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秦越给老爷子写了饮食禁忌,秦榕当即便命家里的厨子日后严格遵守上面的禁忌要点,决不能有任何差错。
加上秦越后来开的那个方子,半个月下来,老爷子的腿还真的疼痛减少了几分,可他也真的有些馋甜食了。
在这个家里,老爷子的话,谁敢不听?
虽说秦榕早已关照厨房,以后要禁了老爷子的甜食,可老爷子亲自发话,厨子又哪敢不从的?
老族长刚端上香喷喷的芙蓉糕,秦榕便闻着香味找来了。
“我的亲爹哎,您忘了越儿说过什么了吗?”秦榕急得直跺脚。
“……”被儿子抓到自己偷吃甜食,这事也委实丢脸,秦荐廉老脸有点挂不住了,故意沉着脸给自己找补,“我只是吃一块,又不会如何。”
“越儿临走前可是再三嘱咐,您要是还想要您的腿,要您的眼,要您的命,日后就得注意饮食!”秦榕活了四十多年了,向来是他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都不敢反驳。
可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在他的怒视中,抢过了他手里的糕点。
一句话,就是不给吃。
秦榕都做好了被他爹怒打的准备,闭上眼就等着那拐杖往身上落。
谁知道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他爹竟只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不吃就不吃”,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他?!
秦榕这辈子,第一次在父与子的关系中,感觉到了自己作为成年男人的尊严。
看着老爷子拄着拐杖气鼓鼓地往前走着,秦榕连忙丢下那碟子芙蓉糕,小跑着追了上去。
“爹,您别生气……”虽说这一回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教训,可秦榕早已深入骨髓的顺从,又让他本能地忍不住道歉。
秦荐廉停下脚步,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这儿子,虽平庸了些,但是心却是善的。
秦荐廉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人啊,兴许就该知足吧。他这儿子虽没有什么大出息,可是以他的性子,就算他这个老爹真的走不动道了,也会妥善照料他的。
比起那些不孝子来说,秦榕着实算得上是个好儿子了。
“我这几日,腿上痛痒确实缓解了不少。再忍一忍,忍一忍吧。”秦荐廉似乎也不太习惯如此温情的气氛,立马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
秦榕连忙“哎”了一声,又说起了秦越。
“看样子,越儿的诊治是对的。”秦榕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他心里也想信任秦越,可哪能真的一点顾虑都没有呢?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何况又是治病救人这种需要经验与阅历的活,任由谁看到秦越那张年轻又俊朗的面孔,心里都会打鼓的。
愿意答应秦越试一试,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是啊,没想到,被他误打误撞,给说对了。”秦荐廉一边拄着拐杖往前慢慢走着,一边轻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我秦荐廉找了多少大夫看我这腿疾,结果竟是因为甜食吃多了?”
真是又好笑又可气。
谁说不是呢?
秦榕忍不住在心里赞同。
不过还好,如今有秦越在。
也不知为何,秦榕对秦越,就是格外信任。虽然对方也只比他儿子秦敏大不了两岁,可不止为何,秦榕却觉得秦越这孩子,格外稳重,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似乎比自己年纪还大。
当然,这一定是错觉!
秦榕连忙将脑海中这个可怕的念头驱散。
秦越贤侄年轻俊朗,又怎么能跟他这样年近半百的老头子比呢?
