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徐启林没稳住手脚,狼狈趴在茶桌上,倒了点心倾了茶。
“姜大人!”
“谪仙大人!”
“钦差大人!”
众人惊呼,一个两个三个冲上来,恨不得把溅了姜大人一身茶水的徐启林扔到戏台上去!
刷!
站在姜二爷四周的姜猴儿、姜宝、太监清晏和孤月楼的头号镖师,立刻上前,拦住酒泉莺莺燕燕。
姜二爷看也不看自己的衣袍,起身抬手扶徐启林,“徐大人可被茶烫着了?”
徐启林倒不怕姜二爷将他如何,但身后那一股股不可忽视的愤怒让他肝颤,“没有,没有,下官失仪扰了大人的雅兴,下官罪该万死。”
姜二爷温和道,“徐大人不必如此,谁都有脚滑的时候,大人的官服湿了,快去换一件吧。”
我没脚滑,但你姜枫是真得很狡猾!容貌能与你匹配的女子,莫说酒泉,便是全肃州都没有!你这不是耍着人玩么!不选女人,你假惺惺地来听什么戏!
徐启林心里暗骂,嘴上却道,“是,下官把您的衣袍泼湿了,下官陪您回衙换一件。”
一身月白长衫的姜二爷笑道,“本官穿的便服,换不换都无妨。徐大人穿的官服,须得回去换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让故意穿着官服陪钦差听戏的徐启林,惊出了一身冷汗。
姜二爷不再理他,抬手向无措站在戏台上的戏班子和望着自己的人们拱手,朗声道,“我等打扰大伙听戏了,姜枫在这儿给大伙陪个不是。”
众人红着脸连声道不敢当,姜二爷这才笑着与戏班子的班主道,“今日这出戏本子好,唱得也好,姜某还没听够,可否请他们接着唱?”
姜宝立刻递上两个沉甸甸的元宝递过去,班主受宠若惊地接住,赶忙令戏班子接着唱戏。
桌椅被收拾干净,衣裳染了茶渍的姜二爷坦然坐下,继续摇扇听戏。徐启林喏喏告退,转身下楼时发现很多人瞪他,其中竟还有他的老母亲和女儿。徐启林气得头晕眼花,脚下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待回到徐府,躲在他府中的肃宣路安抚使付开文的师爷付前立刻问道,“如何?”
徐启林苦笑,“姜枫看着好说话,实则油盐不进。他要长相能匹配得上他的女子,这让下官去哪找?师爷,咱还是继续用银子吧?”
付前皱紧眉头,“你觉得多少银子能填饱他?!”
姜枫到酒泉才两月,就已收了三万两银子的孝敬,却还是跟他们打马虎眼。再这么拖下去,谢清泉和曾显志就要查到他头上了!徐启林目露凶光,“那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付前瞪眼,“你若能做得了他,你就去!”
徐启林缩脖子,老实了。他不是没试过,莫说做掉姜枫,他连姜枫的头发丝都碰不着!
他们这边发愁,姜二爷那边已经听完了戏,摇着折扇出了戏楼。他在街上走了一段,便决定上马车回县衙。
为了安全,他与曾显志、谢清泉都住在县衙后衙的客房内,后衙有重兵把守,吃食更是层层严查,肃州官员再想像毒死孔庆丰那样毒死他们,是万万不能的。
孔庆丰,是被肃州官员用慢性毒药毒死的!
姜二爷平静地望着街上装模作样的行人、店伙计们,怒火在胸中翻腾。若不是一路上见了太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他还真当这里的百姓过的比康安还好,一个个红光满面、衣着光鲜!
姜二爷放下车帘再挑起往外看,果然发现街上松了一口气的“戏子”们,又开始装模作样了。
周其武凑到姜二爷耳边,低声道,“大人……”
姜二爷一抬折扇,“回去再说。”
“是。”周其武闭嘴,退在一边。
待回到后衙,周其武立刻道,“大人,安征来了。”
姜二爷面带惊喜,“我先去换件衣袍,你将他带到书房去。”
安征,酒泉县外盘山村的里正,景隆五年秋带着村里人逃离酒泉,历经千辛万苦,于景隆六年正月到了康安城外。谁知还没等他带着村民进城,便被郎超当做契丹间谍抓住活埋了。
进城打探消息的安征逃过一劫,他在康安蛰伏两年,直到景隆八年春才跟随钦差孔庆丰和聂林江回酒泉。
他本以为万岁派了钦差到酒泉,定能肃清毒瘤,让酒泉百姓过上好日子。可做实事的孔大人到酒泉不久就死了。安征见情况不妙,逃出县衙后给康安的裘叔送了一封信,便避入了深山。
五月初,他出山到集市用兽皮换柴米油盐,才知姜二爷和曾显志到了酒泉,便设法小心避开酒泉官吏设下的层层关卡,用了十几天才跟任府的人接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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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2章 送回康安的两封信
待见到安征时,姜二爷很难相信他眼前跪着的老汉,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
能在危急关头带着全村上百口人逃离酒泉,安征本是个有胆有谋有魄力、铁铮铮的汉子,但此刻的他已被一次次打击折磨得形神俱损,似一头行将就木的老牛,跪在那里毫无生气。待姜二爷叫了起后,他第一句话便问,“二爷,裘叔他老人家真死了么?”
