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宋颗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男子,脸色就变了。姜二爷看在眼里,心中冷哼。
贺成继续道,“……宋将军叫草民为他院里送些柴火。草民送过去后,宋将军给草民十两银子,让草民……伺候他。草民不愿,他就用强的,还咬伤伤了草民的肩膀。如果不是有人来请宋将军出去议事,草民准得死在奏事院里。
“刚才草民到西市酒楼送柴,听见官老爷招人过来指正宋将军,草民就跟了来,请大人为草民做主!”贺成说完拉开衣领,露出肩膀上的明显的三处牙印和淤青。
堂里堂外的百姓一片哗然,跪请萧峻平为民做主。
萧峻平像吃了一粒定心丸,连呼吸都沉稳了。他啪地一拍惊堂木,“宋颗,你可认罪?”
宋颗此时后悔当时没弄死者这小子,现在辩无可辩,只能认罪。有强迫男子行苟且之事的行为在前,宋颗再说他在西市故意与姜二爷亲近不是挑逗,便沾不着脚了,堂外的百姓恨不得冲进来打死宋颗。
将宋颗押下去后,姜二爷被宋春平萧峻平与李增奎商议了一番案情,写下详细的陈案文书,进宫面生。景和帝看过堂审经过,阴沉着脸问,“两位卿家,依我朝律法,宋颗当如何定罪?”
萧峻平回到,“回万岁,宋颗夜中无故入柳家庄,笞四十;宋颗为官欺压百姓,依罪责轻重发落,轻则罚银,重则革职、斩。臣认为,数罪并罚,宋颗当斩。”
李增奎拱手,“臣附议。”
宋颗死有余辜,不过景和帝觉得他的罪责肯定不只这点儿,“宋颗在京城内都敢如此放肆,在肃州时必定变本加厉。两位卿家继续审,审问清楚后再斩不迟。”
萧峻平和李增奎怕的就是这个,杀个宋颗是小事,若彻查他的罪行,必定牵扯甚重。肃州官场和左武卫的浑水,谁蹚谁死,他俩就算身为经常六部和大理寺主事也没这个胆量。
萧峻平回道,“万岁圣明。不过依我朝律例,若要定罪,须得人证物证俱在。宋颗在肃州所做所为,微臣等在京城恐难查清。臣奏请万岁将宋颗押回肃州,由肃州知府付开文与左武卫统帅蒋锦宗审理。”
李增奎又道,“臣附议。”
这一推二六五的本事,当真了得。杨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位,又缓缓低下头。
景和帝皱起眉头,挥袖道,“暂将宋颗押入大理寺大牢。”
“臣遵旨——”
退出宣德殿后,萧峻平与李增奎心照不宣地望了对方一眼,各回衙门。
景和帝又看了一遍陈案文书,想到此逆子在肃州会如何嚣张,怒火高涨,拍案道,“宣左相。”
尹骞未到之前,右相秦天野先到了,在宫门外求见。
景和帝皱皱眉,不情不愿地道,“宣。”
秦天野进殿还未行礼,景和帝便让他免礼,站着说话。秦天野躬身,“老臣听闻万岁因西平三州灾情大发雷霆,特进宫请罪。六月接到西平报灾的折子后,老臣即刻派户部员外郎冯逎贞去中兴查看灾情。冯逎贞回来报说西平主河道中水位随降了一半,但田中青苗尚存,只要地方官员调度得当,引河水灌溉良田,定能撑到秋收。老臣信以为真,着西平官员赈灾。八月底,西平报灾折子又送了上来,臣这才知道灾情加剧需朝廷拨银放粮赈灾,这才报到万岁面前。”
“老臣无能,请万岁责罚。”
说罢,秦天野跪地俯身,以头触地。
景和帝起身相扶,安慰道,“既是户部官员失查,按律处置便是。朕知国公为国事操劳,岂能事事周全?西平饿殍遍野,已刻不容缓,国公可有良策?”
秦天野起身道,“臣请万岁准西平三州开仓赈灾,并着户部划拨赈灾银五十万两,用以购置赈灾草药、衣物,即刻运往西平三州。若再迟了,三州百姓恶冻而死者将不计其数。”
“准。”
“万岁心怀百姓,臣替三州百姓,谢万岁。”秦天野躬身行礼后,问起宋颗之事,“万岁打算如何处置宋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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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姜二爷对万岁的好
景和帝让他的亲舅舅、当朝右相、申国公秦天野看过萧峻平递上来的陈案文书,才怒道,“此等逆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秦天野看过之后却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景和帝小题大做。姜枫仗着脸皮四处招摇,宋颗会调戏他,定是他先挑起的。否则为何宋颗不调戏刘承?论皮相,刘承可不比姜枫差多少。
为这点小事外甥就喊打喊杀的,实在有损天子威仪。秦天野暗中摇头,问道,“宋颗犯罪的确该罚,不过,万岁可知宋颗立过多少战功?”
