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姜二爷又递过一个装水的葫芦,细细叮嘱道,“桃枝的剪口我已用湿布包裹好了,每隔三个时辰用这葫芦里的水将粗布浸透一次。这葫芦里的水是我的独家秘方,桃枝浸泡在此水中,能多开至少五日。”
身为暗卫,清晏本是个话少的,但这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道,“姜大人好雅兴。”
姜二爷剑眉舒朗,俊眸含笑,“清大哥可听过‘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三两枝桃花虽不值什么,但我此时将一枝春寄回去,万岁和家人收到了,必会心喜。他们一笑,对我而言胜过千金。”
清晏……
好,您有理,我寄……呸,我送,我派人给你送!
姜二爷的三枝春送到宣德殿后,景和帝盯着看了许久,才打开他送回的奏章,看完奏章又盯着花瓶内的桃枝,问道,“御花园的桃花可还开着?”
杨奉躬身道,“回万岁,御花园里的桃花已经谢了,不过海棠花开得正好。”
果然谢了。景和帝眼角起了笑纹,“今日惠风和畅,去华春宫请皇后到御花园同赏海棠。”
姜老夫人捧着信,认真读了三遍,才递到雅正手中,含泪盯着桃枝。
雅正细细读过,眸子里也闪着泪光。若真吃得好睡得好,以他的性子,信上岂会没一句抱怨?裘叔被杀,他心里一定很不安,却还要强忍着……
“祖母、母亲。”姜留从外边走进来,看了一眼桌上花瓶内尚未开放的桃枝,才低声问道,“这是我爹爹送回来的?”
姜老夫人点头, 雅正将书信递给姜留。姜留细细看过,笑道,“陆志方将军是任老将军的旧部,他与羽林卫的沈远峥率领一千四百名将士,定能保护好父亲。”
“没有一千四,三次伏击,羽林卫兵将已损了几十人。”姜老夫人说着,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姜留回眸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祖母,母亲,裘叔没死,他已先父亲三日出京,随着商队去肃州了。”
姜老夫人与雅正都愣了,姜留继续道,“父亲被任命为钦差后,裘叔便推知一定会有人对他下杀手,所以他才设下金蝉脱壳之计脱身,先去肃州布局。秦天野和蒋锦宗以为除了裘叔我父亲和哥哥没了主心骨,定会自乱阵脚,所以应不会再派人刺杀他们。去肃州剩下的这大半程,应能安稳很多。”
姜留又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因怕走漏消息功亏一篑,留儿才一直瞒到现在才讲,请祖母和母亲恕罪。”
姜老夫人还未缓过神来,雅正已握住姜留的手,低声问道,“你爹可知此事?”
姜留点头,“我爹知道。”
雅正露出笑容,“母亲,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姜老夫人擦着眼泪点头,跟姜留商量道,“此事虽不宜宣扬,但还是跟你大伯说一声吧?”
姜留含笑道,“是,留儿听祖母的。在大伯回来之前,孙女先去照着我爹的秘方配些水装入瓶中,可保这桃花多开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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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昱兒、894两位书友的打赏,第二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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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章 真相究竟如何
当天晚上,姜慕燕认真叮嘱妹妹,“现在祖母、母亲、大伯、三叔和延平都知道了真相,再不可多让一个人知道此事。”
“嗯。”姜留紧紧靠着姐姐,应了一声。
姜慕燕轻声道,“留儿,父亲他们此去肃州最惊险的一段路,算是过去了吧?”
“过去了。”姜留忍了着十几天才把事情实情告知家里人,府外秦家的探子和侍卫想必早已把消息送到秦天野面前了,另外,为了避免秦天野盯着爹爹不放,姜留打算让秦天野再忙点儿。
第二日,姜留把延平找了来。
得知裘叔安在,延平在外依旧装着一副沉痛的模样,但在姜留面前已是笑得十分灿烂了。
见他这猥琐又欠揍的笑容,姜留忽然觉得还满怀念的。她低声问道,“四姑娘山那边情形如何?”
