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丫头倒是不饶人,裴明昉几乎要笑出声。
他拍了一下女儿的后背:“不会是他,他才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也没有那样的心。”
果然,随着裴明昉的话音落下,他们正巧来到开封府前不远处的街角。
沈如意被父亲高高举着,简直是一览众山小,前面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她的视线。
她老远就看到前面立在开封府门前,穿着句芒神衣服的男子,那是个四十几许的中年人,有些富态,个头也不高,一看便不是年轻的靖王。
裴明昉给女儿解释:“那是开封府通判。”
沈如意点头:“哦!这个看起来还可以,似乎不是坏蛋。”
裴明昉倒是有点意外,这位开封府通判是个清明好官,一心为百姓分忧解难,开封府中的刑名案件皆是他亲理。
靖王赵衸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什么侦查破案统统都与他无关。
“你怎么看出他是好人?”
沈如意笑得高深莫测,她挑了挑眉:“我就是知道啊,大概是看脸吧?”
裴明昉以为她是小孩子的玩笑话,未再多问。
倒是赵允宁,因为个子矮,只能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什么都瞧不见。
裴安要抱他,他也不肯,只能站在裴明昉身边叹气:“唉,看了个寂寞。”
沈如意听了他的话,咯咯笑出声,然后便好心请求裴安必须要把他抱起来。
赵允宁这才“不情不愿”答应了。
待两个小孩子都坐到长辈肩膀上,鞭春仪式便已经开始了。
只看开封府府衙前面,春牛摆放在一个由鲜花妆点的围栏中,中有百戏人物,很是漂亮。
通判手中执春柳软鞭,在春牛前来回挥舞,发出“啪啪”的响亮声音。
他口里还唱诵:“春来五谷丰登。”
他唱一句,百姓便跟着唱一句:“春来五谷丰登。”
待到反复再三,鞭春仪式才算结束。
百姓们看完仪式,便一哄而散,有的去左近的瓦舍看戏,有的则去大集逛街,还有的寻了附近的脚店正店,美美大餐一顿。
节日里的汴京,无论何时都是洋溢着幸福的。
节日的热闹属于每个人,这座繁华的都城也属于每一个汴京人。
这时便有小贩端着巴掌大的春牛造像,在人群中兜售。
裴明昉见沈如意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春牛看,便招来小贩,给女儿和赵允宁一人买了一只。
“回家摆在灶台里,”沈如意一本正经,“能发大财。”
赵允宁居然当真了:“真的?那好,我也让人摆在灶台里。”
裴明昉无奈地拍了一下女儿:“莫要糊弄哥哥。”
沈如意低头看一脸认真的赵允宁,忍不住冲他笑了一下:“我瞎说的,在我家什么都能招财。”
这边鞭春看完了,裴明昉就领着女儿和借来的侄儿去逛街。
最近这几日,几处主街上的店铺几乎全开了,此时正是一年中最赚钱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不想错过。
裴明昉抱着女儿往巷口行去:“一会儿想逛什么?”
沈如意想了想,道:“爹爹,我想去州桥。”
裴明昉立即便知道她想去看什么了。
从朱雀门出,一直到龙津桥,自州桥南去,一整条街都是各式各样的食肆。1
州桥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是从太阳落山时开始的,整条街市灯火通明,要一直闹到三更才少有客人,彻底停席。
因是夜市闻名,白日里人会少许多,且许多半夜才出来的铺席这会儿也没有,但依然叫两个显少出来玩闹的孩子高兴。
待进了街市,沈如意就让裴明昉把她放下来,她自己跟在父亲身边,仰头看着每一间店铺。
一边看,一边还同赵允宁评议。
“这一家瞧着生意好好哦,”沈如意指着梅家熟食铺问赵允宁,“宁哥哥吃过吗?”
赵允宁小小年纪,却是汴京老饕。
他背着手,一脸严肃道:“吃过的,梅家主打鸡鸭肉,隔壁的鹿家主打鹅鱼熟食,都是酱香风味,鹿家的更辣一些。”
他思索片刻,又评议一句:“他们所做猪肉都有些腥臊之味,卖气一般,不如其他有名,没有雪婶做得好吃,依我看,是香料用得不对。”
沈如意也仰着头,听着他的话,还说:“那我家的食肆,可以多加猪肉一项,便宜又好吃,大家都喜欢。”
赵允宁道:“正是如此,不过州桥是大街市,此处虽然租金昂贵,但生意也比别处要好倍余,倒是不好比较。”
“总的来说,即便味道一般,在这里也能卖出别地好店的量。”
两个孩子就站在人家店铺门口,一脸严肃地点评着,你一言我一语,那一本正经的话语,听得裴明昉哭笑不得。
他这小囡囡,一门心思就是发财开铺席,比许多大人还有赚钱劲头儿。
倒是……越发惹人怜爱。
裴明昉弯下腰,温声问:“不若咱们都买一些回去,给沈娘子尝尝,让她来看食物好坏。”
沈如意眼睛一亮:“好!”