景和帝皱起眉头,“朕不知。”
“此乃萧俊平和李增奎之过,他们既然查案,竟不列明案犯的功过!”秦天野劝导糊涂的天子外甥,“万岁,我朝地广民丰,引得周边蛮夷若贪婪的群狼,时刻窥视我朝,伺机掠夺。是边关将士严防死守、流血牺牲,才换得国泰民安。”
“老臣虽不知宋颗身上有多少战功,但左武卫统帅派他护送军马进京,就知他是有些真本事的。若万岁便不念及他的军功,只因他在康安当街向着姜枫吐了吐舌头、半夜入姜家田庄找寻任老将军之孙这两项罪责便将他斩杀,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这实是得不偿失,请万岁三思。”
还不等景和帝说话,秦天野又道,“万岁请恕老臣无理,您欲怒杀宋颗,大半是因为姜枫吧?”
景和帝反驳道,“不只是因为姜枫,还有差点被宋颗奸辱的百姓。天子犯法尚与民同罪,宋颗犯了国法,朕就该依法处置他,否则要国法何用?”
秦天野继续道,“论理的确如此,但您可曾想过,若您为姜枫怒斩边关战将,百姓会如何评说?您的百姓不只康安这些人,还有全国六十一府、二百四十州、一千零五十六县的百姓。他们得知此事后会如何评说?姜枫竟能得万岁如此青睐?”
景和帝的脸更沉了,秦天野却丝毫不惧,跪下行礼再劝,“老臣深知忠言逆耳,若非老臣受先帝所托,也不敢在万岁面前如此放肆,请万岁三思。”
他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有劝谏之责。景和帝起身亲自搀扶,“那依国公之意,宋颗当如何处置?”
“他是战将,应战死沙场而不是横尸菜市口。”秦天野道。
秦天野走后,景和帝坐在宣德殿内,盯着桌上的奏折出神。站在一旁的孔风阁张了几次嘴,却都被杨奉制止,最终没有出声。
直到殿前小太监进来说左相尹骞到了,景和帝才回神道,“请。”
尹骞进殿见礼后,景和帝还是有些不能回神,直直问道,“太傅,功过可以相抵么?”
尹骞在进宫的路上遇到了满面春风的秦天野,再听到万岁这般问,便知发生了何事,便回道,“老臣认为,功与过应分先后,再论可否相抵。若功在前过在后,则功不可抵过。因其立功时已赏,有过时自然当罚。若功已赏过却不罚,有功者便会恃功而骄无视法度。”
“太傅所言甚是!”景和帝的眼睛亮了,“诸葛孔明也曾曰:不可因一人而废法度!”
太傅含笑,继续道,“《晋书·上疏言王导》中有言:‘以导之才;何能无失!当令任不过分;役其所长;以功补过;要之将来’。万岁,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无完人,若犯过者罪不当诛,又有悔改之心,便可用其所长,令其以功补过。”
景和帝凝神细思,半晌才又道,“若其罪不容诛呢?”
“当诛。”太傅言之凿凿,“无心非才可名为过,有心非应名为恶。为恶之人难生悔改之心,其纵有悔改之行,也多因畏死尔。”
“太傅所言极是!”景和帝站起身,心中块垒顿消。宋颗不是过而是恶,其罪当诛!
太傅又言道,“臣来面圣的路上,姜枫立于路旁,告老臣两三语,请老臣语于万岁。”
景和帝立刻问道,“姜卿说了什么?”
太傅转叙姜枫之言,“姜枫与老臣道,他知万岁爱民如子,但他似以为宋颗不可杀。”
景和帝愣了,听太傅继续言道,“姜枫说宋颗死有余辜,但有些人不一定能明白万岁您的苦心,甚至在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下,可能对万岁心怀不满。若是如此,实在得不偿失。”
景和帝忽觉一阵心酸,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感动。宋颗不仅当街调戏姜枫,还夜入姜宅欲逞兽欲,姜枫必定恨极了他。即便如此,姜枫想的却不是诛杀宋颗挽回颜面,而是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难处,这着实让景和帝感动。
见万岁已然动容,太傅继续劝道,“姜枫还跟臣小声讲,说千牛卫在柳家庄时已断了宋颗的恶根,若万岁觉得不出气,便再打宋颗几十棍再将他贬职或革职贬回肃州,令其将功补过。姜枫说这样撵他回去,其实比直接杀了他还解气。不知万岁意下如何?”
听到宋颗的恶根已断,景和帝心底的气确实消了不少,“宋颗仗责八十,贬回肃州,将功补过。”
“万岁英名。”太傅躬身行礼。
景和帝气顺了,事情也想得更深了,“鞭长莫及,以宋颗之行径可推知,边关州县、军营之混乱。依太傅之见,此困何解?”