延平回道,“去年六月姑娘自太康回来后,咱们故意将四姑娘有蹊跷的消息吐露给了仁阳公主,仁阳公主先后派了三波人去查看。咱们的人也趁乱去看过,四姑娘山附近有人把守,意外均是人为。因其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咱们的不敢再靠近。但就这半年多的观察来看,山内应有不少人。裘叔说事关重大,让我等宁可得不到消息,也不能抵近探查。去年底咱们开始忙着二爷和少爷出京之事,此事便搁置下来了。姑娘可有何示下?”
姜留低头盯着铺在桌上的地图,她祖父姜冕九年前主审肃州贪墨案,在未来得及呈给先帝的奏折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在肃州消失无踪的两百万贯军粮和军饷,有一百二十万贯根本没来得及运出京畿便失去踪迹。
景隆七年八月,蒋锦宗派人秘密给秦天野送银子,那批人先后被哥哥和仁阳公主的人截杀,而那匹银两并未在车马之上,而是运去了别处。
这批粮饷失踪的地方、蒋锦宗给秦天野送银子的真正地方,都是——姜留微胖的手指落在太康和中牟之间的一片山林之上,中牟!
价值一百二十万两的粮饷自此下落不明,去年蒋锦宗送去中牟的银两最终被仁阳公主劫走。秦天野因此震怒,派人灭杀黄剑云。若非黄剑云命大遇到了自己和姐姐,此时早就是一座荒坟了。
姜留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着,九年前的大批粮饷,去年的大宗银两,蹊跷的四姑娘山……
这些都表明,秦天野可能在中牟藏有私兵。只有大批私兵,才会需要粮饷、源源不断的粮饷,而这些私兵,可能就藏在四姑娘山内或山附近!
姜留漂亮的桃花瞳紧紧盯着地图上若细线般的山脉,似从里边看到了浓浓杀机。这件事,很不好办。姜留站起身,倒背小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延平退到一旁,静静候着。
九年前,先帝病重,当今天子柴岱与现在已被囚禁的安王柴岳争位。安王柴岳的母妃是当今宫中的贤太妃,贤太妃的兄长是手握重兵的凉州刺史、武威王董毡。当时秦天野在中牟藏兵,可能是为了帮他外甥争夺皇位,所以他才敢在先帝卧病在床之际,明目张胆地吞掉大批粮饷。
肃州粮饷贪墨案捅到御前,先帝震怒,令刑部牵头彻查此案。令先帝震怒的,是肃州官员的胆大妄为,还是他正宫嫡子柴岱的舅舅藏私兵?
柴岱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在贪墨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姜留的冰雕玉琢般的小脸上尽是凝重,裘叔说此事关乎重大,或者说不可查,也定是想到了这一层。
姜留停住,探身子盯着桌上的地图看了片刻,又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若……
若先帝知道秦天野藏了私兵为柴岱争权,他会不会对柴岱失望,想把皇位传给柴岳?当时柴岱有护国公康忠、申国公秦天野支持,柴岳有阁老黄通、武威王董毡和嘉顺王府的支持。他若真想传皇位给柴岳,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对……姜留又转了一圈,若先帝想传位给柴岳,那么就不会立太傅尹骞、护国公和秦天野辅佐新君!
但是先帝驾崩,并未留下传位圣旨,先帝传位给柴岱、令太傅等人辅佐柴岱的话,都是太后讲的。有没有可能……太后假传遗诏?!
