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贵人轻声说道:“都睡着了啊。”
她去了明间,燕支为她奉上了茶,而后退了下去。
嘉贵人和宫女禾青在低声说话,絮絮地传入赵珣的耳朵里。
嘉贵人说:“蘅蘅和六殿下姐弟之间感情实在好,我自认和哥哥算是最手足情深的,却也不及他两人,皇家能有这样的,太过难得,但愿长久。”
禾青说:“不是亲姐弟,甚似亲姐弟呢。”
嘉贵人说:“若圣上肯挑明蘅蘅的身份,他俩青梅竹马檀郎谢女的,蘅蘅的婚事也不用多操心了……”
禾青忙止住了她:“娘娘,这话私下里当打趣说说算了,可别让人听到了。”
嘉贵人笑道:“失言了、失言了。”
赵蘅玉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说话声,像是隔着一层布,嗡嗡唧唧地将她吵醒。
她听见嘉贵人令人惊骇的话语。
她扭头看赵珣。
赵珣正端坐在靠椅上回头看她。
赵珣神色冷淡,微皱着眉,似是在看房中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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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下起了雨,赵珣走在雨中,有冒失的小宫女为了躲雨遮着头跑,不留神差点撞到赵珣。
宫女连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赵珣扶起她:“无碍。”
宫女怔怔望着他,眼圈有些发红,脸也有些红。
赵珣极有耐心地做出尔雅温文的模样,将这宫女打发走了。
他的伪装明明是由外刻入了内里,对一个小小宫女施恩的时候,他也不会心底生厌,为何偏偏在赵蘅玉那里,他的烦躁和厌恶怎么也压抑不住。
他定然是恨极了她的。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听说赵蘅玉又病了,日理万机的皇帝再一次来到长春宫看她。
看完赵蘅玉,皇帝单独见了嘉贵人。
嘉贵人给皇帝行礼,皇帝体贴地抬手让她起来,说道:“嘉贵人为朕绵延子嗣,近日是辛苦了。”
嘉贵人羞涩一笑:“臣妾不辛苦,应当的。”
皇帝说:“虽你有功,可更应谨慎,切不可因身怀皇嗣,而觉有所依仗,行事偏颇。”
嘉贵人的笑容渐渐僵硬,她有些不解,但不敢多想,只顺势跪了下来:“臣妾知错。”
皇帝又一次扶起她,笑道:“你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嘉贵人是真的想不明白。
看着嘉贵人凝眉深思,皇帝道:“朕将徽宁记在你名下,是看中你谨慎不惹麻烦,你忘了朕当初怎么告诉你的?”
嘉贵人脸色发白嗫嚅道:“要护住徽宁公主,要她永远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皇帝道:“前几日,你却纵着她为你腹中的胎儿筹谋设计,你任由她晓得了你宫中被人投毒,任由她利用陈敏敏将这事嚷得阖宫皆知。她是朕最喜欢的女儿,你难道要将她养成深宫里精于算计的妇人吗?”
嘉贵人有心想要解释,但望着皇帝令人生畏的神色,她只得将解释吞了下去。
见嘉贵人还要跪,皇帝扶住了她:“这次念在你腹中的皇儿,朕不追究。”
嘉贵人道:“是。”
皇帝训斥完毕,就要离开,嘉贵人忍不住问道:“陛下,宫中毕竟不是世外桃源,若想徽宁公主过得好,她怎能不染凡尘?她须得将这些手段阴谋看清楚、看仔细!”