当然没有。姜二爷沉重点头,“凌儿已带着裘叔的骨灰回边城安葬。”
算无遗策的裘叔都死了,安征心底最后一点希望也灭了,“二爷,等凌少爷从边城回来,你们尽快回京吧,这里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姜二爷命姜猴儿上茶,保证道,“安征,裘叔虽然去了,但爷千里迢迢来了,办不成事绝不会离开。你们村父老乡亲被杀的仇,爷在康安时给你报了;这一年你在酒泉吃的苦,爷也会双倍给你报回来。”
安征不是不相信姜二爷有这个心,他不信的是凭姜二爷这几个人,就能淘清酒泉的万丈泥潭。这样的话孔庆丰也说过,结果又如何?姜二爷是个好人,安征不希望他折在这泥潭里,“二爷您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儿?等少爷回来,您尽快带着他回康安吧。把命丢在这里,不值当的。”
姜二爷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把话说了,安征不信,他便不再多说,只问道,“孔庆丰和聂林江是怎么死的?”
安征回道,“小人知道的都写在给陈青侠的信里了。”
本不识字的安征,在康安跟在陈青侠身边做了两年事,认了字,也学会了躲避追踪和藏身的本事,若非如此,他去年春天绝逃不出酒泉县城。他不怕死,但他的仇还没报完呢,这条命就算要扔,也得扔在仇家尸体上。
姜二爷点头,“曾大人应有话要问你,他问什么你便讲什么,实话实说。”
“是。”羽林卫坑杀酒泉百姓的案子,就是京兆府少爷赵德敏和法曹曾显志审的,安征知道曾显志的本事和手段。
待姜猴儿把安征带下去后,周其武问姜二爷,“待曾大人问完话,安征如何安置?”
姜二爷靠在椅子上,“他想去哪就去哪。若他要出城,就给他些实用的东西,派人把他送出去。”
周其武低声道,“二爷,安征是本地人,咱们正缺这样的人手。”
姜二爷摆手,“他已经够惨了,本地人有的是,换个人用。”
“是。”
周其武退下后,姜二爷吃了些赵奶娘做的点心,净手后趴在桌边开始写信。
第一封是给万岁的。姜二爷写道:酒泉县丞徐启林请臣去酒泉戏楼看戏,酒泉厢军指挥使夙朔、左武卫副将宋思铜等人陪同,宋思铜是左武卫副将宋颗的堂弟,宋颗一直找臣的不痛快,臣为了大局忍着没动他。臣听完戏出来,发现街上都是徐启林的人,一个百姓都不见,不过万岁您别担心,曾大人和谢尚书已查清了孔庆丰大人的死因,他是被已在肃州大牢中“畏罪自杀”的酒泉知县任怀利毒死的,肃州知府钟当田和肃宣路安抚使付开文都牵扯其中……
写完给万岁的信,姜二爷又提笔给家里人写信:我今日去戏楼听了出新戏,梆子声太吵,没有康安的好听。不过戏本子不错,我把戏本子讨来一并寄回去,母亲可找鸿升班改一改戏本子,排好了后再进府唱给您听。戏台搭在水塘边,可以看着荷花听戏,这样凉爽些。酒泉比康安凉快,蚊虫也少,夜里不挂帐幔也能安睡……
四日后,景和帝收到姜枫的信,眉头皱得紧紧的。姜老夫人收到了信,展眉笑道,“留儿跟她爹想到一块去了。”
姜留选的搭戏台的地方,正是姜家花园池塘边,众人可以一边赏荷一边听戏。
姜老夫人把儿子信递给雅正,戏折子递给了陈氏。陈氏立刻打开戏本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雅正看罢,笑道,“那边蚊虫少这一点,真是太合二爷的心意了。”
“可不是么,他从小就招蚊子。”姜老夫人也笑了起来,“这戏台留着,待过几日鸿升班排好了新戏,再叫他们进来唱一回。”
姜二爷送回来的戏本子,是来不及这次唱了。第二日戏班进姜府,唱三出戏,前两出是上岁数的人们喜欢听的家长里短,第3部 是小姑娘们喜欢的儿女情长。
戏台下搭了凉棚,凉棚四周摆着三十余个小瓷缸,缸内各色碗莲都是姜老夫人精心培育的,令兵部尚书家的李夫人、吏部尚书家的丁夫人、京兆府尹家的张夫人等人赞不绝口。
见大家都很开心,此次活动的组织者姜家三姐妹也很开心。姜留坐在大姐身边,听她细细讲着酒肆的运作,姜慕筝坐在婆婆旁边,听她与闫家夫人闲聊。姜慕燕瞧见马南湘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婉转问起张容清。
“你今年出门少才没听说,南湘她相中了刘君堂,马夫人便派人去刘家打听,才知刘君堂已心有所属。”说到这里,张容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大家都在传,说刘君堂倾慕你。”
姜慕燕十分坦然,“这些闲话,姐姐也信?”
