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讨厌被偏爱的感觉,岑鲸也不例外,可她还是说:“包庇不好。”
乌婆婆觑着眼瞧她,她终于忍不住笑道:“包庇我可以。”
乌婆婆也跟着笑了,湿润的眼底映着廊下灯笼的光,比天上的星子还好看。
走到乌婆婆的房间,岑鲸替她推开门,说:“时间不早,我就不进去坐了。”
乌婆婆闻言,没有强留她。
就像方才一路走来,她没有各种询问确认坐实岑鲸的身份,也没有问岑鲸为何能死而复生,还一下就变成了个年仅十五的小姑娘,更没有问岑鲸大半夜跑出宿舍去做什么。
就好像只要岑鲸还活着,其他什么都无所谓了一般。
岑鲸想了想,决定告诉她:“或许哪天我会突然不见,到时候你可别因为这个难过。”
乌婆婆:“好。”
岑鲸又笑了:“这么想得开?”
乌婆婆轻叹:“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去,都没关系,哪怕再也不见,只要知道你还好好的,老婆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
回宿舍的路上,系统悄悄冒头,小心翼翼地问岑鲸:【宿主会为了老婆婆,好好做任务活下去吗?】
岑鲸:“不做任务,能活一天算一天。”
系统没什么是非观,但这并不妨碍它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谴责岑鲸,好站在道德制高点,逼迫岑鲸去做任务:【你既然不肯好好活着,就不应该跟老婆婆相认,万一你又死一次,老婆婆又要难过一次,太不负责任了。】
岑鲸听它用了“相认”一词,问它:“你知道我的过往了?”
系统:【根据现有信息可推测,宿主曾使用另一个身份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个身份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书院创始人岑吞舟。】
原来只是推测。
“我还以为你从反派系统那共享了我的资料。”
2700依旧不屑跟反派系统为伍,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恋爱系统和反派系统不属于一个部门,借调资料流程太过繁琐,没必要。】
岑鲸没有拆穿它,只是告诉它:“如果你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你就会明白——”
岑鲸回到宿舍,转身门关。银色的月光落在她身上,随着她关门的动作被慢慢挤成一条线,最后彻底隔绝门外:“我这个人,总是做不出什么太好的抉择。”
她能为了让父母姐姐健康顺遂,去做一个伤天害理的反派,也会为了让半夜思念她的乌婆婆高兴一次,就与她相认,然后骗她说“我会突然不见”,而不是告诉她“我会突然死掉”。
她所做出的选择,从来都没有彻彻底底的对过。
岑鲸在门前站了一会,熟悉的困倦涌上心头,她闭了闭眼,不再多想,回床上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蒙蒙亮,岑鲸就被外头走廊上的自鸣钟给吵醒了。
她捧着因为睡不够而头疼欲裂的脑袋,开始了在明德书院的学习生涯。
乌婆婆昨天来说分班结果的时候就给了她们庚玄班的“课程表”,早上基本都是大课,需要去明德楼,下午一般是骑射课或小课。
白秋姝上大课上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攥着笔杆子满脸生不如死,可一到下午她就活了,虽然她也不爱上小课,学什么调香刺绣品茶,但下午有骑射课,给她上课的武师傅也对她又爱又恨。
爱她天赋异禀,百步穿杨,恨她每次都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不受驯。
还好武师傅有杀手锏,那就是岑鲸。
岑鲸身体不好,专门请书院大夫诊过脉,不能剧烈运动,自然也就无法跟其他学生一样骑马射箭打拳。
但白秋姝这匹野马特别听她的话,武师傅曾有心在课后给白秋姝安排一些额外的训练内容,遭到了白秋姝的拒绝,还是岑鲸开口,才让白秋姝捏着鼻子应下。
相比白秋姝,岑鲸的校园生活就要平静许多,无论学什么她都会一点,也无论学什么都不出彩。
唯一会引人注目的,大概就是骑射课上人人都在挥汗如雨,就她能走在校场边缘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慢慢悠悠地散步。
这天下午骑射课,岑鲸照例在中庭校场闲逛,并不知道远处的明德楼二楼,有人一眼就看到了格格不入的她。
“那是谁?为何不用上课?”萧卿颜问。
书院大夫卫先生往下瞧了眼,还没通过那道模糊的身影确认那是自己曾诊过脉的学生,就听见他后头的乌婆婆率先开了口:“回殿下,那姑娘叫岑鲸,她身体不好,上不了骑射课。”
她就是岑鲸?
萧卿颜蹙眉,心里升起些许不满——
岑吞舟文武双全,这姑娘取了个和他相似的名字,入学分班考没考好就算了,居然连骑射都学不了。
【叮!长公主萧卿颜:好感-1】
【宿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系统本来就只有三点来自萧卿颜的好感值,刚入学那天晚上扣了一点,之后过了十天,又扣掉一点,本就剩下最后一点,居然还被任务目标自己减掉了!
