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亮了,老六还没回去,会不会出事了?”
“别是真被鬼捉去了吧?”
老六?
马冰低头看了眼尸体。
“鬼”字一出,那几人的呼吸都乱了一瞬,短暂的沉默过后,各色市井脏话呈井喷之势爆发,劈头盖脸朝着说话那人砸去。
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来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本就可怖,若非天亮了,哥儿几个结伴,谁爱来?
偏这厮非要提!
“老六!”
“老六!”
“老六啊,别藏了,你赢了,兄弟们服了!”
众人骂完,不敢再四处乱走,竟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喊起来。
马冰从坟包后面歪出头去,发现来人一共四个,都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打扮和死者颇有相似之处,隐隐透着点不正经。
他们死死抓住彼此,各自缩成一团,耸肩搭背颤颤巍巍地喊着。
其中一人恰好看向这面,无意中跟马冰对了眼,先是一愣,然后就扯着嗓子嗷嗷大叫起来,“妈呀,鬼呀!”
其余三人本就紧张,吃了这一惊,紧绷着的弦“啪”一下断裂,脑袋里“嗡”的一声,哪管得了许多,也跟着嗷嗷怪叫起来。
“娘啊,鬼啊!”
“救救命!”
马冰:“……”
这就是开封人的爷们样儿?
“别叫啦!”马冰翻了个白眼,“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跟你们差不多年纪,穿一身青色袄子?”
男人们粗噶的尖叫戛然而止。
不是鬼?
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丢人”二字,然后又默默地别开脸。
短暂的沉默过后,四人一路小跑赶过来,还没靠近就被马冰喝住,“站着别动!”
傻了吧唧的,别把地上的脚印踩坏了。
四人还真就停住了,然后一抬头看见了地上的死者。
“老六!”
“真是老六,那鞋还是抢的我的呢!”
“你,你杀了老六?!”其中一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马冰。
这下,他们是真不敢过去了。
果真是“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看着年轻貌美的,怎么就敢动手?!
马冰刚要解释,又有一人哆嗦着喊起来,“天啊,老六啊,你,你一个女人,怎的下这样的毒手!”
“没天理了,天子脚下都敢杀人!”
马冰:“……”
你们他娘的倒是听我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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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开封府书房。
“听说你眼睛受伤了,现在都好了?可找杜大夫看过?”
现任开封府尹涂爻问对面的谢钰。
杜大夫则是开封府内常驻的大夫,原来当过太医的,医术十分高明。
殿试在即,又逢春耕,政务十分繁忙,昨夜他和几位大臣被留宿宫中,刚得知谢钰受伤的事。
“看过了,说那药用得极好,无需再治。”谢钰面上已经没了纱布,只是眼角还微微有几缕血丝,若不细看,倒也瞧不出什么。
涂爻松了口气,“那就好。据说是位极年轻的女大夫,当真难得,怎的不请入府中,本府要当面谢过。”
他和夫人皆出身江南大族,与皇室关系紧密,视谢钰为子侄,十分关怀。
谢钰只说不好勉强。
涂爻点了点头,“那倒也罢,有才之人自有傲骨,勉强不得,若来日再见,你可要好生谢谢人家。”
再见……谢钰这才意识到,从受伤到伤愈,自己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哩。
“对了,”涂爻带着笑意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出宫时我还碰见驸马,驸马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谢钰脸上就透出点无奈,直接含糊过去了。
他不爱回家并非父母感情不睦,恰恰相反,宁德长公主和驸马乃是出了名的如胶似漆。而恰恰就因为他们忒也和睦,以至于谢钰经常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大人!”有人在外面禀告,“城西野坟场出了命案。”
开封府地广人多事情杂,涂爻不可能事事过问,等闲事务自然有下面的判官、推官等处理。但唯独一样,人命官司,须得第一时间报给府尹知晓。
“哦?”涂爻和谢钰立刻收敛笑意,叫那人进来回话,“什么情形?报案人在何处?”
那衙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皱巴着脸,似乎在琢磨怎么说。
“报案人就在外头候着,据说还当场拿住了疑凶,正被他的几名同伴看守。只是,只是那疑凶十分猖狂,主动逼着他们来报案,还叫嚣说快些,不然连他们一起毒死。”
涂爻:“……”
谢钰:“……”
世上竟有如此猖獗的匪徒?!
正好谢钰也不想继续什么回不回家的话题,当即起身道:“大人,我亲自带人走一趟吧。”
涂爻略一沉吟,“也罢,那匪徒如此有恃无恐,想来有些本事,你当心些。”
两刻钟后,野坟场。
“马姑娘?!”
隔着老远,元培就瞧见树根底下面无表情啃油炸糕的马冰。
谢钰一怔,马冰?
来之前他还在想,还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就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蹲在树下,浅紫色的袄子将她的面皮衬得越发白净。
元培一喊,她就抬了头,红润润的嘴巴沾了点油光,倒有些可爱。
她的眼睛不大不小不高不矮,正正好好长在脸上,很亮,眼尾上翘,显示出蓬勃的生气和几分张扬。
看见谢钰,马冰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主动打招呼,“谢大人,你眼睛好啦?”
确实是这个声音。
谢钰忽然觉得有些快活,才要点头,视线就落到她掌心的油纸包,心情突然复杂起来。
马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眨了眨眼,一口吞掉最后一点,飞快地咽下去,又朝他抖了抖油纸包,“没啦!”
这是早起从城门的油炸糕摊子上买的,有红豆沙和红糖两种馅儿,外壳油香酥脆,内里细腻甜蜜,吃了一个就想吃第二个!她可喜欢呢。
原本是打算上山采药饿了时吃的,可她一旦动脑就会饿得特别快,又被那几个傻子弄得哭笑不得,索性直接吃掉。
谢钰:“……”
不,我并没有想跟你抢油炸糕。
元培和霍平都跟看鬼一样看着马冰。
两人动作一致地看看血肉模糊的尸体,再看看马冰带着点油渣的嘴角,一时无言。
“你竟然在这种地方吃东西?!”
元培忍不住道。
“饿了,”马冰面无表情擦了擦嘴,“几个时辰之前,他也不过是个活人罢了。”
元培一怔,那倒也是。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了。
也不知为什么,谢钰就很想叹气,于是他真就轻叹一声,然后问那报案的人,“你们说的嚣张跋扈穷凶极恶的凶手?”
正淌眼抹泪的凶手和他的同伴齐齐指向马冰,“就是这贼婆娘!”
完了,这小娘皮似乎与开封府的人相熟,那,老六的案子还能好吗?
马冰:“……”
谢钰:“……”
报案人鼓足勇气小声喊道:“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位大人,您,您可不能徇私啊!”
另外三人都点头,觉得体内榨出来一点底气,纷纷附和道:“是哩是哩!”
“就算是开封府,也得有个说法!”
谢钰罕见地沉默了会儿,干脆不去看那几张脸,只问马冰,“马姑娘,事实究竟如何?”
正带人查看尸体的元培抽空来了一嘴,“是呀,方才我们听说你要毒死他们呢。”
谁让他们几个大男人只在这里哭闹纠缠,这也是无奈之举嘛。
马冰干咳一声,“一时情急……”
她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指着那几枚脚印道:“我觉得那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的脚印,身高大约五尺三寸,或许右腿有点跛……”
马冰刚说完,就见谢钰等人都目光灼灼望过来,眼中满是惊讶和意外。
“你怎么会分辨足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