张容清心里是一百个相信,但姜慕燕看起来似是对刘君堂没什么想法,她心中不解,低声问道,“燕儿,你今年也十五了,你家对你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
姜慕燕回道,“我父亲会为我做主。”
张容清很想问,若你父亲三两年内回不来或者他在肃州出了事,你该怎么办?但想到姜二叔会出事,莫说姜家人怎样,张容清心就疼得难受。她握着姜慕燕的手,低声道,“你父亲的眼光自是极好的,他给你选的人一定差不了,你安心等着便是。”
“但……”
姜慕燕抬眸看着张容清。
但你想没想过,你父亲给你选的夫君,可能就是刘君堂呢?张容清默默把话吞回去,改口道,“但凡有一点可能,你也要留在康安。去了应天府我更觉得哪都不及咱们康安好。”
姜慕燕轻轻点头,“嗯,我父亲说过,他舍不得我和妹妹远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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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傻
那边,翰林张开润的夫人也在跟陈氏说刘家回绝了马祭酒家提亲的事,“我可听说,刘君堂相中你家燕儿了,你觉得这门亲事怎么样?”
陈氏摇着扇子道,“我觉得怎么样可不算数,燕儿的婚事得我家二叔说了算。”
张夫人眸子闪了闪,低声问道,“你二弟妹一点也说不上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自己又不傻,二房的事儿她才不会多嘴往外说呢,陈氏指了指装甜瓜的碟子,“你尝尝,这是南边进宫的瓜,可甜了。”
姜枫被提拔为兵部侍郎派去肃州后,姜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吃上进贡的瓜果了!张夫人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嘴里甜心里酸,“燕儿真要到十七才议亲?”
陈氏吃着甜瓜,看着戏台上的丑角笑了一会儿才道,“必须等到十七岁,否则我二弟妹的在天之灵都不依。”
张夫人又默默拿起一块瓜,看着与姜慕燕坐在一处的马南湘,心里不住盘算着。再过两年刘君堂就二十二了,就算他能等,他家的长辈也等不了。刘家相不中马南湘也不一定在等着姜慕燕,因为这俩丫头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起码比起她侄女来差多了……
“六妹妹你看,我大舅母要开始哭了。”姜慕锦捧着瓜,用胳膊肘碰了碰姜留,幸灾乐祸道,“廖伯母这回惨了。”
廖传睿的母亲挨着五姐的大舅母坐着呢,姜留见闫家大舅母与廖母聊得正开心,似乎没将心思放在戏台上,便啃了口瓜,笑道,“五姐姐,咱们赌一局?若你大舅母哭了,我输你一个金豆子,若她不哭,你输我一个。”
“好!”姜慕锦立刻应下。于是,闫家夫人在看戏,姜留和姜慕锦在看她。看了不大一会儿,姜留便觉得坐在廖母身边的二姐有些不对劲。因为她总抬手偷偷按腰,似乎不太舒服。
姜留挪过去低声问,“二姐,你不舒坦?”
姜慕筝低声道,“坐得久了,有些腰酸。”
廖母听了连忙道,“快起来转转,寻个地方歇会儿。”
“好。”姜慕筝应了一声,随着六妹妹出凉棚,慢慢向西院走去。她不只腰酸,头还有些晕,还没走到西院便眼前发黑,开始打晃。
姜留一把扶住二姐,见她脸色煞白,立刻让武婢把她扶进自己房中,并吩咐人请郎中。
姜慕筝挣扎道,“请郎中会惊扰了祖母,我只是受了些暑气,歇一歇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