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沉默了片刻,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朕晚间赴了个宴,回来又有事耽搁了,并未看见密信,如今据你发现人已经过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齐成泽额上冒着汗。
“已经这么久了。”
萧凛淡淡地开口,但平静的脸下却隐隐翻滚着怒气。
齐成泽一看见他手上快被捏碎的扳指,连忙低下了头,汗涔涔地问道:“那……那现在还要不要下封锁令?”
“现在?”
萧凛攥着拳,青筋微微凸起,盯着那窗户上映出的纤细的人影久久没出声。
半晌,那攥紧的拳才逐渐松开,他脸上翻涌的怒气慢慢平息下来,淡漠地吐出几个字:“不必。”
他是跟江怀打过交道的,这个行事一贯警惕,依着他的敏锐,现在早就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坊市了。
“不必?”
。
齐成泽猛然抬头,疑心他是被温柔乡彻底迷了眼,要舍弃那些亡灵了。
话一出口,他又觉失言,连忙低下了头:“微臣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冲撞,望陛下见谅。”
他一片忠心,兄长正是当年死去的亡灵之一。
萧凛自然不会怪罪,难得解释了一句:“朕自有分寸。”
齐成泽知晓他是个胸中有谋略的人,当下也不再纠结,低头领了命出去。
萧凛站在高高的太极殿上,透过栏杆朝着千重万重宫阙和外面的万家灯火看了许久,久到指尖都发了凉,才终于回了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进门,他便瞧见那个看似柔弱的人正捂着喉咙一下一下地咳着,咳的脸色都发了红。
沉沉地站了片刻,他还是抬了抬僵硬的手腕,倒了茶递了杯水过去:“漱一漱。”
柔嘉正难受,倒也没拒绝。
一杯水饮尽,她才发觉他的视线落到了那尚未解开的密信上,不自觉低下了头:“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萧凛又递给她一杯水,这才瞧见那混在一堆信函中的密信,淡淡地开口,“只是有个属下犯了点错,说了几句。”
柔嘉点了点头,不再刻意关注,反正这密信没解开,他就算怀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两杯水用完,柔嘉嗓子才好受些,干涩地开口:“那我先回去了。”
萧凛这次没再像往常一样拦着,只是当她走到了门边的时候,才忽然开口:“你不是想透透气吗,后日的端阳节朕会在清晖园设宴,到时候会有龙舟宴,你也一同过去。”
他说话时用的是命令的口气,柔嘉脚步一顿,正有些不安,他却又发了话:“顺便帮永嘉掌掌眼,朕要替她选个夫婿。”
原来是替永嘉掌眼,柔嘉迟疑了片刻,看到皇兄唇边的微笑还是点了点头。
可等她一出门,萧凛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沉了下去,手中的密信越攥越紧,最后袖子一扫,整个桌面的东西都被他拂倒在地——
他冷着脸,指腹将那杯子边缘沾上的口脂一点点擦去,忽然眼神一凛,严厉地吩咐道:“让齐成泽暗地里布置人手,端阳的时候把清晖园层层围起来,只要朕开口,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第60章 坦白(大修)  你到底把朕当什么?……
端阳节快到了,皇帝在宫外的春晖园设宴,大宴群臣。
