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叔转身拿了块干净的抹布,清理桌面上的汤汤水水面面,“老奴不才,正是裘净。二爷别听说书人乱编排,左武卫能退敌,都是任老将军胸怀韬略,将士们以命相拚,老奴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
姜宝探头望着姜二爷,生怕他跳脚,气他们这么大的事竟瞒着他。
姜二爷盯着给自己擦桌子的裘叔,有些反应不过来。
裘净在康安也算个名人,是大周禁军十卫中名气最大的军师,他曾几度出谋划策,助左武卫击退契丹军,乃是守护西边安宁的有功之臣。各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常将裘净挂在嘴边,说他貌赛周公瑾,才比诸葛亮,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姜二爷摸摸下巴,开始重新打量裘叔。
若是裘叔脸上没这几道疤再年轻几十岁,确实可能及得上自己一半的容貌,周公瑾估计也差不多。
才这方面,姜二爷也深表赞同。裘叔精通《武经七书》,能将大周及前朝的出名战例融入七经之中,讲得尤为透彻。
这样一个人,居然在自己家当了三年奴仆……
姜二爷接过他手里的抹布放在一边,拱手道,“某有眼不识金镶玉,请先生勿怪。”
裘叔躬身,“好汉不提当年勇么,老奴受二爷恩德,愿奉二爷为主,至死不改。”
这真是太好了!姜二爷的嘴角翘起,眸子锃亮地问,“先生,姜某得您指点兵书兵法,现在比西北那些大将军们如何?”
裘叔一本正经道,“二爷善审时度势,聪慧远胜旁人。若在西北,绝对能威震一方。”
姜二爷笑容更灿烂了,“先生没诓我吧?”
“老奴句句属实。”
“是吧?爷也这么觉得。”姜二爷笑得极为满足,亲手给裘叔盛了一碗面,“先生吃面。”
你在京城这等藏龙卧虎之地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在西北威震一方那不是小菜一碟么?姜宝默默缩回脑袋,靠在门框上望着天上的浮云,暗道二爷还是太嫩,真好骗啊……
还好有他们守着,他要是被坏人盯上,怕是被人卖了还得替人家数钱吧。自己得保护好姜二爷才行。
屋内,裘叔坐在下垂手,客气道,“二爷以后还是唤老奴裘叔吧。”
姜二爷严肃摇头,“先生就是先生,不是裘叔。裘叔只能管几家小铺子,先生能排上大用场。”
裘叔笑了,“那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优雅而快速地吃了三碗面后,姜二爷才满足地放下筷子,用茶漱口后问道,“先生,任牧远与蒋锦宗之间,有何冤仇?”
裘叔将碗筷收拾了,才回道,“任老将军任左武卫主帅时,蒋锦宗乃营中先锋将军,其子蒋振沅也在左武卫效力。十一年前,契丹军与勾结周边三部族,全线压上,烧杀抢掠,欲夺我大周边境十三城。左武卫精锐尽出,与契丹诸部苦战半月,直到右金吾卫援军赶到后,才将契丹赶出周境。”
裘叔短短几句话,姜二爷便听得热血沸腾,“这一战爷知道,左武卫精锐尽出,契丹攻打大营时,裘叔城头吹箫唱空城计,以一人之力吓退契丹五千精兵!”
裘叔……
“二爷,那是说书人编的,老夫没这本事。”
“哦……”姜二爷拉长了声调,半信不信。
裘叔接着道,“那一战,左武卫精兵折损两万三千六百余人,战将折损八十三名,少将军任承远、蒋锦宗之子蒋振沅皆在其中。蒋锦宗将蒋振沅之死怪罪到老将军头上,指责老将军故意针对蒋家,才将蒋振沅派入险境。”
“老将军怜他丧子之痛,未与他计较。筹谋三载后,老将军终于谋得战机,率兵攻入契丹境内,生擒契丹王和契丹主帅,杀契丹军过万数。契丹后退八十里,递上降书顺表求和。进京献捷后,老将军旧伤难愈,只得挂印告老,蒋锦宗出任左武卫主帅。少将军任牧远亦随着老将军回到边城任守将, 奉养老将军晚年。后边的事,二爷便知道了。”
姜二爷听完惋惜道,“老将军就不该把统帅的位置让与蒋锦宗。”
“蒋锦宗出任主帅并非老将军的举荐,而是先皇的旨意。”裘叔解释道,“因料到蒋锦宗会为难任家,老将军才带着少将军避到边城,谁知他如此狠毒,竟要灭任家满门!”