如果是太后假传遗诏,秦天野知不知道,景和帝知不知道?姜留打了个机灵,转身坐回椅子上,问延平,“孔全武临死之前跟裘叔所说的话,你再原原本本地给我讲一遍。”
“是。”延平回忆一番,将孔全武的话讲了一遍。
姜留又用右手的食指,轻轻瞧着地图沉思着。先帝驾崩当晚,太后派太监出宫找秦天野, 太监被杀,临死之前遇到了孔全武,让孔全武给在净域寺的秦天野送信。孔全武把消息带到了,秦天野一定会即刻赶往皇宫。但先帝驾崩后,传出的消息是他身边只有秦天野的姐姐秦皇后和外甥女乐阳公主,并没有秦天野,也没有后来登基的柴岱……
秦天野当时不在他皇城西布政坊的申国公府中,而在皇城东宣阳坊净域寺内。安王柴岳的府邸,也在净域寺内……
乐阳公主也在先帝身边,先帝死后,她在康安城中横行霸道,还跟她的面首说她手中有秦天野的把柄,所以秦天野不敢把她怎么样……
乐阳公主手中的把柄是什么?
当晚秦天野见没见到他姐姐亲皇后?
后来的登基的柴岱知道些什么?他与秦天野为何反目成仇?
或许……景和帝和秦天野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秦天野才有恃无恐?!
姜留越想越毛骨悚然,她抬手敲了敲小脑袋,好烧脑,这些事情好烧脑,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掉头发的。
延平见六姑娘这样,连忙劝道,“姑娘莫急,有什么事,姑娘吩咐延平去做就好。”
姜留住手,真相不是凭着她这么想就能想出来的,还是得先打听清楚,才知道该怎么给秦天野送腻歪。若不打听清楚就冒然动手爆出四姑娘山的事,只能弄巧成拙。除了打探真相,她还是有些事情可以做的。
姜留抬起桃花瞳,看向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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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6章 一三八四
姜留看向延平,问道,“乐阳公主近来在忙什么?”
“乐阳公主与面首付春朝整日寻欢作乐,就连……”延平顿了顿,才道,“二爷出京,她都没出府看热闹。”
姜留挑挑眉,这个付春朝在乐阳公主身边半年多了,依旧这么受宠,果然有些手段,“此人的背景调查得如何?”
“他九年前被洪水冲到均州汉水西山脚下的福熙观,因记忆全失无处可去,便留在观中修道。”延平回道,“至于他九年前在何处,便查不到了。”
今年是景隆九年,九年前可不就是先帝去世、景和帝登基那年么。偏是这一年……姜留皱着小眉头道,“他是秦天野派到乐阳公主身边的?”
延平回道,“表面上看是如此,但咱们的人发现,此人与康安城中蒋锦宗残余的爪牙也联系过一次。”
双料间谍?姜留挑挑眉,“秦天野派他去乐阳公主身边,一个可能是想用此人稳住乐阳公主,不要让她四处惹是生非。二是想通过他,从乐阳公主那里得到什么东西。”
“小人觉得是后一个。”延平道,乐阳公主曾在醉酒时跟之前的面首梁志春说过,她手里有秦天野的把柄。
姜留也点头,“这个可能性确实更大,秦天野想利用他拿到乐阳手中的东西,而蒋锦宗想用他达到什么目的?”
延平道,“付春朝入乐阳公主府后,公主府的侍卫曾三次入咱们府中查找东西,他们似乎是在查找什么书籍或信件。但最近这仨月,乐阳公主府的侍卫再没来过。现在咱们府外有秦家的人把守,他们更不好进来了。”
景和帝派秦克玓保护姜家,有好也有坏。好处便是姜家不必再担心秦天野及其党羽对姜家人下手了,还能拦住一些别用有心之人的窥探,坏处便是姜留想做点什么事情,要比之前更谨慎,否则很容易被秦家人发现。
不管乐阳公主府的人想找什么,任府和姜府之内,并无见不得人的东西。从孟家挖出的那些账册和祖父写给先帝的奏章,已被姜留放在了半堂香内,一般人找不到。
想起自己还没认真看过那些账册,姜留便对延平道,“派人日夜盯着四姑娘山,若有大批人马出山,切不可惊动,只远远跟着,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就好。刘承那边也要盯紧了,还有……派人盯着杜阁老,将他每日的行踪搞清楚。”
延平不解,“姑娘,咱们为何要盯着杜阁老?”
