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细雨中,赵珣快步走过长廊,少年身姿岩岩若孤松,行走之间,衣角翻飞。
走到殿门外,他点头示意迎出来的宫女。
锦月道:“皇后娘娘正在殿内候着殿下,快请进。”
赵珣琢磨着锦月的表情,略带思忖走入殿中。
“珣儿。”皇后背对着他,沉冷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大殿中。
赵珣止步,尽管皇后看不见,他恭敬行礼:“母后。”
皇后转过身来,目光尖锐地盯着赵珣,而后倏地颓然散开,自始至终,赵珣面色不改。
皇后笑容发冷:“珣儿,太子若是出事,本宫就只有你了。”
赵珣说道:“太子殿下不会出事,母后。”
皇后摇摇头,她缓慢走到赵珣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赵珣。
收养赵珣,原本就不是她的本愿。
当年赵珣入宫,因为赵蘅玉的关系暂且住在长春宫,大约住了有一年,皇帝突然想起了这个儿子,要让他养在皇后膝下。
皇后很难对赵珣生出感情,她已经有了太子,那时的赵珣已经记事,况且她在心底厌恶赵珣的身世。
这几年来,她刻意忽视赵珣,赵珣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然而现在,赵珣站在她跟前,神色端凝,温和恭敬却不怒生威,他将要取代她的儿子,轻而易举获得他儿子的一切。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她沉声说道:“若太子无常,本宫给你一个机会更进一步,只要你除掉二皇子。”
她说完后,大殿静止了一瞬。
赵珣缓缓抬头,眼神无悲无喜,他道:“谨遵母后懿旨。”
望着赵珣缓步离去,皇后心中不知是该恼怒还是高兴。
赵珣没有怀疑她的别有用心,她本该是高兴的,可赵珣神色淡然,对她暗示能给予他帝位,也没有丝毫激动。
难道他以为他配得上这个位子?
明明是她皇儿的位子。
皇后拂袖,桌上茶具悉数落在地砖上,哗啦啦满地碎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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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赵珣站在偏僻荒凉的冷宫庭院,黄叶纷飞,他负手立在杏树下,他冷笑:“母后好算计。”
宫女锦月低头站在他的身后,将皇后的打算和盘托出。
赵珣冷冷说道:“她想看我和二哥斗个你离我活,然后弄死嘉嫔,扶持十弟上位?她也须得有这个本事。”
锦月低声道:“皇后娘娘对殿下多有戒备,殿下要小心为上。”
赵珣背对着锦月抬起手,示意她噤声,锦月不敢多言,静默无声地退了下去。
赵珣踩过枯黄的树叶,在杏树下沉思良久。
如今形势晦暗难明,但太子病重,他和二皇子必有一争了。
赵珣扯下一枚枯黄的杏树叶子,看北风将它卷走,他面色沉凝。
枯黄树叶飘落至赵蘅玉的窗台,她伸手合上了窗。
她回想方才暗室之内和嘉嫔的谈话,依旧抑制不住心脏砰砰乱跳。
嘉嫔面带难色,苦茶续了几盏,才缓缓开口:“蘅蘅,事到如今,母妃不得不逼你选了。
“太子一旦病故,阿珣和二皇子定会斗个你死我活……母妃知道你和阿珣从小就要好,只是,你和母妃都已经拴在秦贵妃这条船上。
“我娘家和秦家是姻亲,这关系撇也撇不干净,若二皇子败了,我们势必受到牵连。
“若你信阿珣不会变,始终待你一如既往如亲姐姐,母妃也不会拦着你,只是,千万要好好思量……”
赵蘅玉抬头:“母妃不必多说,我自然是和母妃站在一边的。”
第38章
燕支打起毡帘, 从抱厦走进暖阁,她忐忑不安地将手中的信封递给赵蘅玉。
“公主,那边……来信了。”
她口中的那边, 指的是南三所。
她不敢将赵珣的名号宣之于口,仿佛是仅仅念着, 就能让她们惊惧不安。
她偷眼打量赵蘅玉,自汤泉行宫回宫后, 赵蘅玉虽是苍白瘦弱得过分, 可更添上一分楚楚动人姿态,眉眼中妩媚蕴藉,媚态含而不露。
燕支不知道在汤泉行宫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问, 不敢晓得。
赵蘅玉纤细的手指破开信封, 只瞧了一眼, 就撒手将信纸扔进熏笼中, 燕支看着火舌将雪白的信纸吞没, 小心问道:“是那边又在逼迫公主过去?”
回宫后,赵蘅玉总是避着赵珣, 这个节骨眼上,想来赵珣也没疯到失了理智, 要去把陈宴之的事抖露出来。
一着不慎,他就会引火烧身。
赵珣依旧逼她很紧,但赵蘅玉只管缩在长春宫不出,她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可挨过一天算过一天。
赵蘅玉对燕支说道:“以后六殿下的信不要收下, 我们长春宫和他们坤宁宫如今算是势同水火, 牵牵扯扯的, 反倒惹了嫌隙。”
燕支点点头,而后担忧问道:“公主是说,秦贵妃和二皇子那边觉得我们和六殿下过从甚密?”
