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中学生怎么那么迷信?快,把《寒假生活》拿出来,让我检查作业!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说道。
检查作业?可是寒假才放了几天啊,我还没动笔呢。
范侠大吃一惊。
寒假作业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放假的头三天就全部都写完的么?你还打算过完年才开始动手?
宁小北说着,站了起来,直接去掏范侠的书包。
快,今天你必须给我至少做完三分之一,把笔拿起来。
宁小北,你还是回楼上去吧!我后悔了,我不想一天24小时面对你!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横竖我今天晚上就睡在这里,你做不完作业别想上|床睡觉。
啊!让我死吧!
范侠噗通一声,把脑袋埋进被窝里。
两个小兄弟正在房里打打闹闹,只听得外头砰地一声。
宁小北吓了一跳,范侠跳下床,奔进客厅,只见赵景闻站在桌子边,满脸戾气。见到两个孩子走出来,他疲惫地叹了一声,把躺倒在地板上的椅子扶了起来。
舅舅怎么今天那么早下班呀?
范侠歪着脑袋说道。
赵叔叔,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宁小北认识赵景闻那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赵叔叔露出如此表情,不由得担心起来。
还是小北贴心
赵景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范侠,伸手揉了揉宁小北的脑袋。
厂子里出了点事儿。厂长让我通知你爸爸回厂里一趟,晚上要开职工大会,我们要晚点回来。
赵景闻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块,交到宁小北手里。
叔叔这就去建德里找侬爸爸,晚上侬爸爸不能回来做饭了。你们俩去买肯德基吃吧。别去那些路边小饭店,脏,回头拉肚子就不好了。
职工大会?
宁小北接过钞票,心中一惊。
难道是讨论下岗的问题?
什么买断工龄?工龄怎么买断?不行,绝对不行的。
听了儿子的一翻描述,宁老太躺在床上不住地摇头。
可是妈,厂子领导里说了,发完今年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明年可能就发不出工资了。
参加完职工大会的第二天一早,宁建国坐在床边,跟自家母亲谈及昨天晚上开会的情况。
宁小北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早就来到建德里,趴在宁老太的旁边,听大人们讲话。
发不出工资你就别上班。反正你现在不是给那个什么外国鞋厂画图纸,赚的也不少么?比你在厂子里的工资都要高了吧。
别看老太太人躺在床上,家里发生的大小事件她老人家知道的一清二楚。
宁建国低头看了宁小北一眼,催促他下楼去看看锅子上煮的给奶奶补钙的黄豆猪脚汤怎么样了。
你干嘛?小北就留在这,厨房有小梅看着火呢。
老太太拉住孙子的胳膊,拍了拍宁小北的手背,我们小北不是普通孩子,你说的那些他都懂。说不定小北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小北他一个中学生能知道什么好,好,他就坐着吧,我去楼下端两碗红枣汤上来给你们喝总归可以了吧?
宁建国哭笑不得地站了起来,下楼去弄吃的。
好婆,侬怎么好出卖我呢?
宁小北把嘴贴到老太的耳朵边低声说道。
虽然说这几年跳槽、下海已经蔚然成文,国有企业职工私底下在外兼职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
但是宁建国老脑筋,总觉得被厂子里的人知道了,他这个做师傅的带头投机倒把影响不好。所以厂里除了介绍人小孙,没人晓得。
如今小孙已经干脆辞职跳槽到了那个外企单位去了,他本来一心想着能把宁建国挖过去,师徒两人有钱一起赚。谁知道师傅不同意,只愿意干兼职。
不过即便如此,光每个月去帮忙一两次的帮忙费就抵得上宁建国一个月的工资了。
更别说现在小孙在那里混得风声水起,都已经是个小头头了。
这事儿宁建国都没敢跟他亲妈提过,只有赵景闻和宁小北知道,然后被宁小北透风给了老太太。
说真的,宁建国还挺庆幸之前听了小北的话,没有去外企上班的。不然他一到新公司,老娘就骨折,这可怎么得了。
外企的领导可不像他们人事科的大姐和车间那么好说话,听说他妈病了,二话不说就批了假。另外车间里,也只有他亲手带出来的的那些相处了十多年的徒子徒孙们,才能毫无怨气地把他的那份活儿给干了。
要是换了在新公司,可能么?