岑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担心好感会继续减下去,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便加快脚步,往附近唯一能遮挡视野的建筑——明德楼走去。
另一边,萧卿颜看向难得在她面前开口的乌婆婆,疑心对方和她一样注意到了岑鲸的名字,因此对岑鲸另眼相待。
萧卿颜心里越发不满,她愿意留下岑吞舟塞进书院里的人,不代表她能容忍他们不按书院规矩办事。
向来铁血手腕的萧卿颜正琢磨该怎么杀鸡儆猴,突然发现乌婆婆侧头看向窗外,就跟着朝外望了眼。
就这一眼,方才因为距离远看不清的容颜一下子就撞进了她的视线。
【叮!长公主萧卿颜:好感+50】
系统声音颤抖:【宿、宿主?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第6章
岑吞舟死后,是萧卿颜给他收的尸。
准确来说,是岑吞舟威胁萧卿颜,必须给他收尸。
当时的岑吞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帝萧睿忌惮他的权势,长公主萧卿颜厌恶他的作为,就连他一手带大的义弟岑奕,也在知道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后,恨不得他死。
众叛亲离,不过如此。
所以那年上元节,萧卿颜做梦都想不到岑吞舟会在进宫赴宴之前专门来找她。
而她也一如既往想都没想就让人把岑吞舟轰走,不愿在这大好的节日里见他,平添晦气。
把人轰走后,她还跟自己的驸马抱怨,说那姓岑的真会挑日子,怕不是专门来膈应她的。
驸马捧着她的脸给她画眉,正要接话,突然听到什么,手中价值十金的螺子黛直接被当成暗器扔了出去。
可那来人也是个练家子,一歪头就躲开了螺子黛,驸马则趁这会儿的时间,拔出墙上悬挂的一柄长剑,直直朝不速之客挥去,逼得那人一退再退。
那人眼看着就要跌到屋外庭院里,终于还是抬手,弹指震断了要他性命的长剑,顺带手把弹飞出去的断刃捞回来,往驸马颈边袭去。
偏生那驸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武功路子比来人还要邪门,眼看着就要两败俱伤,一柄长鞭破空,啪地一声将两人分开,还抽到了来人身上。
“嘶——”翻墙进来的岑吞舟被长鞭在手背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以一对二,未免太不磊落。”岑吞舟抱怨。
拿着鞭子的萧卿颜非常想撬开岑吞舟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是他擅闯别人的府邸,怎么还有脸让府邸主人和他一对一单挑?
可那些讽刺的话语在萧卿颜喉间轻轻一滚,就又被咽了下去。
再开口,只剩一句:“滚。”
岑吞舟垂眸捂着受伤的手背,说:“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萧卿颜冷着脸:“你我不是一路人,没什么好商量的。”
气氛僵持不下,岑吞舟却笑了。
“那就不商量了。”他抬眸,眼睛还是那么的好看,却隐约透着一抹浅浅的倦意。
不等萧卿颜细思那抹倦意为何,她就被岑吞舟接下来的话勾起了怒火。
岑吞舟说:“替我办件事儿。”
可以,他可以的,“商量”不成,直接就改成“吩咐”了是吗?!
萧卿颜差点没给气笑:“我不是你相府的丫鬟!”
岑吞舟:“我家丫鬟要能办到,我定不来你这找骂。”
萧卿颜:“岑!吞!舟!!”
岑吞舟非常无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不答应,我就只好把你这位驸马爷的来历,送到陛下那了。”
从商量到吩咐,再从吩咐到威胁,很好,这很岑相。
萧卿颜也确实是被岑吞舟拿捏住了。
她的驸马表面上是她从街上强抢来的民男,实际却是别国刺客,如今虽一心向她,可这把柄要落到皇帝手上,她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带着她的驸马全身而退。
一旁的驸马再一次提起了手中的断剑,这一次,岑吞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萧卿颜按下驸马的手,朝着岑吞舟咬牙道:“你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非得逼我当坏人。”岑吞舟得了便宜还卖乖,丝毫不怕萧卿颜翻脸。
因为他太清楚这对小夫妻是怎么一路走到今日,甚至还给萧卿颜当过狗头军师,让她直接把人绑回来关小黑屋。
连这种馊主意都能出,足以见他们曾经的关系有多好,甚至许多人都以为岑吞舟会娶公主,可惜世事难料,他们当初有多好,后来决裂得就有多彻底。
而他们决裂的源头,就是明德书院。
岑吞舟创建明德书院时,先帝还在。先帝问他,女子又不用考科举,为何要建立给女子读书的书院,他说:“女子不用考科举,可女子要嫁人啊,不多学些道理,开阔开阔眼界,如何替她们的丈夫持家?”
一番话,直接就把女人标榜成了男人的物件,仿佛女人一生的价值都在男人身上。
这话传到萧卿颜耳朵里,可把萧卿颜给恶心坏了,她想找岑吞舟对峙,岑吞舟却因公务繁忙不见她,气得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明德书院抢到了自己手里。
再后来,岑吞舟的所行所言越来越让萧卿颜无法理解,政见上也时常有不同的倾向,两人就此渐行渐远,最后甚至发展成了针锋相对。
为庆祝上元节而挂上的花灯在廊檐下随风轻晃,岑吞舟站没站相地倚在窗户边,对萧卿颜说——
“若哪天陛下要我死,劳烦你给我收个尸。”
萧卿颜眯起眼,说:“好。”
岑吞舟无声叹息:他太了解她,就她那性子,越是答应得干脆,越是有诈。
眼下多半是表面答应,反正到时候他也死了,总不能诈尸来找活人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