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只要伸手一抓,就可以抓住未来。
……
能把捕捞上来的大闸蟹全部卖空,而且还是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价格,渔民们都很高兴。
但大伙儿心里也笼罩上一层淡淡的不安,开始猜测苏甜是不是要走了。
重水镇和乱石村都是慈吉县的辖区,不少人都有亲戚在那边。
他们听说过那边的百姓们都对苏甜感恩戴德,但她在每个地方留的时间都不长,走的时候大伙儿都躲起来悄悄哭。
慈吉县的渔民们悲喜交加,患得患失,一个个身上体现出来的情绪都很复杂。
苏甜去看他们给大闸蟹装笼准备运输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的状态有些不对。
她不由笑着问:“大家都怎么了?不用担心大闸蟹了怎么看起来还是忧心忡忡的啊?”
“……苏主任,你是不是快要离开慈吉县了?”有渔民抬起黝黑面庞,眼角在太阳底下竟然有些闪烁,看上去像是快哭了。
苏甜失笑,“谁说我要离开了,我还没带你们创办水产公司呢,怎么能离开。”
渔民们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大喜,“苏主任,你的意思是,咱们县里要成立自己的水产公司?”
苏甜抬起食指摇了摇,“不是县里,而是你们,你们都可以注册自己的公司,自己给自己当老板,不是更好吗?”
打工总没当老板挣得多。
渔民们听傻了,“我们?我们也能……当老板?”
他们简直不可思议,嘴巴张得都可以塞下鸡蛋。
“为什么不可以。”苏甜指着他们被湖水泡得皱巴巴的手,还有脸上手臂上那些风吹日晒的皲裂皮肤,“要是论起对大闸蟹的熟悉,你们比张德元更厉害,论良心,那当然更不用说。”
“……他都能当老板,挣那么多钱,你们为什么不能?”苏甜弯弯唇角。
渔民们被这件不得了的事情给震到,不停地问:“苏主任,我们真的可以?”
“没错。”苏甜也不厌其烦,一遍遍地肯定。
“可是我们除了捕捞大闸蟹,什么都不会……”渔民们有些自卑地低下头,这是张德元经常对他们指手画脚的时候说的。
他们并非什么都不想管。
以前,也经常会问张德元一些打包、运输、销售上的事,想着要是自己也会这些,也不用让张德元收购,可以自己把大闸蟹销出去。
可张德元总说:“你们管这些干嘛?就好好捞你们的大闸蟹得了。你们读过几年书?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算账都算不清楚,还打什么歪主意呢?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本行,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可别瞎折腾到血本无归,县里破产的水产公司你们见多了,难道也想那样?”
“……”渔民们越回想,越觉得不安,手指紧紧揪着洗得发白的衣服,一个个都低着头,自卑感涌上他们的心尖和眼里。
“苏主任,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们都很没用……你不知道我们除了捕捞大闸蟹,什么都不会。”
“是啊苏主任,我们都没念过几年书,也不会算账,更不会谈生意……”
“还有啊,我们也没本钱,开公司得多少钱啊,我们开不了那个……”
“再有就是,我们……我们反正真的肯定不行……”
苏甜看着大家伙还没开始就都在打退堂鼓,明明听到“开公司”自己做生意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神都一瞬间亮起来了,但眼底的光又不知道被什么给泼灭,迅速暗淡下去。
“……”苏甜很有耐心,也很执着,她十分明白他们以前经历了什么,所以很心疼他们的软弱。
她认真地看向大家,眼里是坚定的光芒,风吹不熄,水泼不灭。
“你们都先抬起头来。”她黑漆漆的视线迎上一位位渔民,眼里的自信就好像阳光的味道,随着湖风开始朝他们周围扩散,她一字一句地告诉大家,“你们可以。”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你们更懂慈吉湖,更懂这里的野生大闸蟹。因为你们生在湖边,长在湖边,世世代代靠湖吃饭,这完全是你们的领域。”
“而且我看你们打包、运输也挺利索的,这和读书没关系,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只要肯学肯卖力,什么都能做好。”
“至于谈生意……我相信慈吉湖以后的大闸蟹只会供不应求,你们根本不需要去谈,订单会像雪片似的飞过来找你们。”
“本钱也不用担心,可以找银行借贷,还是由县里给你们担保,走助农无息贷款,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苏甜把大家的疑虑和困惑一一解释清楚,她侃侃而谈,身上有坚定的力量,不知不觉感染着大家。
渔民们心中那“我们也可以?”“我们不行”的想法渐渐打消,他们怔怔望着苏甜,听着她对他们和慈吉县的未来做出的规划,不由有些失神。
她站在面前,就好像变成了一束光,那么闪闪耀眼,照亮心中曾经不见天日的角落。
比他们在慈吉湖上捕鱼时见过的任何一场日出都要美丽。
……
许文华回到县里,听说苏甜要教渔民们办公司,她很是诧异。
“小苏,你不是开玩笑吧?”许文华不觉得人人都能当老板,做生意。
他们要学的东西太多,而且都当老板了,谁来给他们打工挣钱?
苏甜笑着扶许文华坐下,解释道:“许大姐,你听我说,也并不是所有渔民都会注册成立公司的,您也知道,许多渔民都有亲戚朋友,他们有些可能会合伙,有些则会愿意去亲朋好友的公司里做事,也有些不喜欢操心发大财只是知足常乐每天完成本职工作就行的,所以,慈吉县并不会一下子冒出很多家水产公司。”
许文华稍稍放了些心,“那就好。那你打算怎么教他们?是集中上课?还是分散教学?”
