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等户部再把责任撇清之后,谢良臣暗中观察了一下融景帝,见他神色比刚才还要不耐烦,于是肃了脸,出列极认真的道:“陛下,臣既然提出此建议,定不敢让陛下忧心,只要陛下能应允一事,那么工部不仅能开矿,更不需要户部出钱。”
他这里说的是开矿,而不只是开铁矿,便是在打擦边球,因为他发现众人似乎都忘了问石矿的事。
听他这样说,融景帝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甚至谢良臣觉得他语气都放柔了,“不知谢爱卿有何要求?”
朝上众人现在看谢良臣的眼神就跟看谄臣一样,什么叫 “定不让陛下忧心”?这是在说他们都无能的意思吗?
察觉到有多道目光投射到了自己身上,而且似乎道道尖利,谢良臣也不在意,再次躬身回禀。
“臣想请陛下允许,矿山所采之物七成用于工部制造军械,其余三成则由工部工匠制成他物后售出,补贴采矿开支,若有盈余则归于国库。”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工部新制造的军械不仅不必从国库里出,而且若是有盈余,还能反补贴国库。
融景帝一下就想到了在国子监的时候,谢良臣还是司业,他便想出了国子监学刊的主意,至此之后国子监除了官员的俸银之外,几乎再也没有找朝廷要过一两银子。
为着这事,他还赐给了谢良臣一块残墨。
所以听谢良臣这样说,融景帝第一反应不是震怒,而是好奇,想知道他要造什么东西。
谢良臣想出售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建房子用的铁丝。按前世的称呼应该叫做钢筋,不过现在的冶炼工艺还无法使铁的硬度达到钢的要求,所以只能叫做铁丝。
融景帝不明白这普普通通的铁丝有什么作用,谢良臣便把沿海地区百姓用此来建房子的事说了,还画了简图出来。
“原来如此。”融景帝缓慢的点着头,“我早听说钦州如今已大不一样,不仅税银年年都在涨,而且也少听到地方奏报飓风摧毁民宅的事情,原来竟是谢爱卿的功劳。”
“陛下夸奖,臣实不敢当,若非陛下仁德,上天又怎会庇护我朝百姓安居乐业。”谢良臣再次拍马屁道。
“哈哈哈......咳咳!”融景帝刚开口大笑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重臣紧张,他却抬了抬手,“不要紧,老毛病了。”
止了咳,融景帝再次看向谢良臣,“既然谢爱卿已然有了办法,那便去做吧,朕同意了。”
事情进展顺利,下朝之后,陈尚书却将谢良臣叫了过去,明里暗里的告诫他做事不要太过冲动,希望他能低调一点。
谢良臣嘴上答应了,但实际该如何还是如何。
两月后,矿上的采石工作已然进入了正轨,冶炼钢铁的工匠们也准备就绪,从今以后,大融的铁器产量将再上一个台阶。
视察矿山和炼铁作坊回来,谢良臣身上都是尘土和铁锈,刚准备先去换身衣裳,里头就冲出来个小人儿。
“爹!”
谢良臣赶紧蹲下身止住她,笑道:“囡囡今天在家乖不乖,有没有听娘的话?”
谢存墨重重点头,靠过去揽住谢良臣的脖子,甜甜道:“今天读完书后我便一直乖乖在家,就是太无聊了,我想上街去玩。”
之前在钦州和平顶村的时候,谢存墨经常到处疯跑,本以为来了京城好玩的东西会更多,哪知她娘看她看得更紧,别说到处去玩,就连上街都少了。
听她语气幽怨,谢良臣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道:“那等到休沐日,爹亲自带你上街好不好?”
谢存墨大喜,脆声应一句“好”,随后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又蹭了蹭,真是又乖又可爱。
谢良臣的心直接软成了一汪水,觉得再没有比自己女儿更加听话懂事的小姑娘了。
盛瑗听到了,无奈摇头,拆穿自家女儿道:“还说自己乖巧,刚才穗儿来报,道这小丫头刚才差点一个人偷跑出去,胆子也太大了些。”
见被拆穿,谢存墨随即委屈巴巴的低了头,不说话却比说话还惹人心疼,谢良臣一把将女儿抱起,帮着转移话题道:“夫人今日在家可有事发生?”