于是,待到这一家子从街头走到街尾,后面的几个亲随已经往马车送了两趟,这会裴安儿手里还大包小包,几乎快要拎不下。
待来到龙津桥前,裴明昉看了一眼天色,又笑着对女儿说:“要不去一趟南角楼街?瞧瞧有什么新鲜玩意,买回家去玩?”
“好呀。”沈如意开心得脸都红了。
她伸出手,拽了拽裴明昉的衣袖,仰着头看他。
“爹爹,你对团团真好。”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蕴藏着满天星辰,又有一轮皎洁银盘,璀璨又圣洁。
“还不够好啊。”裴明昉重新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高高看着人群。
“都是爹爹应该做的,所以还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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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离香行街不远的榆树巷口,有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正在踟蹰。
她左顾右盼,犹豫再三,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并且,她身后跟着的女使也是面露瑟缩,只缩着头站在她身后,陪着她同面前一看便没有正经行当的闲汉对峙。
说是对峙,但也只那年轻妇人在质问罢了。
“你不是在骗我吧?我相公怎么会在此处?这是什么地方?”
吴德忠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对她阴沉一笑:“沈大小姐,是你求我的,我才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替你寻人,莫要诬赖好人啊。”
他一笑,脸上的疤痕便扭曲狰狞起来,显得越发吓人。
“是你让你的女使出来询问,想知道你相公整日都去哪里,赖三爷接了这活计,自然会安排给办事利落的我。如今你要是觉得不妥,你们回去便是,但银子我可不退。”
吴德忠笑得满不在乎:“你要是不想知道了,再给我一笔辛苦钱,我这就走。”
他越不在乎,沈雨灵就越在意。
她紧紧咬着下唇,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丫鬟小婷,然后才回过头看向吴德忠。
沈雨灵摸着微微有些疼的肚子,脸上冷汗直流:“可相公说他每日都是去汴河大街的诗社同人斗诗,又如何在此处?我只是疑惑而已。”
吴德忠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你娘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生了这么傻的女儿,孩子好不好,果然也好看爹。”
他声音逐渐阴冷:“沈大小姐,你不会以为男人的话都是真的吧?他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无数次,你那个小相公,瞧着也斗不了诗,斗鸡还差不多。”
沈雨灵深深吸着气,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让丫鬟小婷给她擦汗。
小婷一脸惧怕,她小声说:“小姐,要不算了吧,姑爷……姑爷去哪里,您也管不了啊?还不如不管。”
沈雨灵听到管不了这三个字,姣好的面容瞬间便有些扭曲,她狠狠掐了一把小婷:“莫要胡说,我怎么管不了姑爷了?他是赘婿一日,我就能管他一日,再说他平日那么爱我敬我,愿意让我管的。”
她如此说着,就跟斗急了的母鸡一般,红着眼睛就对吴德忠说:“这是三百钱,你带我去,现在我就要知道。”
“若是你带错了,我没瞧见相公,唯你是问。”
小婷在后面不停拉她的手,被她一把推开,便也无法再阻拦她。
吴德忠心里波澜不惊,甚至是带了些嘲讽和恶意,但脸上却乐开了花:“小姐这边请,盛惠三百文是也。”
沈雨灵跟着他,一步步往榆树巷里行去。
这条榆树巷不临河,不临街,甚至不挨着有名的大街市,很是有些偏僻。
沈雨灵一走进来,就能感受到巷子很是狭窄,两边院墙似乎就压在脸上,显得异常逼仄。
而且地上用的也不是青石板路,只是一般的土路。
因是冬日,地上的尘土倒是少一些,没那么让人厌恶。
沈雨灵一边往里走,一边皱眉。
“怎么这么安静?这里都是住家?”沈雨灵如此问着,声音都带上些许颤抖。
显然,她心里也在打鼓。
“可方家也住香莲巷,此处又是作何用处?”
沈雨灵边走边说,眼睛里都发着诡异的光芒,她手上特别有劲儿,死死捏在小婷手上,让小婷疼得直叫。
“小姐,你轻点,你轻点啊。”
“小姐,你别着急,仔细肚子里的孩子。”
但沈雨灵就跟着了魔一般,便是小婷搬出孩子,也阻拦不了她了。她大张着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看着巷子两旁的门户。
这里同繁华的汴河大街两侧不同,没有规整的楼屋和杂院,只有一家家小门小户,巷子里的房子似乎都不大,只一两间的样子,所以巷道两侧的门户都只有单开,距离很近,不过十来步的样子就到了另一户门前。
沈雨灵越走脸上汗越多。
她不仅肚子痛,也心慌,那颗慌张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