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最佳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容昭感觉到棘手。
最为让他感觉到难办的地方在于,这件事情甚至都没有办法找人商量。
如若刘鲧所说是假话,他贸然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别人知道,那便又是一重罪过。
他感觉背后一抽一抽地疼痛着,头晕脑胀,手上快没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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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容昀迎出来,说是宫中有赏赐送到府中来。
容昭强撑着精神去了书房,见到是过年时候常有的那些恩赐,便提起精神写了谢恩的折子,亲自往皇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递了牌子,很快便被内侍带到了御书房中觐见。
小皇帝赵丛云坐在龙椅之上,隔着一道屏风,便是赵素娥端坐其后。
这样的情形并不陌生,之前太后还在的时候,他每次进宫也是这样同时觐见了太后与皇帝。
只是今日,或许是因为听了刘鲧的话,又或许是因为背后的伤口让他感觉到头晕,他总觉得不似以往那样从容。
上前行了礼,又听着小皇帝说了鼓励嘉奖的话语,容昭谢恩站立到了一旁。
屏风后面的赵素娥道:“我与圣上商量了,晚些时候要去天龙寺上香,还请容大人安排禁卫,不叫人打扰。”
容昭先应下来,然后问道:“陛下与殿下准备何时出发?”
赵素娥道:“就一个时辰之后出发吧!”
容昭再次应下,道:“臣这便去吩咐安排下去。”
小皇帝赵丛云急忙道:“朕想骑马过去,不想坐车了。”
赵素娥便笑道:“圣上想骑马那便骑马,只是一会儿得要个侍卫带着,或者便让容大人亲自陪着也可。”
于是小皇帝问询地看向了容昭,问道:“容太尉一会儿陪着朕骑马可好?”
容昭忙道:“都听圣上的安排。”
赵素娥在屏风后笑道:“那圣上赶紧去换身轻便的衣服,我再与容大人说说一会儿去天龙寺的事情。”
小皇帝于是站起来,笑着道:“皇姐,那朕要去先挑一匹高头大马,那样才够威风。”说着他便带着一串内侍,一溜烟儿跑开了。
屏风后赵素娥站起身来,她缓缓从后面走出来,看向了容昭,道:“圣上还是小孩子心气,一时兴起了。”顿了顿,她着意看了容昭一眼,又道,“你先去安排了出宫的事情,等会儿到翠烟阁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容昭眉头皱了皱,还是恭送了赵素娥走出书房,然后转头去吩咐宫中禁卫要准备仪仗以及出宫的事情。
皇宫中很快便忙碌起来。
容昭看着底下事情一一安排妥当,便往翠烟阁去见赵素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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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翠烟阁中,便见赵素娥在茶几后端坐着正在煮茶,容昭仍然依着规矩上前行礼,得了赵素娥免礼的吩咐之后,才起身在一旁站立了。
赵素娥挥退左右,又指了指茶几旁边的蒲团示意他坐下,然后抬眼看向了他:“明日便把北狄的皇帝送进宫来吧,毕竟也是一国国君,如今我们晋国皇帝年幼,事事都需谨慎,不是能与北狄频繁起冲突的时候。”
这话听在容昭耳中,无异于是赵素娥在直接承认了她的里通外敌。
他看向了赵素娥,许久没有说话。
赵素娥见他不应答,便笑了笑,道:“毕竟是一国之君,他还有兄弟好几个,若是把他杀了,剩下的那些为了给他报仇来频繁骚扰边境,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初便是殿下把国内种种都告知那位刘鲧知道,是么?”容昭沉默许久之后,却是直截了当地开口这样问了,“正因如此,刘鲧才能这样轻易地带着人长驱直入,内应便是殿下你。”
赵素娥动作顿了一下,她看着容昭,许久没有说话。
容昭只看她神色,心中已有了答案,他冷笑了一声,道:“殿下所图谋是什么呢?”