他这一问,盛瑗便让人把女儿抱了下去,谢良臣即知是真有事,也跟着进了里屋。
“今天冯公公派人来传话,说是贵妃娘娘近来十分忧心,七皇子年幼,张家在朝中又无能说得上话的人,陛下龙体日渐不安,贵妃娘娘怕等新皇继位,她母子二人无容身之地,故而问夫君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第70章 北地
新君继位的诏书已经写好放在奉天殿, 但是融景帝准备让谁继位,却无人可知,更没人知道他会不会中途改变主意。
遗诏只能等融景帝驾崩后才会被取出宣读, 这对有些人来说,那就太晚了。
问自己有什么办法吗?
谢良臣轻笑一声,这位冯公公来问他所谓的办法,恐怕不是想问新君继位以后张贵妃母子俩的处境,恐怕还是担心他自己会被清算。
历来在储君之位的争夺里面,能保全自己的人只有一种, 那就是最后的获胜者。
七皇子虽是年幼,但他也有优势,那就是本身极受宠爱, 而且母族势力单薄,如此便不会有外戚干政的隐忧。
可是即便如此, 他的劣势也同样明显,,融景帝会不会真的选他,谢良臣也无把握。
不过他既挑好了人, 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于是在听过盛瑗的话之后, 谢良臣便又让人递了口信进去, 给这位冯公公指了条道出来。
入秋,北方边境军情再次告急。
北桑骑兵又来犯境, 且看样子似乎打算故技重施,劫掠之后再占城池。
融景帝接到军情急报之后, 立即召了众人进宫商量此事, 谢良臣也在其中, 大殿之内吵吵嚷嚷, 文臣武将喧闹不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争吵的重点还是主战还是主和,是被动守城还是主动出城迎敌,没有任何新意。
融景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白了,“朕找你们来,是问切实可行的办法,不是听你们来吵架的。”
他的声音已然十分虚弱,可虚弱里却仍然带着威严,众臣也由此安静下来。
“主战也好,主和也好,朕要你们解的不是一时之困,而是根本之道,若是只会空谈,那么不说也罢。”融景帝扫了一眼众人,抿唇道。
他这一说,果然无人再轻易开口,甚至就连几位尚书大人也一样,就像是在故意赌气一般,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这就是主弱臣强的后果,谢良臣看着实在有些好笑。
融景帝如今几乎已无精力处理国事,因此不得不仰仗这些大臣,再加上时局不稳,便是新君即位,暂时也动不得这些老臣,因此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所以在无人开口之后,融景帝的脸似乎开始由白转青了。
“王爱卿,你以为此事如何应对方为妥当。”
王霄一脸的平静沉稳,听融景帝问,出列道:“臣以为,北桑贼子之所以如此,一则是觊觎我大好河山,二则为冬季人畜粮食、草料均不足,因此南下打草谷,此乃游牧蛮夷之惯例。虽是难免憋闷,但我朝此刻亦不具尽歼贼寇的实力,不如暂且派人前去议和,做缓兵之计,等我朝积蓄够了主动出击之力,再深入草原诛之。”
王霄历来都是主和,十数年皆不变。
事实上不止是他,大多数文臣都主和,只有几个武将主战。
毕竟如今北方敌寇离中原还远得很,而且每年的损失,他们自认还在接受范围之内,所以打算继续苟下去。
融景帝听这样丧气的话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于是又问武将这边。
“众位将军可有何退敌之策?”
话音刚落,为首的龙虎将军许茂便出列道:“臣愿意领兵出征,只要陛下调拨十万兵马给臣,臣定能踏平敌寇,将北桑骑兵赶回草原!”
