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容朝着素微行了一礼,正色道:弟子明白。
素微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若是恒青派出什么问题,你便去找玉音门的云道友,她应当还在附近。常道源没有当掌门的魄力,而赵平岳又过于自私。门中弟子良莠不齐,实在是难以成事,素微一点儿都不信任他们。
将事情稍作安排之后,素微便化作了一道剑光悍然撕开了围绕在玉清城的那道浊阴之气!
东荒小微城。
山沈黄雾里,地尽黑云中。那股魔氛被剑光一荡,露出了一片清朗的天,可片刻后又重新弥合在一起,四处都是凄哀的嚎哭,宛如群鬼啾啾。
素微抱着双臂冷眼望着卫含真的动作,眼尾泛上了一抹红意。她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师尊,妖魔是杀不尽的,您还不如直接杀了弟子呢。
卫含真冷着脸没有说话,她被素微困在了小微城中。素微拿大荒其他修士以及城中人的性命威胁她!如果她离开,那些人只能够死!可现在城中子民活着,跟死有多大的区别?没有自己识忆的行尸走肉,只是一具空壳!没有情绪没有罪恶?当真是荒唐至极。
师尊不喜欢现在的东荒吗?素微偏着头困惑道。不会有人挖您的金丹,不会有人要您的性命,不会有人将您出卖天底下如此安静,连那疾风的呼啸声,都变得无比可爱。
卫含真抬眸望着素微,一道剑意飞掠而出,悬在素微的跟前。
她自称是剑断罪恶,可实际上她即是杀戮,她才是罪恶本身。
素微伸出手点了点那抹如星芒般的剑光,锐利的剑气将手指切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滴落在地。素微眼神闪了闪,她舔了舔伤口,笑容更是放肆张扬。
杀了弟子,他们就解脱了,可师尊您,会不会夜夜被愧疚缠身呢?
对了,师尊,你是想找商皎皎他们吧?他们已经不在了。
卫含真眉头一蹙,喝问道:什么?
素微眨了眨眼,她没有回答。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花瓣,轻轻一笑道:师尊,弟子好喜欢这桃花,您能为弟子去摘一枝么?
桃花如血。
卫含真只觉胸腔中一股怒意上涌,几乎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她死死地盯着素微,双眸中满是猩红的血丝!眼前的人身上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模样,她错失的那段时间划分出一条她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剑光陆离,她身后的水潮哗啦一涨,宛如长河倒悬。剑势欲发之间,眼前却浮现了无数她未曾经历过的片段,仿佛她曾经看着素微从小长到大,又看着她因为自己堕入万劫不复之境。这些假象仿若亲历一般,摇动着她的情志和心神。
她的弟子如今的模样拜她所赐,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若是该死,那也是她该死。这个念头一浮现,剑光猛然一转,竟是朝着自己身上杀来!卫含真眼皮子狠狠一跳,硬是按下了这个念头!水潮与剑光一并瓦解,卫含真往后跌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失,只余下一派颓然。
素微淡淡地望着卫含真,轻笑道:师尊,你心不够狠,你离不开了。
第72章
玉清城中。
火海在素微迈入的时候缩成了一个小圈,围绕在玉言的周身。玉言眨着眼,无辜地望着素微,一伸手将禁火化生炉收入了囊中。
大师姐甘如英的面容被残余的火光照得通红,她的语气焦急,三师姐听了《根本魔经》,她好像入魔了!除了这个可能,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素微嗯了一声,她淡淡地望着玉言,袖中飞出了一道流光,正是困龙锁。而玉言立在了原地不动弹,任由自身被束缚住。她的眼神很亮,眸中泛着水泽,宛如秋日之潮。
大师姐,当日我在弥兵岛结丹的时候,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那是什么呀?她偏着头,语气困惑。
素微神情不变,因玉言的话语响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她体内的罪种被莫名的邪异力量激起,不止是她感知到了异处,玉言同样也知晓了么?可是她从来没有提起过,直到现在才说出来,又是为的什么?素微深深地望了玉言一眼,心中多了几分防备。在不知不觉中,她与玉言的信任消弭不见了,所谓的师姐妹情意,也日渐淡薄。
玉言没指望从素微口中听到答案,她眸光一转,又道:大师姐,这城中的人如何处置?他们要是离开了玉清,整个九州都会沦陷。
素微望了眼那被阴浊之气缠绕的城中人,心中将他们度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根本魔经》与那生诞的灵脉联合形成了此番凄惨的场面,所有人都化身成了魔种,他们排斥一切外道。时间拖得越长,留下的祸患就越多。抿了抿唇,素微的眼神坚定了起来,她只说了一个字,周身杀气四溢。