“你又有什么证据来指控我?”赵素娥不问反答,“若只是听闻了刘鲧的一面之词,就能这样污蔑我……这很难不让我去想,你这个太尉想要谋朝篡位了。先给我打上里通外敌的名号,然后再控制了皇帝,将来这江山都能改姓!”
容昭看着她,觉得有些疲累:“如若你这样执迷不悟,那我也只好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赵素娥却不慌不忙了,她忽然伸手把自己的领口拉开来,露出了大半截肩膀,口中只笑道:“我现在便喊一声,说你意图对我行不轨之事,之后你无论说什么,都是恼羞成怒和胡乱抹黑,没有人会信你。”
容昭抬眸看她,眼神几乎是淡漠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妻子,也只有一个妻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错了,你是一个为了美色权势抛弃妻子的人,你的妻子甚至因为你太接近我,而愤怒地从城墙上跳下。”赵素娥挑衅地看着他,“要试一试吗?身败名裂的必然是你而不是我,我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好不容易从北狄回到晋国,现在只能孤苦无依地带着才九岁的小皇帝艰难地在群臣中斡旋,现在就有一个太尉,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想要把脏水泼到我这样可怜女人的身上。”说着她抬手把头发也给拆散了,仰着头看他,“明之,容家的权势来之不易,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你可要想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容昭后退了两步,他忽然觉得赵素娥陌生至此。
“我既然现在做了摄政的长公主,我便不会再与北狄有什么瓜葛。”赵素娥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放了刘鲧,是为两国之间关系着想,并非是我有私心。刘鲧这人贪图美色,又头脑不清醒,再过几年等皇帝长大了,去收拾他也不晚。现在若是他死了,取代他的是个老奸巨猾之辈,那才是麻烦大了,不是吗?”
第47章 决定  现在他要想办法去弥补
容昭感觉头痛欲裂,他看着陌生到几乎认不出的赵素娥,脑海中千丝万缕乱成一团,他几乎站也站不稳,直接便一头栽了下去。
一声闷响。
赵素娥冷眼看着容昭倒在地上,缓慢地把自己的衣领给拉起来,然后把头发重新挽起来。
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了容昭面前,弯腰时候便看到他身后渗出来的血红一片,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面上拂过了一丝惋惜。
她今日之前还在想,若是能笼络了容昭,将来晋国上下便全是她说了算,等她有了一儿半女,废掉赵丛云直接让她的亲子继位也不是难事,可现在看起来却是不可能了。
只是她也庆幸,庆幸容昭看轻她,所以才会这样轻易地把她与北狄之间的勾结给说破——如若他不说,只是暗地里去查,到时候与朝廷中重臣一道联手,恐怕她就算是摄政的长公主也无法招架,只能以死谢罪。
她千方百计回到晋国,不是想要把性命搭上的。
她垂眸看着眼前晕过去的容昭,一瞬间心中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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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如果死了那当然是最好的,那样她与北狄之间的往事便不会有人知道,她便从此以后不用担心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有被曝光的一天。
可容昭又不能死。
他是太后何氏钦点的太尉,是为了给赵丛云保驾护航,也是她能轻易拿捏的那一个人。如果换了是别人,她根本没办法与那些朝臣抗衡,很快她便会落到下风。等再过两年赵丛云长大了,她便会被一脚踢开,到时候赵丛云会不会为了太后来找她秋后算账也未可知。
再者说,容昭是手握兵权的那一个,现在朝中没有一个能接过他的兵权,且还能百战百胜的将军。
兵权不稳,就意味着会有战乱。
如果让北狄真的打过来,朝中无人能应战,那么晋国将要面对怎样的局面,也是一目了然。
到那时候,北狄要对付的还是她,她也还是没有好下场——也说不好到时候朝中那些老狐狸会不会推着她第二次往北狄去换取两国之间的所谓和平。
所以……她需要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解决眼前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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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的刘鲧是要保下来的。
他是当初北狄老皇帝的几个皇子当中最为莽撞又最为贪婪的一个,他头脑简单,所以更容易被引诱,她当初选择了他,便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样的人在皇位上,是比一个心思深沉老奸巨猾的皇帝要好对付。
保下刘鲧,便更好方便她把北狄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容昭也是不能死的——至少不能在现在就死,得等到她培养出了她自己的心腹,她在晋国完完全全站稳了脚跟之后,否则只要容昭一死,她几乎立刻就要被其他的人赶下摄政长公主的位置。
保下容昭也是保下她自己,她现在还不能完完全全和容昭撕破脸。
可她有什么办法能让容昭不把北狄那些事情告诉别人?