干什么?侬爸爸耳根子软,心肠软,是需要我们来给他把把关的。以后新房子那边要是有事情,侬还是要告诉好婆的。
这位在现实世界里总是对孙子很冷淡的老太太,现在和宁小北早就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宁愿侬一直停薪留职下去,至少侬的编制还是在服装纺织系统里的。什么买断工龄,给多少钱都不干。买断了,那从此以后就是社会人员了,就是盲流了,绝对不行的!
喝着甜甜的红枣桂圆汤,老太太做主,最后把这件事情一锤定音了。
宁小北端着碗,看着宁建国满身疲累,低头叹气的模样,脑袋里浮现出了四个字:年关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舅舅舅舅,我明天可以和小北一起困觉了。
赵景闻:恩
范侠:舅舅舅舅,小北会喜欢我的小被子,小枕头么?
赵景闻:会吧
第二天
范侠:舅舅舅舅,小北身上好香啊
赵景闻:卖孩子了。买没人要的旧孩子,熊孩子,黑孩子了。三分钱一斤,买一斤送半斤。
第33章 相约九八 一更
上海人一般在大年二十九, 也就是小年夜那天辞年。
那天一早,宁建国就带着小北回到了建德里的老房子,开始各种洗涮打扫, 做年末大扫除。等到晚上,要做一桌子的好菜给老祖宗, 接着还要上香告祝,祈求一年平安。
宁小北本以为小梅姐姐应该是要回乡过年的,他和宁建国已经商量好了,这两天老太太没人照顾, 就把她老人家接到工人新村去。虽然腿上的石膏还在, 但这两天老太太已经可以下床,拄着拐杖到处走走了。
所以前两天他们回建德里接人的时候,发现小梅压根没有离开的打算, 还吃了一惊。
家里父母都没有了。我本来就是住在哥哥家里的我嫂子, 她不怎么喜欢我。我回去过年也没意思,就是给哥哥嫂嫂做家务,那还不如就在上海继续照顾奶奶吧。
被小东家问及怎么还不买回乡的车票的时候, 小梅正在给老太太洗着被褥。说着, 她露出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阳光照在木盆里,一朵闪耀着七彩色泽的肥皂泡升起, 飘在小梅的半长的头发上。
宁小北突然发现小梅姑娘其实长得挺清秀的, 就是不怎么会打扮。来上海那么久了,都没做过头发, 穿的也像是从七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
其实像她这样年纪来上海打工的小姑娘,很多人都打扮的很时髦, 很青春。可能小梅一直都是在老弄堂里照顾奶奶, 接触的邻居也多是中老年人, 所以才会显得于周围格格不入吧。
小梅,快下来。
宁建国一进门,看到正站在叠起的凳子上,拿着个鸡毛掸子试图去勾挂在堂屋中间的那张《岁寒三友》堂画,急忙挥手让她下来。
万一摔下来怎么办?放着我来。
小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羞涩地捋了捋头发,我已经把玻璃窗都擦好了,想起之前奶奶说过年的时候要把堂画换掉,我就想先把它拿下来,等建国大哥你来了,就可以直接挂年画了。
小梅姐姐,说好一起打扫的,你怎么能一个人把活儿都干了呢?
宁小北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报纸折的帽子,戴在脑袋上。
为了今天的大扫除,范侠他昨天晚上折了好多个纸帽子。今天他们父子出门的时候,楼下那对舅甥已经戴着帽子干轰轰烈烈地干起来了。
啊呀,你们花钱,不就是让请我来干活的么?
小梅看到宁小北拿起扫把一副准备要开始扫地的样子,急忙一下把扫帚夺了过来。
小北是读书人,哪里能干这个呢?还是我来吧。你们上楼去陪奶奶,我一会儿就都弄好了。
小梅,你可别惯着他。现在的中学生,是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这小子体育课的成绩已经是一塌糊涂了,劳动这方面,你还是让他有机会补救补救吧。
没办法,宁小北毕竟是老年人心态,怎么会跟真的小朋友一样满操场飞奔。他门门成绩良好,只有体育成绩全部都是刚好及格,真是多跑一步也嫌累。好在一班多是能文不能武的秀才,像他这样的孩子不少,所以也不显得突兀。
宁建国打开夹克衫,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小梅,来,给你,新年好。这是你的红包。
啊呀大哥,使不得使不得,这个月的工资已经给过了。我都寄了一半回乡下了。
小梅连忙摆手。
哎,我们厂子要不是今年效益不好,照例年底也要发年终奖的呢。你就当这个是大哥发给你的年终奖好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上海的规矩。吴家姆妈家里请的阿姨也有红包的。
小梅听说别人也有,这才把两手放在裤子旁擦了一擦,双手接过红包。
那好,我寄回乡下,给哥哥造房子。
造什么房子啊?等吃完午饭,你去南京路淮海路买一套新衣服,新鞋子。再去弄堂口的美发店烫个头发呀。这才像过年的样子嘛。
宁建国笑说。
就是,小梅姐姐你别一有钱就寄回家。你也说了,你哥嫂对你也不好啊。
宁小北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被宁建国踢了一下,他只好乖乖闭嘴。
小梅鼻子一红,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堂屋后面。
好婆,我来看你啦!