可他们何其无辜啊。玉言眨眼道。甘如英闻言望了玉言一眼,心想道,她刚才动手的时候可没有这份对城中人的怜惜。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素微的一个眼神给制止,甘如英垂眸,暗添了几分对玉言的不满。
素微淡声道:若有杀孽,我来背负。你们先离开吧。
底下的人口中念诵的俱是《根本魔经》,随着他们的吟诵,《根本魔经》在世存在的痕迹也逐渐加深。其中有些百姓魔念越来越深,而自身也会发生变化,提升自己的力量层次。这是真始派留给长观宗的考验。他们知道目前想要在九州传道几无可能,他们要做的事情可能并非传道。整个玉清城是一个饵,而长观宗不得不咬。
可是大师姐,这边
没事,我自会解决。恒青派那边无人坐镇,需要你们回去看看。素微身上的剑光倏然一涨,她没有再看甘如英焦急而关切的神情。剑光在半空中飞舞,蕴含着剑中的道意,然而魔音如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根本就没有被消磨。此番证实了在玉清城以道法压过《根本魔经》已是不可行之事。可能给个漫长的时日能够做到,但是城中的魔种每一刻都在蜕变,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甘如英听素微这么说,就知晓她不会改变主意。良久后她叹了一口气道:那大师姐,你小心。玉言没有说话,她只是灼灼地望着素微,等到甘如英离去后,她才慢吞吞地驾起了遁光,然而在路过素微身侧的时候,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姐,你真傻。
素微轻呵了一声,不置可否。她凝视着下方的人,或许已经不能够称之为人了,他们是《根本魔经》的显化,是魔的代行者。一旦让他们走出玉清城,九州的祸患怕是不会停止。真始派弟子没有攻击玉清城法坛的倾向,这是给了长观宗弟子机会,让他们将这群魔种留在城中啊!
剑光化作了一痕亮芒,在城中来回穿梭。身后水潮涌动,掀起了百丈高的浪潮,猛然下落。诵经声戛然一止,随之响起的是惊惶和痛苦。身为杀戮者,素微直接面对着一城人的情绪。他们何其无辜?九州子民何其无辜?杀无辜为罪,是恶业,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化作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滋润着罪种,使得其不断生长。
镇压罪种的剑光一道道破碎,而混沌天章神通已然压制不住那股力量。每往前走一步,素微的瞳孔便猩红一分,最后被血色淹没。
束发的簪子断裂,散乱的发丝被风吹动,遮掩着那张沾染了血迹的面庞。识海中茁壮成长的罪种已然没有了束缚,开始吞灭意志,鼓动着杀戮。素微的眼皮子颤了颤,眸中恢复了些许清明,无数道剑光向四面斩出,其中数道折了回来,直直地穿透自己的身躯,试图消磨罪种。
玉清城之上黑气滚动,魔云更是浓郁。甘如英骇然回头,几乎压不住脑海中生出的折回去的念头。玉言藏住了眸中的一抹笑意,真定神碑自她的袖中飞出,宝光将整座玉清城笼罩住。她认真地望着甘如英,道:里面的暂时出不来。
甘如英冷冷地望着玉言,哼了一声,加快动作冲回了恒青派中。
院子中,戚玉容拿着素微给她法符满心不安地打转,见到了甘如英过来后,她往前快走了几步,急声道:小师叔,我恩师如何了?
甘如英默然无语,半晌后又摇了摇头,涩然道:尚在城中。
戚玉容又道:那几时才能够出来?
甘如英深呼吸了一口气,应道:不知。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感觉大师姐留在那城中会杀光所有的人。修士与天争,追逐道途并不意味着行事没有顾忌,她这么做绝对会因果和杀孽缠身。她在出了玉清城之后就往门中传了法符,不知道门中怎么个意思。就算是要承担这份因果,也不应该让大师姐一个人来。她恨不得回到玉清城,可恒青派这边无人坐镇,又容易出事!
还有三师姐玉言,她到底怎么回事,也说不清。像是入魔又像是未曾入魔。
半日之后,一股死气与邪气自玉清城中冲出,滚动的魔穴形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狰狞恶龙,猛地朝着底下冲去。半空中的真定神碑剧烈地摇晃着,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撼动,有一种破裂之势。而竖立在玉清城外的法坛,尽数灵光黯淡,已经失去了作用。
一道幽幽的叹息声仿若从亘古传来,苍凉而又沉重。
须弥圣境,天地一隙前。天佛尊一身金白色的袈裟,佩戴着红色的璎珞,他双手合十,缓慢地从七十二尊大佛前走过。金佛淌泪,天地叹息,分明是罪业缠身之兆,是哪家弟子,为天地所弃,又为天地所怜?
忽然间,一道森然的鬼气自外围飘出,激起了道道金色的佛光。天佛尊眉头一蹙,转向了那鬼气显化的方向,淡声道:鬼国女帝。百鬼怨林中的怨念化作罪种,已经被素微带走,她不再被困死在百鬼怨林中,只是先前炼骨月的事情未定,一直未抽出时间前来佛乡拜访。
天佛尊。劫红衣朝着天佛尊行了一礼,她的视线落在了金佛眼角残存的一滴眼泪上,金佛淌泪,罪种终是出世了。
天佛尊望着劫红衣,温声道:女帝似是知晓就中隐情?
