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到了非丢不可那一步,肯定是疫症,大家都晓得厉害,也不敢乱丢,必然要挖坑用明火焚烧,再以生石灰清理后深挖掩埋的。
都烧成那样,老鼠也没法啃呐。
这不是,那不是,那么剩下的就是……
开封府四人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元培,你回衙门找涂大人调集人手。阿德,你去户曹和方保方大人那边问问,最近半年可曾有报失人口。”谢钰安排起来,最后看向马冰,“马姑娘随我去拜会张于村的村长。”
野猫是前不久突然变多,这个月开始进村的,一系列变故也就在这三两个月之内。
而野猫数量增减完全依托于老鼠,需要再往前推一点。
但再早也有限,左不过就是半年之内。
三人抱拳领命,“是。”
于屠户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问:“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好像是出大事了?
正说着,地上插的木棍烧到头,火苗不情不愿地摇摆几下,噗嗤一声,灭了。
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四周重归黑暗。
又过了几息,大家才逐渐适应星月微光,阿德和元培一左一右,裹挟着于屠户往下走,闻言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森森白牙,阴恻恻道:“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于屠户腿一软,咕咚吞了下口水。
不问,不问了!
稍后众人分头行动,阿德和元培回开封府找人,谢钰和马冰在于屠户的带领下去找村长。
这会儿村长张长寿睡得正香,突然就听到狗子一阵狂吠,过了会儿,长子急匆匆跑来敲门,“爹,了不得了,开封府的差爷来了!”
正搓眼屎的老头儿一开始还没回过味儿来,木头人似的蹲在炕沿上发了许久呆,这才觉得脑子渐渐活泛起来。
“谁来了?”
长子重复一遍,扭头看着身后的谢钰和马冰,赔笑道:“对不住,老人上了年纪,耳背。”
才刚听见有人敲门,一开门就见于屠户满脸血站在外面,他差点没给吓死!
又看他带了一对俊男美女来,黑影里迷迷瞪瞪没看清穿戴,还以为是路过投宿的小夫妻哩……
里头彻底清醒的张长寿慌慌张张提了鞋,胡乱将稀疏的白发撸了几把,试图让它们看上去不那么凋零。
老伴儿也下了炕,摸索出火折子点了油灯,过来开门。
呀,好般配的后生!
老太太下意识赞了句。
没法子,人年纪大了,看见凑在一处的小年轻就忍不住往配对上想。
见两位老人有些惊慌,马冰就冲他们笑了下,“二老不必害怕,我们是来借东西的。”
谢钰就拿出腰牌给他们看,张口说要借几十张铁锨。若不够,其他能刨地的农具也成。
那可疑之处甚大,少不得撒出人去拼命挖了。
张长寿不敢多问,直接打发长子和次子挨家挨户去敲门,又请谢钰和马冰屋里坐。
这么一折腾,几个儿媳妇也跟着起来,马冰见老太太拉着她们嘀咕,又要往厨房里去,忙劝道:“千万别忙活,顾不上,就问那些事情。”
到底不好意思,两个媳妇子又去烧水,将平时不舍得用的好茶好碗拿出来仔细烫过,热热的沏了两碗茶过来。
小村子里难得来这样体面的人,几个人也没了睡意,就都凑在外面热烈地讨论,说他们身上的衣裳是多么鲜亮,昂首挺胸又是多么威风……
谢钰问村长,马冰眼珠一转,就端着茶碗去找那两个儿媳妇说话。
“两位大嫂,真是麻烦了。”她笑道,解下身上的荷包递过去,“给孩子吃。”
两个媳妇一开始不敢要,奈何推辞不过,便十分不安。
见里面好几颗糖果,越加殷勤,非要伺候。
马冰也不叫她们伺候,就东拉西扯问话。
“听说你们这儿前阵子老有野猫跑下来偷东西?”
“可不是!”大儿媳就道,“偷了好几条鱼呢,真是可恨!”
“哪儿来的?”马冰吃着茶,问道。
两个媳妇对视一眼,都是疑惑,“我们也想不明白呢,原来没有来着。”
“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上个月?”
“不对,这个月吧,说起来,这阵子倒是没见了……”
马冰心想,确实没见了,因为有猫奴帮忙喂鲜肉呢!