皇帝望着殿外树影微动,他说:“不需要,她不需要。”
他目光悠远,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人。
嘉贵人望着皇帝怅然的神色,陡然间意识到皇帝对赵蘅玉的疼爱并不是那般无私。
他像是将赵蘅玉看作一种寄托,一个天真的符号。
为了赵蘅玉能够天真无邪,他甚至并不在乎失去他庇佑的赵蘅玉将来能否在这深宫中活下来。
明明是春日明媚,嘉贵人蓦地感到一股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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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到孟夏,赵珣已经感到了炎热。
竹榻上晚风轻拂,赵珣在做一个离奇的梦。
荒凉冷寂的宫殿里没有一个宫人,他握住了女子的皓腕。
女子的眉眼像是生了无边无际的雾气,她轻声祈求着:“陛下,不要……”
他将女子推倒在书案上,女子抽泣起来。
他心中生了怒意,又仿佛有种含恨的快意,他握着女子细细的腰,像是征服了过去的一切不快。
女子侧乳处一粒红红的小痣摇晃着,那红仿若烧进了他的眼底。
他咬牙平缓呼吸。
“阿珣……”
梦中的女子这样唤他。
赵珣猛地挣扎醒来。
赵珣在榻上坐了半晌,他脑子一直是木然的,突然他感到胃里一阵绞痛,喉管灼烧。
赵珣喊道:“李德海,唾盂!”
李德海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捧着唾盂走了进来,他将唾盂捧到赵珣跟前。
赵珣觉得他应当是犯了恶心,想吐,但不知为何,吐也吐不出来。
赵珣恹恹:“撤下。”
李德海想要问问,但见赵珣这幅样子,他不敢多问,捧着唾盂又走了出去。
赵珣回想着他方才的梦,只觉有千只虫蚁在爬过他的手脚,让他有些冰凉的不适之感。
叫他“阿珣”的人,只有赵蘅玉一个。
赵蘅玉,是他的阿姐。
他怎会做这样的梦?
赵珣想到白日里,赵蘅玉不小心碾过他的胸口,那温软的触觉似乎依旧留存。
赵珣烦躁地拉开了衣襟。
他知道赵蘅玉是个美人,他知道赵蘅玉并不是他的亲姐姐,他也知道赵氏皇族曾有过许多荒唐之事。
但他绝不容许自己对赵蘅玉生出这般污浊的心思。
小时候,赵珣总是听黄嬷嬷讲一些宫里的事。
让他最有印象的是黄嬷嬷讲述的,关于妃嫔和皇子的故事。
那妃嫔因为在宫中太过可怜,竟将感情寄托于一个皇子身上,她明明是皇子的庶母,却与她名义上的儿子有了纠葛。
皇子和妃嫔都是极痛苦的,分不清爱恨,就这样纠缠着,直到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那儿子究竟是什么,是弟弟还是子嗣,是亲儿或是皇孙。
那小皇孙有了这样悲惨的身世,却是极出息的,后来成了一代贤王,很得尊敬。
赵珣便拧了眉头问:“大雍有这样一位贤王吗?”
黄嬷嬷便笑:“有的,只是我告诉你的时候,隐去了一些事情,你不用多问。”
讲完这个故事,黄嬷嬷会感叹:“灭伦的罪过啊,太可怜了,小皇孙。”
赵珣不觉同情,感到无端的恶心:“他是不容于世的东西。”
在微凉的夜里,赵珣倚坐在榻上,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
他厌恶这些荒诞离奇的故事。
人与禽兽有区别,就在于纲常伦理。
赵珣更加痛恨起赵蘅玉白日里无心的轻浮举动。
赵蘅玉从小就对他很好,对他太好了……
赵珣想起纨绔口中的“童养婿”和“禁脔”,他伸手,将温在枕下的赵蘅玉还给他的玉佩掷下,玉佩断成两截。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赵珣心口淤积的凝滞之感,终于稍稍消散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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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蘅玉坐在榻上看闲书的时候,听燕支报信说是赵珣来了。
赵蘅玉将书搁下,欢喜地看着赵珣走进来,赵蘅玉问道:“近日课业不重吗?”
赵珣脚步一顿,笑道:“阿姐不欢迎弟弟过来?”
赵蘅玉说:“当然不是,盼着你多来和我说说话呢。”
赵珣将赵蘅玉枕边的书拿过来,说道:“我来给阿姐读。”
他嗓音清冽又温和,赵蘅玉听他择了一篇才子佳人寺庙相遇的故事读了,合上书,他问道:“阿姐对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赵蘅玉一愣,而后呐呐说道:“陈宴之都娶妻了,我以为这件事翻篇了。”
赵珣笑:“怎么就翻篇?阿姐总是要嫁人的,又不是为了陈宴之去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