姜二爷评价道,“老将军是武将,善征战不善权谋,他不该带着任牧远归乡。任牧远正直盛年,左武卫没容身之地,他可以挪窝去其他地方,只要他官居要职,蒋锦宗也不敢放肆。”
“二爷言之有理。只是任将军勇猛才智不及父兄,大周禁军中人才济济,便是去了别处,他也难熬出头。所以任家才将希望寄托在凌少爷这一代上,望他有朝一日,重振任家。”
听到这里,姜二爷长长叹了口气,“任家和姜家很像。我祖父虽名不及老将军,但也是惊才绝艳的能臣。他们老去后,儿子们难承父业,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孙辈上……不对,姜家是将希望寄托在曾孙辈上,我们哥仨这一辈也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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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康安是谁的地盘
“姜家的希望在二爷身上,二爷不可妄自菲薄。”裘叔纠正道。
姜二爷摆手,“爷只不过是比旁人善察言观色,能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罢了。大郎才是姜家的希望所在,他颇有我爷爷当年的风采。”
门外的姜宝吐槽,您方才可不是这么说,您刚才还要藐视西北诸多将呢。
裘叔继续道,“大少爷确实很好,但二爷三兄弟这一代,也是极为难得的。大爷为人正直,持家不偏不倚,令姜家上下和睦。家和,乃兴旺之兆。二爷知人善任,又胸怀坦荡不计较个人得失,这才是能成大事者该有的才干和襟怀。”
初入姜府,裘叔觉得姜二爷比其他纨绔强的一点,就是他有底线,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跟在二爷身边越久,裘叔越看好姜二爷。
姜二爷虽有天真纯善的一面,但也有狡黠的一面。他书读得少,所以不会被四书五经中的“君子”行径束缚,在诸多掣肘之中巧做安排,出人意料。
当然,姜二爷也是懒散而任性的。他小毛病颇多,遇事首先想的不是往前冲而是心烦逃避。所以他不肯读书上进,与夫人、长女的关系也颇为僵硬。且他虽生在富贵之中,却不过分的挑剔,能得过且过。只要姜家不败落到吃不起饭的程度,姜二爷此生仍然安心做个闲散度日的纨绔。
所以,若要姜二爷上进就得逼他,可姜家老夫人和大爷舍不得。
何其幸哉,康安城乐阳这么个让姜二爷厌恶到骨子里的、位高权重的公主。
被裘叔一表扬,姜二爷又飘了,“我大周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所以没大事儿让爷干,否则爷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名臣!”
会有的,而且很快就有了。裘叔深信,“不急,二爷初入仕,得一步步走。您上任三月便能令西城百姓有口皆碑,得万岁赐匾,已远超旁人了。”
爷是也这么觉得。姜二爷又美了一会儿,才问道,“先生,宋颗入京可有什么猫腻?”
裘叔回道,“宋颗乃蒋锦宗的心腹,让他来送马也在情理当中。不过,蒋锦宗这三年来一直在暗中派人查找凌少爷的下落,也不排除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派人入京探查实情的可能性。待宋颗入城后,看他的举动便见分晓。”
姜二爷皱紧眉头,“不管来意如何,一旦他认出先生和凌儿,定会赶尽杀绝吧?”