那些野猫这阵子怕不是吃得比人都好。
然后她又问附近有什么村镇,有没有什么新闻,谁家有没有走失过什么的。
等谢钰向村长详细了解了本地地形地势和隐藏的小路时,马冰脑袋里也被迫塞满了附近几个村落的八卦。
什么谁家嫂子和小叔子不清白啊,谁家男人头上带颜色,五花八门,令人叹为观止。
谢钰看着她一脸回味之色,表情就有些古怪。
走出去几步,到底是忍不住提醒说:“马姑娘,莫要借着公务之便问那些个。”
马冰一脸无辜,“她们非要拉着我说!”
谢钰失笑,无奈摇头,“走吧,元培他们也该来了。”
两人去到村口时,就见村长的两个儿子正蹲在那里,脚边堆着几十把铁锨、铁镐,都是刚才借来的。
过了会儿,元培和阿德果然带着二十号人浩浩荡荡归来,众人各自取了一把工具,打马朝野猫窝聚集地跑去。
此时太阳尚未升起,正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候,众人甩开膀子一通狠挖,但见老鼠满地跑、野猫四处蹿,当真是乱作一团。
当日头渐渐升到正中时,忽有个衙役的铁锨碰到一点硬硬的东西,然后再一拨拉,下面的土方哗啦啦倾泻而下,赫然是个空洞。
他咦了声,又赶紧铲了几锨土,发现里面混了许多老鼠屎。
感情是被当了耗子洞了!
而耗子洞下面,竟从灰黑色的土壤中,露出一点惨白的骨茬。
第72章 骷髅
都说一个大夫顶半个仵作,那么加上刚从衙门过来的张仵作,现场足足有一个半。
然后这一个半仵作就都对着坑里的骨头架子干瞪眼。
真是骨头架子。
身上的皮肉全被老鼠啃干净了,一点肉渣渣都不剩,甚至骨头架子上也遍布齿痕,如果不是实在太硬,估计这点儿都剩不下。
张仵作叹道:“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
啃到这个程度,已经觉不出恶心来了,看多了,甚至还有种诡异的美感。
多好的骷髅架子啊!
以往他们这些仵作想弄一副都不成呢!
元培问:“能看出身份来吗?”
坑边的张仵作就和马冰一起扭头瞪他,“您可真看得起我们!”
就剩一把头发和一个骷髅架子,连片衣角都没有,看鬼吗?
谢钰拍拍元培的肩膀,“边儿上玩去。”
又问张仵作,“弄出来?”
因怕毁坏证据,刚才只用铲子和铁锨挖出样貌,又特特去村里买了鸡毛掸子、碎布条子等物,清理骨架表面泥土。
可既然看不出来,就没必要继续放在里面了。
张仵作撑着腿站起来,自始至终眼珠子都扒在那骨架上。
过了会儿,竟带着点羞涩地对谢钰说:“大人,若当真不幸成为悬案,您看这……”
谢钰眯起眼。
张仵作此时的表情让他有种神奇的熟悉感,像谁呢?
哦,像不久前偷偷喂猫的于屠户。
就是那种看见了心爱之物,却又不便直接上手据为己有的挣扎。
张仵作紧张地搓着手,脸上满是渴望,又上前一步,老脸上竟泛起一点不自然的潮红,“成么?”
谢钰的嘴角抽了抽,强忍着才没后退,“可。”
若真成为悬案,这幅可以作为重要证据的骨架如何保存就必然成为难题,难为有人主动请缨。
张仵作眼中骤然迸发出奇异的神采,活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回光返照一样。
“但是,”谢钰立刻强调,“我等需以破案为第一要务,万万不可因一己私欲坏了规矩。”
张仵作是人才,这点奇特的小?癖好,可以包容,但不能越过底线。
张仵作郑重点头。
然后,他几乎是立刻从原地蹦起来,转身,毫不犹豫地跳入坑中,高举双手冲准备下来取骨架的衙役们嘶吼,“别动,都别动,放着我来,我亲自来!”
谢钰:“……”
众人:“……”
这是平时内向腼腆的张仵作?!
张仵作颤抖着手,近乎虔诚地将骨头从泥坑中捧出,中间有人想帮忙,他就像护食的猫一样“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