还有小道消息在流传,听说设宴只是托辞,实际上是借机为两位公主选婿。
消息一传出,邺京的世家豪门,新晋的状元榜眼皆蠢蠢欲动,这两位公主一个是皇帝亲妹,身份尊贵;一个虽身世有瑕,但美貌动人,无论娶到哪一个都不虚此行。
因此宴会尚未开始,消息便已经广为流传了,甚至有身份不够无缘赴宴的人早早守在春晖园旁边的客栈里,只等着公主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能一睹她的风采。
柔嘉被关在内殿里,对外面的热闹一无所知,但这两日皇兄早出晚归,她还是从他的繁忙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好几次她欲言又止,想打听打听,可刚转过头,他便堵住了她的声音,沉默地用力,直到她忍不住哭出了声,他才稍稍回过一些神,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发,抱着她睡过去。
柔嘉早上醒来,一偏头看到身边空荡荡的枕头,心里说不出的不安,连用膳也没什么胃口。
但偏偏最近御膳房给她的饭食都是滋补之物,她喉咙里仍是怪怪的,只动了几筷便放下了,转头向侍女吩咐:“换一盅庐州的药膳来。”
侍女却是有些为难:“公主,这庐州的师傅突发急事自请离开了。”
“什么时候的事?”柔嘉心里微微抓紧。
“就是昨天。”
昨天。
柔嘉默念,果然是舅舅,他大约是冒了身份进宫给她送了个信,又不敢久留,这才寻了个机会离开了。
只可惜她被关在这太极殿里哪儿也出不去,明明近在咫尺,也不能见他一面。
柔嘉怔忡了片刻,只愿舅舅走的越远越好。
侍女见她不再动筷,又给她递了碗药过去:“请公主饮尽。”
柔嘉现下对这药已然十分平静了,连眉头都没皱便喝了下去,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又或许是近来红润了一些的缘故,这药似乎并不如从前那般难以下咽。
用完药,侍女见她神色微恹,便给她捧了好几套衣服过来。
“这都是今年新上贡的料子,陛下挑了好几匹,命人给您各做了一套,明日有端阳大宴,您挑一身吧?”
柔嘉淡淡地扫了一眼,的确都是极好的料子,裁剪款式都极为上乘,他喜欢袒领收腰,这几套无一不是符合他的喜好,一穿上去,定然格外显身姿。
毕竟是永嘉选婿,她不必太隆重,抢了别人的风头就不好了,于是柔嘉指尖一拂过,挑了件最不起眼的素色襦裙。
然而这春衣大约做的有些早了,紧紧包裹着她的腰线,连走路都有些不自在,柔嘉对着镜子调了调,又罩了件披帛,看上去才大方妥帖一些。
马车一路驶向春晖园,虽已静了街,但今日的人着实不少,一掀帘子下来的时候,不少人又将视线投向她,看的柔嘉心里微微有些怪异。
她留了个心眼,支着耳听着人群里的声音。
“这柔嘉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啊,艳如桃李,容貌秾丽,比起身份高贵的永嘉公主,我倒是更愿意选这位。”
“选这位?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岂是你想娶就娶的?今日是两位公主选婿,无论能娶到哪一位都是我等的福分,我看你还是少动些脑筋,专心龙舟宴上表现好些,入得了公主的眼再说吧!”
两位公主选婿,什么意思,难不成连她也要选吗?
可依着皇兄的占有欲,怎么可能放她嫁人?
柔嘉脚步不由得一顿,视线向那人看了一眼。
她一眼扫过去,那原本正在窃窃私语的人顿时脸色爆红,张着嘴巴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用手肘捣了捣身边的人:“喂,公主看我了,难不成她是对我有意?”