姜留笑道,“这人是个老狐狸,一旦有风吹草动,他比谁都跑得快,咱们盯紧他,不为别的,只为避祸。”
当年姜留的祖父姜冕和孟回舟,之所以被指派为彻查肃州粮饷贪墨案的主审,就是因为时任刑部尚书的杜海安寻借口躲了。数年来朝局变幻,杜海安却稳如磐石地扎根在天章阁内,未被撼动分毫。姜留觉得,若是遇到不知该如何办的事情,那干脆杜海安怎么做,姜家便怎么做,稳当。
延平去办事后,姜留带着书秋和芹青、姜白、鸦隐已及一个摘星楼的镖师、几个隐在暗处的秦府侍卫,出府到东市的半堂香查看最新一批香的出货情况。
半堂香跟冯子进的四香铺合作,改良和研制了六款香,制香用的香料都是从四处买来的上等料。正月底,冯子和半堂香的管事谭亮带着新款香去参加了香行举办的斗香会,将新香的名头打了出去,现在第一批香已经制好,可以出货了。姜留在这匹香上投入了上万两银子,能不能回血,就看这个月了。
她到了东市,先去雪霞晚和花想容转了一圈,才赶奔半堂香,听过谭亮和徐冰的汇报后,姜留的信心更足了。徐冰跟小东家商量,“姑娘,现在香卖得好,咱们作坊的货供应不上,您看是否在招些人?”
谭亮道,“再招人,咱们现有的几间作坊就站不下了。”
“扩建作坊用不了多少银子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徐冰坚持道,“咱们趁着这个热乎劲儿,能卖多少卖多少。”
谁会嫌弃钱多呢,姜留点头,“坊市中地方金贵,扩建作坊成本太高。不过咱们在城外有地方,城西西小庄内条河,建了水碓房,咱们把香料作坊搬过去也费不了什么工夫。徐叔现在就带人去西小庄看看,傍晚时拿个详细的方案出来,谭叔去跟冯子进说一说扩建作坊的事,看他那边怎么想的。书秋,你去把账册拿到我的书房来。”
管事都走了后,姜留坐在书桌后,一边翻看账册一边拨拉算盘,屋内十分安静,只有噼里啪啦地算珠声。书秋站在旁边帮姑娘添茶,芹青坐在窗边练臂力。鸦隐在院中教姜白招式,摘星楼的镖师躺在房顶上晒太阳,秦府的侍卫?只能隐在暗处!
姜留看过半堂香正月的月账后, 便从账册下边抽出一本纸张发黄的旧账册,逐字认真阅读。
连同祖父的奏章一起被孟回舟埋入地下的,共有六本账册。这六本政策有兵部和户部筹备肃州饷银和粮草等等物资的详账,有运送粮草的路账,还有粮草被运送到肃州后,左武卫向下发放粮饷的详账。左武卫发放的粮饷,确实比兵部和户部出库的少了两百万两。
这么多粮食、衣物、草药、草料、饷银……说没就没了,若她是天子,她也会震怒!姜留深吸一口气,正要合上账册,目光却落在了账册最后一页的四个数字上。
一三八四。
姜留盯着这四个字看了许久,又将祖父写给先帝的奏章拿出来,挑选其中的数字仔细核对。
姜留的字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这几年受姐姐熏陶,她的书法鉴赏能力还是不差的。账册上一三八四这四个字,与记账的人笔体不同。姜留刚刚还以为这是祖父核对账册时随手记下的一串数字,但核对之后,她发现这四个字虽然与祖父的笔体相似,但并非出自祖父之手。
再仔细一想,姜留便觉得这绝不是祖父写的。因为这账册是肃州贪墨案的重要证物,祖父身为此案主审,断不会在证物上随手写字。若不是祖父写的,那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