他说的激昂,融景帝虽是知道武将向来如此,胜负成败常常与他们夸口的无关,但有人能在国土被侵占时挺身而出,这样提气的话他听着也很高兴。
于是点了点头道:“老将军不愧为我朝肱股之臣。”
见融景帝如此说,一干文臣互相对视几眼,又有人出列道:“陛下,老将军虽是中心赤忱,可对外用兵非是小事,再加上如今国内多地粮食欠收,若是执意大规模对外用兵,恐怕会伤及国之根本。”
这是实情,虽然谢良臣将番薯和玉米自钦州开始往外推广,不过也不是每地都进展顺利,大多人都会先观望,等别人实践出切实的结果之后再跟进。
同时这期间还有可能会发生旱灾或者水灾,地方百姓别说交粮税了,就是自己活下来都难,朝廷更要拨粮赈灾。
所以虽然谢良臣去钦州后,广西的税收逐渐好看了起来,但是整个国家的情况却无实质性改变,国库依旧空虚,经常入不敷出,全国各地时不时都会爆发小规模动乱。
此时用兵的确不是上策,但是要说派人议和,等几年国力强盛了再图收回失地,那也是自己骗自己而已。
除非现在整个朝的政治、经济、民生还有军事政策都发生改变,才有可能会中兴,否则王朝就只能继续衰败下去,根本无力再创辉煌。
所以王霄不过也是在画饼而已,只是画得比较好看,让大家都能找到台阶下来。
但是显然自欺欺人久了之后,融景帝也有点腻烦,执意要出兵讨伐北桑,还说要将叛臣郭要捉拿回京。
此事就在融景帝强硬的表态下被定下来了,但是因为文官基本都不支持开站,后勤工作便无人主动请缨。
不过即便如此,户部乃是主管钱粮的部门,因此筹措粮饷一事,还是得要王霄去办。
至于运粮官一职,按惯例,若皇帝未曾指派,一般也由户部官员担任,哪知还未等融景帝开口,王霄便先举荐了谢良臣,引人侧目。
对于这次是否对外用兵,谢良臣的态度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在他看来,以现在大融的实力,最多仅能自保,要想深入草原作战,除非国力强盛或者有制胜的兵器,否则胜算渺茫,贸然出兵不过是让士兵白白送命罢了。
但若按王霄说的主和,派人去与对方商议,协定一个暂时和平的条款下来,无疑也对己方极为不利。
因为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一般也得不到,只会用其他的代价来偿付。
而一般这种代价多为女人、钱财还有城池,且十分脆弱,因为对方看出了你不想打,怯战了,下次再攻就会更狠,要价就会更高,只能得一时之安。
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住城池,同时在对方来攻打的时候予以重创,让其占不到什么便宜。
几轮之后,对方自然消停,两方也就暂时进入了相持阶段,至于后续如何,则看谁能停战的这段时间里积蓄更强大的力量。
因此他一直没开口,哪知却有人还是不放过他。
对于王霄的行为,谢良臣猜他应该是看自己没与众位文官们站在一起,便是中立也不行,所以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毕竟古代打仗,最喜欢的就是劫烧对方运粮食的部队,所以运粮官是个十分危险的活。
“臣闻听谢大人新造了钩镰长/枪,下可钩马腿,上可斩骑兵,军械本月也将派人运往边关,既是如此,不如便让谢大人兼任运粮官,岂不是一举两得。”
谢良臣确实在造钩镰枪,这是一种长着倒钩的长/枪,前头是尖刺,旁边则横斜了一道弯钩出来,靠里的一面打磨锋利,就像在长/枪之上又绑了一把弯刀。
这种长/枪是专用来对付骑兵的,尤其是近战。
对于骑兵极快的冲刺而来时,步兵即可用弯钩割其马腿,将之放倒,而后再用前头的枪尖戳刺,这是一种打法。
还有一种打法是,骑兵已然到了近前,对方高高骑在马上,兵对其有着天然的高度劣势,这时就能拿弯钩将其钩下马来,且因着借力,若对方头上盔甲未能护住脖颈,则即可使其身首异处。
这种长/枪使用的历史不短,不过因为要再在旁边斜生弯钩,所以不仅比一般的枪头难做,而且耗费的生铁也更多,成本往往是一般长/枪的两倍以上。
所以这种钩镰长/枪装备得不多。
而谢良臣铸造量不仅大,而且精良,斜出的弯钩非是象征性的一点,而是真跟镰刀一样,不仅锋利,而且足有半尺长,也就是十五厘米左右,能轻取人之首级。
王霄推荐谢良臣为运粮官,融景帝思索片刻,却没同意,一是运粮官责任重大,谢良臣未在户部任职过,恐怕在处理钱粮上有疏忽,二来他是工部副官,去做运粮杂事难免大材小用。
不过他这一说倒是提醒融景帝了,那就是谢良臣既然懂军械制造以及何物能克骑兵,派他去做监军倒是可以,毕竟比起朝中其他人,融景帝还是看他顺眼一点。
若他此次差事办得好,融景帝觉得便是准了贵妃所言也无事。
原本想让谢良臣去做运粮官,哪知融景帝却派了对方监军的职务,此位置非皇帝信任之人不可得,王霄没想到谢良臣竟有这样能耐,再次看向他时,双眼便微眯了眯。
十月,融景帝下旨,令龙虎将军许茂领十万大军北上抗敌,工部侍郎谢良臣为监军,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地而去。
听说他要去前方督军,盛瑗担心得不行,连夜就给他缝制了护身的皮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