劫红衣眨了眨眼,她也不隐瞒天佛尊,直言道:我当日将罪种种在一个长观宗弟子的身上,使得百鬼怨林恢复平静。如今罪种出世,那罪人自然也该斩杀。这事情我不便出头,便拜托尊者了。
天佛尊拨了拨佛珠,他的神情仍旧是一派祥和,他没有应,也没有拒绝。鬼气与佛气相斥,虽然是老邻居,可劫红衣并不想与他们打交道。说完之后,身影便化作了一道鬼气消散了,而天佛尊在她走后,面色一垮,很是不虞。
长观宗的弟子,事情八成是出在玉清城吧?这事情不好处置啊!思忖了片刻,天佛尊给慈心佛远浮天发了一道飞书。慈心佛最爱远游,与长观宗关系不错,出了问题她顶着便是了。
魔息之海。
武向阳自被派出关注真始派的动静后,一直留在外面,直到此时才回到魔宗中。那真始派到了最后会与真魔扯上关系,还能有《根本魔经》传世,这是谁都没能想到的,他只是暗暗庆幸,早早地与辛奎长老割席,而不是让魔宗与那真始派有联系。
父亲,玉清城中邪气冲天,长观宗那位元婴真人自入那城中后便未曾出来。武向阳沉声道,他不觉得素微会死在玉清城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堕了魔。若这事情是真的,他们也有了借口向长观宗发难。
武平烛闻言点了点头,他望着武向阳,宏声道:便以真魔为名目,遍邀九州玄魔二道修士,前去一观。玄魔二道之争不定,但是在对付真魔驱逐异界来客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自然也能够坐下来说话。
玉清城,魔穴中的阴浊之气化作的龙影已经只余下两三成了,整座城不管是清气还是浊气都急剧减少。真定神碑上,宝光破散,摇摇欲坠,俨然是支撑不了多久。
不远处的恒青派,因那城中的力量倒泄,弟子已经不前去修筑法坛了。在原先法坛废墟之处,立着一个神情冷峻的青年道人,正是蓬玄峰的副峰主周鼎元。他双眸中神光湛然,良久之后才收回目光回到恒青派驻地。
周师伯,我大师姐如何了?甘如英一见周鼎元折返,便焦急地开口道。此前云池月那边透出了一个消息,魔宗现下将玉清城的情况散出去,广邀同道来此处除魔。而他们口中的真魔,极有可能现在还在玉清城的大师姐!
周鼎元沉思片刻道:情况不太妙。玉清城中只余下一股灵机了,这意味着其中只有一人活了下来,并搅动了清气和浊气。宗门之中素微的命牌无甚异样,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然而也是一个坏消息。因为那玉清城如今邪氛笼罩,这不是一个玄门弟子带来的气象。沉默片刻,他深深地望了甘如英一眼,又道,虽然你师尊还没有出关,但是有一事你们需要知晓。一切当以我宗门为重,不要擅自行动,明白吗?
甘如英心蓦地一沉,等到周鼎元离去了,她才倏然转向了那笑吟吟立在一侧,始终沉声不语的玉言,涩声道:三师姐,你是故意的,是么?
玉言眨了眨眼,她无辜道:甘师妹,你这是哪里话?
甘如英拔高了声音道:你妒忌我,妒忌大师姐!周师伯来这里已经检查过玉言师姐了,虽然没有将困龙锁取出来,但也明里暗里表明她并没有变成邪魔!可她之前做的事情,更是让人心冷。
玉言轻呵了一声,她笑道:可就是我不将大师姐骗去,不久后她也会前去玉清城的。难道她自己过去就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吗?况且那魔种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若他们自《根本魔经》中获得力量,那一切不是更难处置?
你甘如英反驳不了玉言的话,她心中的愤怒没有消减丝毫,你动了手脚!
玉言面色一沉,她一甩袖子,寒声道:甘师妹,话不要乱说。
你会不知道么?甘如英冷笑了一声,拂袖就走。
魔宗平日里没人搭理,但事涉真魔,各大宗派不得不慎重对待。再加上先前也有宗门弟子于此地听两派论道,被《根本魔经》所扰,也想寻求个解决之道,故而不到数日,各处峰头便落满了弟子,远胜过论道那一日。
恒青派中虽竭力避免谈及素微的事情,可弟子之间免不了会说几嘴,你一言我一语的,便传入了戚玉容的耳中。她心中为恩师抱不平,恨不得撕烂这些弟子的嘴,可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她定定地望着邪云翻滚的玉清城,袖中抖出了一张金光灿然的法符来。她以为已经到了那不得已的时刻,若是师祖出关了,一定会救出师尊!
三绝界中,东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