“你胡说什么,公主明明是在看我……”另一个人也直了眼睛。
柔嘉见状忙收回了眼神,埋着头向前走去,可心底却不由得有些发慌。
看来皇兄果然是放出了为她择婿的传言,但他又不会真的放她嫁人,那这么做就只有一个意思了——引她的舅舅出来。
她之前一直被关在太极殿里,舅舅无法接近也没法带她走才不得给她递了赐婚懿旨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她出宫的机会,依照舅舅对她的宠爱,定会不顾一切地出现想办法把她带走吧……
皇兄,这是在用她做引啊。
这哪是是喜宴,分明是鸿门宴——
柔嘉心中一紧,瞬间觉得这满园的良辰美景都化作了索命的绞架,明明身处艳阳底,却恍如数九寒冬,冷的她牙齿都打颤,她一回神,便拔步要走。
侍女连忙去拉:“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陛下已经到了。”
柔嘉被她一扯,才稍稍冷静下来,她环视了一圈密密匝匝的人群和河道上已经摆好的龙舟,宴席已经备好,消息也已经放了出去,舅舅若是要来,恐怕早已来了,她便是现在要走,也于事无补了。
反倒是留下,万一舅舅真的出现的话,还能护佑他逃离。
柔嘉努力冷静了下来,还是转回了头,故作无事地向前走去。
此次端阳节设在春晖园的秋明湖畔,秋明湖连通护城河,是一条活水。
眼下湖面上摆满了龙舟,不少世家子弟皆上了船,准备大展身手。
柔嘉过去的时候,永嘉正满脸羞怯地被一帮贵妇人围着。
见到了她,她像是抓住了救星一般,连忙招呼她过去,这才多了一丝空闲。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渔阳郡主正带着刚一岁的女儿走了过来。
她虽是郡主,幼时却一直养在皇宫,和宫里的人都颇为熟识,亲热地拉着她们的手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你们两个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听说今日是要为你们二人择婿,你们可有什么中意的,大姐姐替你们参详参详。”
永嘉一脸羞怯地别过了头,眼神却止不住地朝着湖面上那些风华正茂的世家子瞟过去。
柔嘉虽兴致缺缺,但这看起来毕竟是一桩喜事,不得已还是作出了一副娇羞的样子。
皇帝一过来,便看见她面带薄红,正举目看着龙舟上的那些健儿,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柔嘉大白日忽察觉到后背一阵冷意,一偏头正对上他眼中的不悦,眼神一凝,却没有收回来,反倒挑衅似的继续看着,时不时还掩着帕子和渔阳郡主低语:“我瞧着都挺好的。”
皇帝冷着眼扫了一圈,捏紧了杯子,不过是一群愣头青,毛头小子罢了,她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差。
柔嘉却只当没发现他眼中的怒意,仍是气定神闲。
两人正较着劲,暗流涌动的时候,渔阳郡主怀里的小女儿却从襁褓里哼哧哼哧地钻出了头,正转着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下瞧着,当眼神落到那坐在高位上的男人时候,眼睛一亮,张大了手臂咿咿呀呀地要他抱。
渔阳郡主连忙将她肉乎乎的胳膊拿了回来,笑着责怪了一句:“这孩子一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陛下莫怪。”
皇帝放下了杯子,一眼看到那扎着两个小揪,穿的粉嫩嫩的小裙子的孩子身上,心头微微一软:“无碍,小孩子活泼些好,把她抱过来给朕看看。”
渔阳受宠若惊,连忙将孩子递了过去。
那孩子也不怕生,到了跟前,很伶俐地搂上了皇帝的脖子,冲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她亲的极为响亮,皇帝难得失神,在场的众人一懵,随即皆大笑起来。
“这孩子可真够伶俐的,在场的这么多人谁都不要,偏偏对着陛下这般亲近。”
皇帝一回神,抱着手中的肉团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觉:“是挺伶俐的,张德胜,等回宫后去库房把那把足金的金锁找出来送过去。”
这么小便得了皇帝的赏赐,这孩子着实是个有福气的。
渔阳连忙谢恩,又笑着打趣道:“陛下如今年纪也到了,您若是喜欢,自己也生一个便是。您这般英俊,将来的孩子定然也是极为冰雪可爱。”
生一个,他倒是想要,但她的肚子还迟迟不见动静。
萧凛瞥了瞥她平坦的小腹,眼神微暗,敷衍了一句:“再说吧。”
柔嘉正喝着茶,忽感觉到他的视线掠过她腰臀,浑身皆不自在,一口茶差点呛到,幸好下一刻又听到他的敷衍,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才稍稍褪去一些,掩着拍子轻咳了几声。
她一咳,那孩子瞬间便被吸引了注意,又张着手臂要她抱,比之前还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