还有些模糊,看东西都是朦朦胧胧,但是走路已经不成问题,只是看不太清楚便只能让芦苗牵着手。
“再有两天我们就能到洛州啦!”芦苗一边和一个小和尚打了招呼相互见礼,一边又向秦月说道,“到时候我们先往州治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活能干,冬天了其实有些体力活可以去做一做,朝廷会有以工代赈之类的,不过我们俩都是女的可能不太行,要是是男的就好了,可以挣一笔。不过还是得多看看,说不定有轻省点的事情,我们也能行。要是能找到像慈幼庄那种活就最好了,带小孩虽然辛苦,但是安稳。”
这些都是秦月没经历过的事情,她一边听,一边都记在心里。
“不过你放心,就算这些都找不到,也饿不到我们,到时候做点针线手艺什么的都可以。”芦苗笑着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做一批花灯之类,正月十五拿出去卖一卖,也是一大笔钱呢!”
秦月点头,道:“我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简单打打下手也是可以的。”
“是啦,所以不用担心。”芦苗牵着秦月进到了寺庙的客房里面,她把椅子给拉开,让秦月先坐下,然后转身去问了小和尚到哪里领斋饭,再转而看向了秦月,“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我去领两份斋饭过来,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了。”
秦月还是点头,摸索着把身上背着的行李都放在了桌子上。
“门关上了,别让不认识的人进来啊!”芦苗出去之前又叮嘱了一遍,然后才出去了。
秦月笑着应下来,道:“放心吧,我都知道的。”
从小年夜第二天芦苗带着她离京,一路往洛州来,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女人,于是赶路格外小心一些,每每是到了下午便要急着找到地方落脚,万万不敢夜晚在外面露宿的,这样一来脚程便不可避免地慢了许多。
已经除夕了,她们这才到了距离洛州还有大约一日路程的地方,不过眼看着天暗下来,便找了这个寺庙借住。
一路走来,秦月倒是收获不少,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心情开阔了许多,似乎性格都变得豁达起来。
摸索着把两张床榻上的被褥都整理了一番,便听见芦苗推门进来,秦月回头看她,便见她一手拎着个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今天除夕,大和尚们的素斋也丰盛,我一过去他们就给了我好大一份,我们俩恐怕是要吃不完了。”芦苗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盒中的饭菜都摆出来,“听大和尚们说,北狄的皇帝被俘虏了,现在京城已经安稳下来,就……那谁亲自抓住了那个北狄的皇帝。”
秦月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那谁所指的是容昭。
“要我说,那谁打仗是真的可以。”芦苗啧啧了两声,“不过打仗和过日子显然两回事,他现在必然要升官发财,我希望他赶紧找个新的夫人,那样你就解脱了。”
秦月噗嗤笑出声来,道:“你比我还在意他。”
“那不是替你在意一下吗?你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就憋着想。”芦苗拉着她在桌子前坐下来,“我替你说,省得你憋着想又想得眼泪往下掉!哇你一哭我就没办法了,我以前以为唱戏说书里面那种美人倾城落泪,就有人捧着大把大把的东西去哄是夸张,碰着你了才知道那是写实……”
“……我总觉得你在讽刺我……”秦月看不清楚芦苗的神色,“我没有这样觉得过。”
“那说明那谁不是个东西。”芦苗给她盛了一碗米饭,然后把勺子给她,“你知道吗,美人都是被人呵护的,就我见犹怜,美人眉头一皱,旁边的人就会跟着心疼,就只有狼心狗肺的瞎子,才会视而不见。”
“我说不过你。”秦月闷闷地用勺子挖了一口米饭吃下去。
“那你试着来说过我呀!”芦苗爽朗地笑起来,“你不能说不过别人就不说了吧?你得把你的意思说出来,要不别人哪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读心术是不可能有的,说出口让人听在耳朵里面才算数呢!”
秦月有些怅然,她想起来从前她是经常与容昭诉说的,可他却从来没有过回应。
“哇……我错了,我不该瞎说话,你别掉眼泪,月啊今天过年呢,可不许哭你给我憋回去!”芦苗在旁边大呼小叫地把帕子塞到了她手里,“你是不是又在想那谁以前对你不好了?我跟你说你就别想,咱们以后找个比他更好的!好一百倍的!把你捧在手心里的那种!”
这话听到后面,秦月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我不想找了。”
“那就不找!我养着你就行了!”芦苗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45章 许愿  大吉大利,长命百岁
除夕夜晚,烟火盛放。
秦月和芦苗一起跟着寺庙中僧人们守岁过年,在子夜时分奉上新一年的香火。
热闹喧嚣的鞭炮和烟花让风中都带着淡淡的硝石火药的味道。
芦苗胆子大,从僧人那边讨来了一串大鞭炮,拉着秦月一起去点燃了,咋咋呼呼地捂着耳朵等着鞭炮热烈地炸开。
她手里拿着一支香,在这样噼里啪啦的热闹中大声问旁边的秦月:“你还想玩鞭炮吗,我再去找大和尚们要一些来啊!”
秦月虽然看不太清楚这些热闹,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好的啊!”
芦苗把香塞到她手里,又大声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手里的香别灭了,我马上就回来啦!”
秦月还是点点头,然后乖巧地站在了屋檐底下。
朦胧视线中,夜晚的暗黑让她分不清楚前方究竟是什么,只是模糊能辨认出一个个影子——她猜测应当是树木或者灯柱之类。远处烟花的绚烂在她眼中并不能看出确切的花样,只能看出是有五颜六色的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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