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雅间外的人起先还插两句话,最后都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如意楼这个大厨高深莫测,安静得不敢打扰。
一番探讨后,钱崇书直呼知己,问薛忠山有没有兴趣到户部任职。户部的一团乱账,要是有这等人才在,月底前绝对能解决,他的尚书之位也一定能保住。
薛忠山表现得没多大兴趣,提着勺子道:“我就是一厨子,户部就不必了。”
钱崇书拿出算题的精神,劝了许久,他都不为所动,最后只得了薛忠山曾送的一本勾股定理全解。
回去的路上,周侍郎道:“钱兄之困,若是有这薛家大厨相助定然迎刃而解。他若是不应,你何不上书皇上,直接破格提拔,反正他家二子也是破格提拔的。”
钱崇书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只要圣旨下了,他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第二日早朝,皇帝问他为何昨日无故‘旷工’,钱崇书把昨日的事情说了。言语间对薛忠山的夸赞毫不掩饰,又把薛忠山那本勾股定理全解献上去了。
皇帝接过那本勾股定理全解翻看两页后,眼睛也亮了。
“《九章算术》勾股篇记载:今有股四尺,弦五尺,勾几何?答曰勾三尺,朕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观这本勾股全解倒是豁然开朗。没想到薛家卧虎藏龙,居然还有个算学大家。户部每年烂账,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传朕旨意,封薛忠山为户部正五品郎中,协理户部尚书整理户部账册,月底前上交。”
圣旨颁布后,钱重书倒是高兴,刚走出朝堂就碰见等在外头的太子。
他躬身行礼后,太子冷声问:“破格提拔薛忠山一事为何不先同孤商量?”
钱崇书心里一咯噔,恭敬的问:“太子殿下何意?”
太子道:“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冒然进入陌生人,你怎知不是三皇子的人?”
钱崇书脑袋这时才算清醒一些,但圣旨都下了,“太子殿下提点的是,忠山兄只负责整理历年的烂账,其余都接触不到的。下官也会交代一二,时刻让人同他一起办事。”
太子温润的眉眼微压:忠山兄都叫上了,只怕一见到新奇的算数什么都忘了。
“罢了,你多看着一些便是,不该他碰的万不能让他碰到。”
钱崇书连连称是。
介于薛忠山还有酒楼要看顾,钱崇书也不拘着他,只道他每日能来户部两个时辰,把历年堆积的烂账尽快处理出来便好。
薛忠山去的第一日,户部的人发现他看账又快又仔细,几乎丁点的漏洞都能瞧出,不管多复杂的账只要给他一支笔都能给你理出头绪。户部三天都没整明白的账他一个人一个时辰居然整理得相当完美。
户部一众官员都激动哭了:今年年底终于不用‘加班加点’,也不用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
这薛忠山就是救星啊。
十一月二十九当日,薛忠山一如往常从如意楼到户部整理账册。明日就是给皇帝回报的日子,薛忠山同一众户部官员从天蒙蒙亮忙到卯时一刻。其余的官员陆陆续续回去,最后只剩下薛忠山和钱崇书俩人做最后的汇总。
烛火摇晃间,门外的黄门来报,如意楼的薛县主送吃食来了,顺便问问薛郎中什么时候能下职回去。
钱崇书怪不好意思的,他实在无法才强留属下‘加班’的。
“请薛县主进来吧。”
薛如意提了一盒子现做热乎乎的米饺,打开放到她爹和钱钟书面前。那米饺皮子又薄又透亮,里头的韭菜豆腐馅瞧着鲜亮可口,萝卜虾米馅引得人食指大动。
钱崇书正饿,尝了一个忍不住夸道:“忠山兄,你们如意楼的吃食果然名不虚传。”他吃着吃着人就有些犯困,手里还拿着筷子就这么睡着了。
薛忠山快速解下他腰间的钥匙,摸到早就探查过的里间把暗格打开,开始翻找三年前的陇西账本。翻到后把账本塞给薛如意,让她快速记下来。
薛如意过目不忘,只要给她足够时间,她就能把所有的账本全复刻出来。到时候做一本一模一样的账本,表面做旧把真账本换出来便是。
钱尚书随时有可能醒过来,时间紧迫,薛如意争分夺秒的记。桌上的刻漏滴滴答答一点点往上升起,账房外传来脚步声,她心跳蓦然加快,记忆的速度有加快不少。
门外想起太子温润的声音:“钱尚书何在?”