和小梅说完话,宁小北沿着楼梯跑上二楼。
谁知道他刚上去,坐在沙发上的宁老太就转身过来,右手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宁小北噤声。
好婆,怎么啦啊!阿兹
看到躺在宁老太脚下的一团橘色毛球,宁小北差点叫出声来。他急忙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看着宁老太,眼神里满是疑惑。
昨天夜里突然回来的我在床上听无线电,突然听到二楼窗户外头传来咚咚的声音。我以为是外面风大,把树枝吹到玻璃上。但是又似乎听到很轻很轻的猫叫声。就叫楼下小梅上来,把窗户打开
奶奶压低声音,指了指脚下,然后阿兹就嗖地一下窜进来,就窝在这里睡起来了。这里夜里不是放着个油汀么,特别缓和。它这一睡就睡到现在,连早上小梅把油汀撤了,又在它身上披了个小毛巾都没发现。哎阿兹在外头受苦了,作孽来哉。
宁建国走上二楼的时候,就见到他老娘和他儿子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边,两个人都泪汪汪的。
阿兹的回归是这个新年最大的喜事,这个小家伙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过来,然后毫不见外地跑到一楼楼梯的拐角处,大口吃起了宁建国同志亲手煮的猫饭。
为了庆祝它的归来,宁建国这下了大血本,给它煮了一整条河鲫鱼,让它也体会体会过年的快乐
等一会儿小北你在家陪奶奶,我把阿兹送到马路对面那个新开的兽医站去看看。我看它的腿好像是有点一瘸一拐的,要检查一下。
宁建国指着在他腿边摩挲的阿兹说道,而且也太脏了,过年了,和人一样,都要洗一洗。
老爸,那个不叫兽医站,那叫宠物医院。
宁小北说着用鞋子去勾阿兹的尾巴。
宠物医院是附近这两年的新生事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海人养狗风气大盛,于是这些为了猫狗服务的设施也多了起来。
宁老太第一次听说那超市里居然还有卖猫粮狗粮的时候还大吃一惊,说它们居然比人过得还精细了。
下午小梅去逛街买衣服,他们父子两人把堂画换了,又拿出一年才请出来一次的黄铜烛台,插上大红蜡烛,摆在条案上。
忙完了这些,宁建国转到厨房去做菜,宁小北和老太太两人对坐着,一边看电视一边折锡箔,准备一会儿烧给祖宗们。
听说今天有很多人去厂子里闹了,是不是啊?
奶奶柔软的双手就像是会魔法,不一会儿一张银白色的锡箔就在她的手里化成一个圆滚滚的元宝。
恩,已经闹了好几天了。今天因为是辞年,所以去的人还算少。
宁小北心情颇为沉重地说道。
和早就未雨绸缪,做了两手准备的宁家不同,厂子里大部分的工人们之前半点都没预料到那么大的厂子说不开就不开了,一辈子的依靠说倒就倒了。
不但如此,在听说有几个领导居然花低价买下了厂里的设备,准备自己另起炉灶后,很多老师傅气的跑去车间里,用身体护着机器,坚决不肯让别人拖走。
不行!这是国家的财产!怎么可以落到私人手里?都是你们这帮灰孙子,把好好的厂子给败掉了!我家爷老头子,还有我,都是三厂的人啊,你们这是把我们的根给断送了啊。
很多人在厂子里已经奋斗了两代,把一生都献给了皮鞋厂,献给了服装集团的老员工们纷纷洒下热泪,即便只是听到宁建国的转述,宁小北也觉得心疼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