“不急,现在大伙儿都忙着捕捞大闸蟹,先把直播间的那些订单完成再说。”苏甜笑笑,又道,“而且他们现在,其实也是在实践中学习,县里只是垫钱给他们租了几辆卡车过来,他们都在学着如何在运输过程中保证大闸蟹的存活率,能稳稳运到市里的物流中心,再分散成包裹发到全国各地。”
无论是从县里到市里的短途运输还是从市里到全国各地的长途运输,这大闸蟹路途中的损耗一直是水产公司经营过程中的一大难题。
张德元就是从中做文章,说自己的损耗成本过大,以此拼命压低收购价。
渔民们一开始不懂如何保鲜运输,苏甜让系统搜集网络上的各种方法比对分析后,形成最优方案,然后教给他们。
他们学得很认真,废寝忘食地练习,上手也快,送到市里的物流中心打开一看,短途损耗率非常低,只有1%!
要知道慈吉县的山路不好走,张德元就说这山路十八弯经常要晕好多大闸蟹,没想到渔民们自个儿一试,发现根本没有想象中困难。
也不知道是张德元夸大其词,还是他们短途运输的方法更好。
至于长途运输,那就更考验保鲜保活的手段了,苏甜也尽心尽力搜集资料、比对、总结,然后教给大家。
根据收到货的网友们反应,苏甜计算了一下,成活率也达到了98%以上。
渔民们高兴坏了,也都找到自信,对于注册公司自己当老板这事儿,除了忐忑之外,也开始变得期待。
苏甜忙上忙下,向许文华申请了一笔钱,打算直接给他们请个老师过来,教他们经营管理的一些知识。
她对学习知识很擅长,但真正要从零开始做生意开公司,她只纸上谈兵,还没真正经历过。
更难的是,县里的财政一直紧张,所以给苏甜去请老师的资金也只有几千块。
……几千块,能请到什么正经生意人,谁都看不上这个钱。
估计只能请来同样纸上谈兵的老师,那苏甜觉得还不如自己去教大家,起码能尽心尽力一些。
不过苏甜还是放弃希望,正好祁老爷子还在慈吉县,他最近确实爱上了慈吉湖的大闸蟹,不过只喜欢苏甜烹饪出来的。
吃过苏甜用古法做出来的蟹,再吃其他人做的,他总觉得缺什么味道。
苏甜投其所好,又做了一道酒酿蟹端过去。
祁老爷子吃得开心,她也刚好把自己所求之事说出来。
“这事啊,我替你想想办法,明天给你信。”祁老爷子人脉宽广,满口就答应下来。
吃得酒足饭饱,他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苏丫头,你以前不肯告诉我这门手艺是哪儿学来的,现在总能告诉我吧?”
苏甜神情稍顿,她想了想,终于说出来,“祁爷爷,是这样的,我爷爷家祖上做过御厨,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早早告老还乡,隐居到一座深山里面,那位老祖宗闲着没事,就把毕生所学攥写成了一本菜谱,这么流传下来,后来我爷爷传给我,教我做上面的那些菜。”
“……我爷爷手艺才是真的好,只可惜,再也吃不到他做的菜了。”
祁老爷子看苏甜说起爷爷的表情很难过,不像说谎,虽然她说的话里还有很多疑点,比如他知道苏甜的情况,她从小被养母捡到,一直在b市长大,家庭关系里却根本没有提到过她爷爷,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但他点点头,没有再问。
这世界上,各人都有各人的秘密,不必刨根问底。
她愿意跟他说这些,就已经是在交心了……
-
第二天,祁老爷子一大早给苏甜打电话。
“人来了,刚到慈吉县汽车站。”
“这么快?”苏甜刚睡醒,瞬间清醒,“祁爷爷,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我让县里派车去把这位老师接过来呀,让人家自个儿坐汽车过来,显得我们慈吉县太怠慢了。”
“没关系,不用对他那么客气。”祁老爷子笑着挂断。
苏甜本来还不知道祁老爷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去汽车站,见到了来的这位“老师”。
……祁意致穿着白衣黑裤,站在破旧发黄的“慈吉县汽车站”牌子下,左顾右盼。
他长得高,衣服上没有任何图案,简约到极致,皮肤在阳光下更透白,显得整个人特别清爽干净。
不过也是真的干净。
他两手空空,就随意插着兜,别说行李,连个包都没提。
苏甜走过去,迟疑着看他,“祁意致,是祁爷爷叫你过来的?”
祁意致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他漫不经心地说:“净身出户了,来投奔我爷爷。”
信息量明明巨大,他却轻描淡写,说得跟自己只是出门随手买个菜那么简单。
“……”苏甜却愣住。
祁意致撩起眼皮问她,“听说你这里有钱赚?我来打个工怎么样?”
苏甜攥紧口袋里的信封,轻轻吸气。
沉默半晌,她把稍厚的信封拿出来,双手交给祁意致,“祁老师,那拜托你了,这里面是三千块钱,麻烦你给慈吉县的渔民们上一个月的课。”
放在以前,祁意致估计眨一下眼睛就不止挣三千块了。
苏甜脑海里闪过这一点,于是立刻补充道:“包吃包住,等大伙儿的公司都开起来了,走上正轨,县里再给你两千的感谢费。”
祁意致伸手接过,轻笑道:“这么快就能找到待遇不错的工作,我还挺幸运。”
苏甜也笑了笑,没问祁意致到底怎么会净身出户,但看他一干二净的样子,她把他领到县政府里的宿舍大楼,申请了一间宿舍给他。
顺便,还给了他两百块钱,“你去买套换洗衣服吧。”
“……”祁意致接过那两百块,眼神微妙,“谢谢。”
等苏甜离开,祁意致忍不住跑到祁老爷子的房间,拿出那两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