裘叔点头。
姜二爷立刻道,“自他入城那日起,你们几个都不要出门了。爷会想办法尽快送客,将他撵出京城。”
裘叔道,“二爷,若他是为探听消息而来,我等躲着也无济于事。”
姜二爷摆手,“先躲着,走一步看一步。”
“是。”裘叔应下。
“这件事不要告诉凌儿。”姜二爷叮嘱道。
裘叔摇头,“肃州军马入京的事已经传遍,瞒不住的。不过老夫会好看少爷,请二爷放心。”
姜二爷点头。
裘叔又道,“姜宝与之前变化甚大,无人能认出他,让他依旧在您身边当差吧。”
姜宝……
得知父亲让自己在府中避祸,姜凌抿紧薄唇不吭声。姜二爷怕他一时冲动跑出去找人报仇,便道,“赶巧这几日雅正夫人也告了假,你可以跟留儿一块玩。”
姜凌这才点头应下。
安置好儿子的事儿,姜二爷才将大哥、三弟请到书房,关起房门先讲了孟三的话。
姜槐先骂道,“孟回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姜松半晌才道,“祖母生姑姑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祖父收下孟回舟,确实有让他与父亲相互扶持之意。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成想孟家竟早对咱们起了恨意。”
姜二爷分析道,“如今看来,咱爹肯定是被他害死的!”
姜槐点头。
姜松却道,“二弟,你现在已是一衙之首,当牢记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不可轻易断是非。父亲的确可能是被他害死的,也有可能是他知道有人要害父亲,却袖手旁观,任父亲被人杀害。”
“反正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饶了这老匹夫。”姜槐握紧了拳头。
姜二爷点头,“那是自然。那老匹夫现在已不能掌控刑部,待万岁选出刑部尚书后,咱们就想办法与他交好,重启旧案,为父伸冤。”
姜松却没这么乐观,“父亲之死牵扯着肃州贪腐大案,重启旧案谈何容易。咱们不可操之过急,要步步为营,不可再令姜家陷入危难之中。既知了孟家人的心思,咱们日后更要提防孟家,不可再中了他们的圈套。”
“是。”姜二爷和姜槐齐声应了。
“如今看来,非骨血血亲不可托付。只有多儿多孙,兄弟们相互扶持,姜家才能壮大。”姜松先看向三弟,“弟妹身子重了,你多担待些,切不可惹她生气。”
提起怀孕的妻子,姜槐的心情好转,“小弟明白。”
姜松又将目光放在二弟身上,“你也要尽快想办法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件事上了。姜二爷对现在的日子万分满意,不想娶妻,便打岔道,“今日还有件比孟家更大的事,大哥三弟,你们可知道裘叔是什么人?”
“裘叔就是裘叔,还能是什么人?”姜松不满弟弟转移话题。
“二哥的意思是,他以前还有些名头?”姜槐端起茶杯。
姜二爷压低声音,“他乃是左武卫军师,裘净!”
“噗——”姜槐喷茶,姜松惊掉了下巴,呆呆望着姜二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兄弟们的表情,姜二爷满足了,这才将事情讲了一遍,“所以,我让凌儿他们这几天不要出门,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姜松点头,“这样稳妥些。”
姜槐则道,“蒋锦宗是左武卫大将军、在肃州能一手遮天又如何,这里是康安,是大周的都城,比他厉害的官,康安一抓一大把!大哥二哥,康安是谁的底盘?”
“万岁的。”姜松答道。
“我的!”姜二爷答道,被大哥瞪了一眼,姜二爷才开口道,“万岁的。”
姜凌告假的理由是出疹子遇不得风,姜二爷将他带回西院细心调养。姜二爷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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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报仇
哥仨合计了半夜,在后天也就是肃州军马入城那天早上,姜凌便起了高热,浑身红色斑疹。姜二爷立刻将儿子接回西院,派人请来回春医馆的李郎中。
李郎中一番望闻问切后,言道,“这是风疹,少爷需用药退下高热,再在房中静养数日。二爷可还记得你得风疹的时候?”
姜二爷点头,“记得。”若不是记得,他也不会让儿子装这个病。
李郎中之前一直觉得姜凌这孩子跟姜二爷不像亲生父子,没想到这父子俩生起病来还真是挺像的。李郎中开药,并叮嘱如何进行饮食调养后,便放心离开了姜家。
姜二爷送他出房门,回来再看时,儿子已经掀开被子起来了,便过去将他按住,“躺着。”
“热。”姜凌不乐意,他的高热和皮疹都是裘叔用药催出来的,感觉分外难受。
姜二爷端了杯水给儿子,“今日事儿多,爹先走了。你莫出西院,免得让人瞧了去。”
想到是什么人要入城,姜凌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父亲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