“爹,您说我啥时候去谢谢越儿啊?”秦榕见老爹没有怪罪的意思,连忙大着胆子追了上去,搀扶着他往前走着。
“再过些时日吧。”秦荐廉道。
等他这腿疾再好转些,也算有个由头。
秦榕自然听从。
接下去的日子里,秦榕依旧严格限制老爷子的饮食。老爷子虽偶有抱怨,甚至有时气得作势要拿拐杖打他,秦榕也都没让步。
何况,他现在已经知道,他爹并不会真的打他。
原来,他爹也会向他让步。
原来,他爹也会跟个小孩一样,虽不情愿被管,却又不得不被他管着。
这种感觉,真的是既新奇,又陌生。
而家里的仆从们见到老爷子如此听从秦榕的话,也渐渐转变了对秦榕的态度。
秦榕活到这把年纪,才终于体会到了一把当家做主的滋味。
而这一切,都拜秦越所赐。
所以,今日他来感谢秦越,当真是真心实意。
一来是谢谢他缓解了他爹的腿疾,二来,则是这份藏在他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
“贤侄,这一次,我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说着,秦榕左右张望了下,确定没有旁人后,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
“这点钱,你收着,赶紧将那笔赌债给还了。”秦榕生怕秦越不收,又急忙道,“那种地方,即便答应了你可以慢慢还,也难保会有什么幺蛾子。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与他们一刀两断得好。”
秦越低头看了一眼银票数额,拿去还了赌坊的十五贯,还有盈余,足够他们兄妹仨好好生活一两年的。
“多谢世叔。”秦越收下银票,随即便拿起石桌上的纸笔,唰唰几下便写下一张借条。
“世叔,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的。”秦越倒也不是装清高,毕竟上回秦榕给的碎银,他可是没有一丝犹豫就收下了。
如秦榕所说,赌坊那边欠下的银子,越早还越好,免得后续又有什么波折,所以他才想方设法给老族长看病,最终也如愿收到了秦榕送来的银子。
可这笔钱,除了秦荐廉与秦榕对自己的感谢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资助自己。
只是,秦越心里清楚,人情债,比银两,更难还清啊。
第十五章 、敬鬼神
秦越看着秦榕真切的目光,心里明白,或许对于秦榕来说,他从未有过挟恩以报的念头。
想要让秦越记得秦榕的恩情,这一点,秦榕没有明说,甚至于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一点。
可秦越却看明白了。
这笔钱,比他预想的还要多得多。
这大约是秦荐廉的主意。
秦越若是收下了这笔钱,就代表他欠了秦榕不小的恩情。
若无意外,日后都与秦榕一家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
不愧是掌舵多年的老族长,心思果真细密又精准。
秦荐廉不想做亏本的买卖,可秦越也不想被人道德绑架。
他感激秦榕,日后秦榕若有需要,他也定会全力以赴,可他不愿这份感激,提前被人抹上算计的颜色。
所以秦越才会写下这张借条。
他必须得还赌馆的钱,所以秦榕的钱,他得收。
但是他也不愿提前写下无形的空头支票,所以他得写下这张清清楚楚的借据。
“世叔,您收好。”秦越将借据双手递上。
秦榕自然是不愿收秦越的借条,可也强不过秦越,最后只好将借条收了回去。
回到家里,秦榕忍不住对着亲爹感慨。
“越儿当真是个好孩子,非要给我写借条,哎,这孩子也太见外了。”
你也知道是见外啊。
看着自己那个依旧不明所以的亲儿子,秦荐廉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秦榕对秦越的欣赏与喜欢,是发自内心的。
所以他是真想借此机会,帮秦越还了那笔债。
可是秦荐廉却不是这样想的。
对于一只老狐狸来说,没有利益的事,是不会做的。
帮秦越可以,他得拿等价的东西来还。
只是如今受帮助的人是秦荐廉,所以有些话就不能说得那么明白。
不说明白,自然也有不说明白的法子。
秦榕不是想给秦越钱吗?秦荐廉便索性让他多给了许多,不仅能让秦越还了欠赌馆的钱,还有盈余让他做点别的事。
一笔远超过正常诊费的钱,秦越若是收了,那么自然而然就欠了秦榕一个天大的人情。
日后若秦越真有了出息,那么秦榕便是他的恩人,看在这份上,他也得对秦榕多有照料。
那他这老头子就算死,也算安心了,起码也给这没出息的儿子,找了条后路。
若秦越没什么出息,秦荐廉损失的也不过是一笔钱财而已。
身外之物,又有何要紧的。
对于秦荐廉来说,这是一笔决不会吃亏的买卖。
可他没想到,秦越竟给秦榕写了一张借条,将这笔不可诉之于口的恩情,化作了白纸黑字的明账。
难不成,这小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计划吗?这一刻,秦荐廉心里忍不住有些突突。
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少年郎,当真有这般智慧与眼力?
还是说,自己是高看了他,也许真如秦榕所说,秦越只是单纯地不好意思受人如此大的恩惠呢?
一时间,秦荐廉也有些迟疑。
可是想到秦越当日在祠堂那干脆利落的一刺,秦荐廉最终还是倾向于前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