外间的薛忠山手一抖,账册差点掉在地上,薛如意脑袋里那根弦紧紧的绷着。
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记完整了……
哪路神仙快来保佑太子摔个狗吃屎吧。
第77章
外间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薛如意心卡在嗓子眼里,犹豫要不要放下立刻出去。
就在太子要跨进来的那一刻,门外有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太子殿下。”
是王晏之。
薛如意狠狠松了口气, 争分夺秒继续认真记。外间的薛忠山盯着睡着的钱崇书也捏了把汗,然后精神高度集中注意外面的谈话。
账房外, 太子转身瞧见一身雪色衣裳的王晏之颇为惊讶的问:“子安, 你怎么在这?”
王晏之没接他的话,而是在户部圈巡一圈后,感慨道:“犹记得当年我时常跟着太子到户部走动, 一晃经年, 户部倒还是老样子。”只是屋瓦器具略有修缮。
太子眉目压了压, 也想起从前,唇角有了点笑意:“当年孤初初学政, 父皇便是让孤到户部历练。孤记得子安宁愿关在家中写太傅交代的大字,也不耐烦待在户部……”
王晏之浅淡的眸子染上笑意:“确实,这么多学问里, 我尤其不喜欢算学。但太子要来, 我还是愿意陪同的。”
孤月高悬, 冷寂带霜, 王晏之背对着他站在月光里, 周身都染上寂寥, 忽而道:“昨日太傅出殡,我沿途送了一路, 总是想起他交代我万不可以与你生份了。殿下出宫建府我也不曾去过,哪日有空我带如意上门叨扰, 不知殿下可否欢迎?”
面对他的示好, 太子笑容扩大:“孤一直不曾与子安生份, 你要来孤自然欢迎之至。”他瞧了眼王晏之手上拿着的狐裘斗篷,疑惑的问:“这么晚了,子安来户部是?”
王晏之道:“如意来给岳父送吃食,下车也不知披一件衣裳,我来给她送。”
太子眸光微闪:“哦,薛县主也在呢,送什么吃食,孤瞧瞧。”他当先一步跨进账房。
账房内摆着两张长桌,户部尚书钱崇书和薛忠山并排坐在一起,正吃着还热乎的饺子,薛如意坐在俩人对面安静的看着。光亮的烛火下,画面静谧又温馨。
钱崇书瞧见他来,立刻站了起来,手里的筷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殿下,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要吃饺子吗?”
太子目光在桌上那碟子饺子上扫过,又顺着账册往内室看,走动两步问:“就你们三个了,其他人呢?”
钱崇书道:“都下职了,明日要同皇上汇报今年的田地、赋税、奉饷事宜,今晚本官和薛大人加紧再汇总一下。薛大人家的薛县主真是有孝心,这么晚了,还特意来送宵食。”
薛如意和薛忠山朝太子行礼,太子摆手,温声问:“那忙完了吗?”
钱崇书呵呵笑道:“忙完了,多亏薛大人帮忙。”
“那就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钱崇书吃完最后一个饺子,开始收拾东西。薛如意和薛忠山也跟着收拾,五人一同出来户部,王晏之和太子约好去太子府的日期,才拱手道别。
等承恩侯府的马车走远,太子突然转身又往户部去。钱崇书惊疑,赶紧跟在他身后往回走,边小跑着跟着边问:“太子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太子径自回到户部,推开堆放账册的房门,走到内间,把私账全都查看了一遍。并没有翻动的痕迹,也没有少什么东西,跟在他身后的钱崇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太子殿下,薛大人每次做事都有人跟着,今晚上本官也是寸步不离。”
太子走出内间,萝卜虾仁的味道还在,他目光落在角落的刻漏上,询问道:“你确定一直盯着他们,中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钱崇书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无,方才我们一直在做事,薛县主提了食盒来,我们就停下吃宵食,然后太子您就来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太子掐住眉心:“没有,大概是最近没休息好。明日要上报的账册拿给孤瞧瞧……”
钱崇书立刻把这几日做出的账拿给他看。
空旷的街道上,马车辘辘而行。薛忠山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幸好你来的及时,不然就被太子发现了。”给钱崇书的饺子里下了迷药,解药在鼻断轻嗅就能醒来,而且醒来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意还没看好账本,若是当时把钱崇书弄醒就麻烦了。
薛如意也舒了口气,疑惑道:“太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干嘛?还真够小心的。”
王晏之轻笑:“我们不也不睡觉,大半夜的出来吗?”