她忽然之间意识到了太后当初让容昭做太尉辅佐小皇帝还有另一重的思量,那就是容昭是武将出身,他比那些文臣更直接一些,他不会对赵丛云有隐瞒,赵丛云不用花费太多的心力去思考容昭话中是不是有什么弯弯绕绕,这样的人来辅佐皇帝,便能省掉许多内耗与猜疑。
她也想到了赵丛云。
当初太后辅佐了才三岁的赵丛云登基,之后这么多年的培养之下,赵丛云并非是一个傀儡——他性格或许温和,但却并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能力的皇帝,他甚至都很明白因为自己年纪小所以会有所约束,只要再过两年,赵丛云只要还在龙椅之上,群臣就会上书请赵丛云亲政。
她很清楚能看得到赵丛云对容昭的信任,甚至他信任容昭更胜于她。
所以容昭……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不能死,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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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素娥目光冷漠地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容昭,慢慢直起身子,向外面道:“去请太医来,容太尉身上伤口裂开了。”
外面宫人应下来。
赵素娥用指甲掐着手心,她只恨当初太后送她去和亲,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今时今日她这样进退维谷?
太医很快便到了翠烟阁来,赵丛云听说了这事情,也到了翠烟阁中来探望。
赵素娥在屏风后面坐着,听着赵丛云在问太医这些伤口为什么会裂开,究竟什么时候会好,如若太医院的药材不够用便去内库拿云云。
在太医包扎完毕又灌了一大碗汤药下去之后,容昭醒了过来。
已经到了要出发去天龙寺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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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赵丛云向他道:“太尉便不要再奔波,先在宫中休养,有皇姐陪着朕一起到天龙寺去就足够了。今日原本是想请天龙寺的僧人给母后供奉长明灯,朕自己便能处理好。”
容昭似乎是茫然了许久,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形,他声音嘶哑道:“臣还是送陛下到天龙寺才放心。”
赵丛云回头看向了屏风后的赵素娥,道:“皇姐帮朕劝一劝太尉,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赵素娥抿了一下嘴唇,终于还是开了口,道:“圣上所言有理,太尉还是先养好身体吧!”
容昭也朝着屏风后看去,他感觉自己晕晕乎乎,整个人都有些沉重,他看不清赵素娥的神色,可他还能想起来方才赵素娥说的那些话。
须得从长计议,他只这么想着,但也没有精力想太多。
于是他只便谢过了赵丛云,道:“那臣便听从圣上吩咐。”
一旁赵丛云高兴起来,道:“太尉一定快些好起来,将来朕还想太尉带着兵马把北狄夷平,命他们俯首称臣,皇姐当初在北狄受过的委屈,他们都要一一偿还。”
这话让屏风后的赵素娥半晌无语,她沉默地透过屏风看向了躺在榻上的容昭,她看到容昭也正透过屏风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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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喝了一碗药,容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中是他在边疆与蠢蠢欲动的北狄厮杀。
梦中的他不似他曾经那样所向披靡,他被打得狼狈后退,他仿佛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他打了败仗,无颜见人,于是被发配边疆。
在梦中,他请求朝廷只罚他一人,放过他的家人和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