这对君臣师徒探讨了不少朝政大事后,尹骞告退,景和帝再看着桌上的陈案文书,心情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他感叹道,“姜卿拳拳之心若皎月素雪,得此良臣,朕之幸也。杨奉,你说姜卿为何不直接进宫劝谏,而是让太傅转与朕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杨奉躬身回道,“姜大人是怕他频繁入宫,为万岁惹来非议。”
不错。景和帝低声道,“以姜卿之心性和才干,现在的差事实是牛刀小用。”
杨奉……那您觉得姜枫这把牛刀,摆在哪才合适,京兆府尹还是六部尚书?
待万岁歇息后,孔风阁与杨奉一起退出万岁的寝殿,孔风阁求杨奉帮他解疑,“杨大人,姜枫与右相的话也没多大差别吧?”
为啥万岁听了右相的话就生闷气,听了姜枫的话就想给他升官呢?
这真是个傻子,这么明摆的事都看不出来。姜枫劝谏是为了万岁好,右相劝谏是要万岁明白他做错了,这两者岂可相提并论?不过这些,杨奉可不想跟傻子多掰扯,便笑道,“孔大人说得对,是差不多。”
孔风阁转了转剑柄,疑惑地问,“那万岁为何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您觉得呢?”杨奉范围。
杨奉说出自己的推测,“莫非……是因为姜枫会说话,还长得比较帅?”
杨奉……
“矿大人说是便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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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杀不得
宋颗被打八十大板后贬回肃州时,姜二爷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他被抬出城,塞进返回肃州的马车后,怒气冲冲地回府质问裘叔,“爷不是让你找人在杖刑时打断宋颗的孽根吗?!爷看宋颗是趴着被抬上马车的!”
如果打断了孽根又受了杖刑,宋颗得侧躺着才对,姜二爷在城门楼上等着看这一幕呢,结果人趴着出去了!
裘叔解释道,“大理寺动作太快,老夫没机会下手。”
大理寺似乎急于将宋颗送走,圣旨一下立刻行刑撵人,连夜不让他过。
姜二爷拧紧剑眉,“爷看你您不是没机会,是不想吧!”
二爷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裘叔叹了口气,“一是没机会,二也确实是不想。二爷,咱还指着他回去给蒋锦宗送信呢,如果断了他的根,便是跟他结了死仇,万一他回去乱讲该如何是好?”
宋颗是亲眼见过过姜凌,且确认他不是任凌生的。若因为断了他的男根,让他因此记恨姜二爷,也想让姜二爷断子绝孙,故意跟蒋锦宗说姜凌就是任凌生,实在是得不偿失。
姜二爷嘟囔道,“爷让太傅转告万岁,说咱们已经断了宋颗的男根了,您这样不是让爷背上欺君之罪了么。”
裘叔诧异,“二爷为何连这都要告诉万岁?”
“爷不是怕万岁真杀了宋颗么。”姜二爷低声道,“这么说,万岁的火气能小一些。”
裘叔摇头,“万岁若是真想斩了宋颗,就不会招太傅进宫了。”
刑部大火后,先帝病情恶化,离世之前将江山交给正宫嫡子,并让太傅尹骞、申国公秦天野、护国公康忠三人辅佐儿子。护国公是景和帝的老丈人,申国公是他的亲舅舅,太傅尹骞乃帝师,选这三人,先帝也是用心良苦。
护国公和申国公一武一文,坐镇朝堂;太傅尹骞身为帝师,最清楚景和帝的心思。他秉性中正,忠君报国,是三位阁老中最得景和帝信任的,景和帝遇到为难事时,多会召他商议,听从他的建议。
裘叔说完,又道,“二爷最近还是少入宫、多做事吧。”
“爷明白。”没断了宋颗的孽根,姜二爷心里不痛快,气呼呼地往外走,谁知他刚出柿丰巷,便遇到了黄隶。
作为本科殿试主考被景和帝召回康安后,黄隶便留在康安羽林卫军营中供职,且做的还不是紧要差事,甚是清闲。
在这个时辰遇上了,姜二爷便请黄隶共用午膳,两人在酒楼吃了几杯酒后,黄隶劝说姜二爷,“二弟与宋颗那等小人置气,只会自坠身份。万岁命人打他板子并撵出康安,城中人人皆知是为了你……”
姜二爷立刻纠正道,“大哥,万岁罚宋颗是因为他犯了国法……”
黄隶持酒看着姜二爷笑,笑得姜二爷说不下去了,抬手与黄隶碰杯,饮酒。
黄隶又道,“十余年前,左武卫与契丹血战数月,兵将折损严重。虽说几年后任安寒帅军大败契丹报了仇,但他也受了重伤,只得归家养老。当时左武卫缺少良将,二弟可知是谁向万岁举荐的蒋锦宗?”
“秦相。”姜二爷十分肯定。若不是秦天野,他为何在萧峻平和李增奎入宫之后,急吼吼地跑去面圣。
姜二看似懒散,实则心细得很,这件事他已看出。黄隶赞许点头,低声道,“既知是秦相,二弟更该放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