有惊无险,三人相视而笑。
王晏之把薛忠山送回薛府,然后带着如意回了承恩侯府。薛如意一回去也不睡,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开始默写看到的内容。王晏之就坐在她身边研磨,安静地陪着她。
她下笔飞快,几乎没有停顿,努力把自己记住的东西写下来。灯火摇晃两下,印在她侧脸,王晏之想了想,起身取过烛台,把仙鹤烛台上的六只蜡烛点亮,移到她左侧不远,把整个桌面都照亮。
做好这一切后,又坐到她身边。
烛蜡滴满烛台,他起身把多出来的灯芯剪掉,又吩咐浮乔去弄一碗面汤来。外头鸡鸣阵阵,薛如意伸了个懒腰,终于吐出一口气。
“三本账册都好了。”
王晏之把面推到她面前,温声道:“吃一些垫垫肚子,你先去睡。”
薛如意胡乱把面吃进肚子里,迷蒙着眼倒进被子里就睡。王晏之走到床边,帮她把没来及除掉的鞋袜脱掉,又把她头发散开,把外衣除了,替她拉好被子才重新坐回桌边。
如意只能默写出账本,自己却是模仿不来笔迹的。先前薛忠山已经拿过户部其他账册给他瞧过,他要模仿那些账册把如意方才写的账册重新再誊写一遍。
灯火下,他拧眉集思,一把一划开始誊抄账本。最后一滴蜡滴干,窗外露出鱼肚白,他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坐到桌边誊抄。
直到日头高悬,薛如意终于睡饱睁眼,桌边的王晏之还在誊抄。薛如意爬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又往不远处的烛台看看,轻声问:“你昨晚上没睡?”
王晏之停笔,侧头瞧她,眉眼里笼着淡淡的疲惫,唇角却微微翘起:“没有,很快就完了。”
她穿好衣服起身,走到他身边翻看他已经誊抄好的账本。那字迹居然与她昨夜看到的一模一样,当着厉害。她目光又移到他正在誊抄的那页上,顺着笔尖往太手指骨移动。
手关节处倒是脆弱,捏笔的地方都红了。
“累了就休息,睡一觉午后再写也是一样。”明明身体不好,还熬夜。
王晏之突然搁笔,凑到她身边,薛如意吓了一跳,微微往后靠,支吾着问:“你要干嘛?”
“给我抱抱吧,抱一下就不累了。”他伸手,薛如意挡住,望进他有些红血丝的眼睛又慢慢松开了。
王晏之把人拢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松快的叹了口气,闭眼休息。
时间过了一秒又一秒,呼吸间浅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从前有些冷的身体总算有了点温度,只是圈着她的指尖还是有些冷。薛如意有些不自在,动了动,他搁在肩膀上的脑袋也跟着动了动,鼻尖贴近她脖颈。温温热热,还有些痒,她耳尖一点一点变红,靠着她的人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柔柔的落在她红得滴血的耳垂上。
“如意……”
他温凉的唇在她脖颈细软处噫动,薛如意被他喊得抖了抖,整个身子绷直,却没有动。
王晏之眼角略弯,唇沿着她下颚线往上一路小心碰触,双手抚上她脸颊,浅淡的吻印在她唇角。
他实在太过温柔,薛如意好像被蛊惑。
蜻蜓点水的吻印在鼻尖眉眼,又顺着脸颊往下,薛如意觉得自己浑身燥热,伸手微微推拒。抱着她的人立刻停下,鼻尖挨着她的鼻尖,哑着嗓音问:“……不可以吗?”
她心跳的奇快,觉得这人太坏了,为什么还要问可不可以。就在他唇又要亲上来时,门突然被敲响,薛如意吓得往后靠。
啪嗒一声,王晏之一时不查,被她带着倒在地上,手只来得及垫住她后脑勺。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喊了两声推门而入,瞧见地上叠在一起的俩人,眸子睁大,把身后的承恩侯推了出去,吧嗒关上门。
承恩侯还在外头问:“怎么了,你不是来喊他们吃早饭的吗,里头刚刚砰咚一声是这么了?”
沈香雅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没什么,小两口在玩闹,我们等等,等等也不碍事的。”
这都是什么事啊,薛如意仰躺在地上与他四目相对,见他还在笑,气恼的一把把他掀翻在地,爬起来就往外走。王晏之翻坐起来,从无声到干脆笑出声,等笑够了,才起身重新坐到桌子边继续誊抄。
眉眼里的疲惫好像尽数去了,整个人都笼在愉悦的情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