赵蘅玉点头。
燕支暗暗叹一口气,她们公主的处境实在艰难。
这边赵珣的事暂且放下,那边斐苑娘不知所为何事,托了人往宫里递了好几封信,言辞一封比一封急迫。
最后一封她才微微透出了意思,她问赵蘅玉,汤泉镇上的那一夜,她究竟在不在屋内。
“家兄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臣女心忧,今冒昧至书。
盼即赐复。”
赵蘅玉读罢,差点失手跌落了茶盏。
燕支也慌了神:“莫不是斐姑娘知道了什么?”
赵蘅玉思来想去,勉强镇定道:“备马车,我要去斐府一趟。”
马车驶过东直门北街,忽然停了下来,赵蘅玉依稀听见一声闷哼,花钿问道:“怎么停了下来?”
她话音未落,就有人猫着腰钻了进来。
赵珣淡淡一扫花钿和燕支两人,她们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赵珣道:“出去。”
燕支和花钿忍住胆怯没有动。
赵蘅玉看赵珣面色不虞,担心他迁怒了燕支和花钿,只得吩咐了:“出去吧,我没事的。”
燕支拧紧了帕子,花钿愤愤锤了一下腿,还是无奈地出了马车。
赵蘅玉努力忽视赵珣看向她不悦的目光,她撇开脸,眼睛直直地看着车帷:“你怎么来了?”
赵珣哼了一声,歪着身子坐了下来,赵蘅玉浑身一激灵,悄悄往边上让了一让,她的动作,赵珣尽收眼底。
马车忽然动了起来,车厢之外,燕支和花钿拉长了声音喊:“公主——”
赵蘅玉霎时间有些慌:“你做什么?要去哪里?你怎么能将她们两人扔在街上?”
见赵珣不打算回答,赵蘅玉咬唇,她心一狠,猛地站了起来往车门外冲,赵珣瞳仁一缩,眼疾手快将她腰肢一揽,两人齐齐倒在车厢茵褥上。
赵珣额上青筋直跳,声音有些轻颤,他恶狠狠盯着她:“赵蘅玉,你发什么疯?”
赵蘅玉乌发微微散乱,她的手心擦在柔软的茵褥上,竟擦出了破皮,她细细的一段腕子攥在赵珣手中,赵珣面上盛满怒意,仿佛只需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的手腕掰断。
赵蘅玉忍住手心丝丝的疼,她说道:“阿珣是那样难以捉摸的人,我不敢将自己的性命交给阿珣处置,想来就算摔断了腿,也比做俎上鱼肉强。”
赵珣面色铁青,他怒极反笑道:“你以为我失了心智,难道我能在大街上将你绑了去,锁起来?”
赵蘅玉垂眸:“你我苟合,这事已经够惊世骇俗,你还有什么做不出?”
赵珣咬牙道:“一男一女,年纪适宜,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合,惊了哪个世,骇了哪些俗人?”
赵珣紧紧盯着赵蘅玉的眼睛,赵蘅玉却难堪地避开,这又让赵珣心头火气。
他沉默了一会,将赵蘅玉扶了起来,他坐在赵蘅玉身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语气沉沉地一一回答她方才的诘问,他说道:“不去哪里,只是在宫里捉不到你,所以来宫外堵你,只是见见面,说两句话罢了。两个宫女我会差人送入宫。”
赵蘅玉也沉默半晌,她想起车帘,看见马车驶离东直门北街,她说道:“你不能带我走,我还要去斐府。”
“斐府?”赵珣冷笑,他道,“去做什么?”
赵蘅玉抿唇不语。
赵珣冷冷道:“是去找斐苑娘和斐文若解释,那一夜你我没有团团抱在一起睡了一整夜吗?”
赵蘅玉唇色发白:“你……那封信是你弄的?”
赵珣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赵蘅玉捏着帕子,一时松快一时忧惧,她轻声问道:“为什么?”
赵珣转头看着她道:“赵蘅玉,你以为离开了汤泉行宫,那里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赵蘅玉心下一沉,但她淡淡说道:“你有顾忌,现在你不会泄露陈季之的事。”
赵珣哂笑,他勾着赵蘅玉的下颌:“哦?那你我之事呢?”
赵蘅玉身形一僵:“你我之事若被人知晓,你永远也到不了那个位置。”
赵珣冷冷笑道:“不用被世人知晓,只需被斐家人知晓就行。”
赵蘅玉猛地抬眼:“你……”
片刻后,她颓然问道:“你就这般笃定我会出宫?”
赵珣面色难看了一瞬:“我很了解你,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出宫,就这么在意斐家人想什么吗?赵蘅玉。”
赵蘅玉抿着唇没有回答。
赵珣定定看她许久,有好几个瞬间,赵蘅玉以为他要发火,以为他要开始动手动脚折辱他,但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