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位列前位的三品之上的大员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文官们时不时地低头,看向位列身后武官们,窃窃私语。
站在文官身后的武官们,则是颔首静立,无人出声。
坐在王座之上的东陵皇帝扫了一眼站在大殿最后面的武官,然后轻咳一声,挥手:“知道了,下去罢。”
士兵起身,退出大殿。
大殿之上弥漫着一种没有缘由的紧张气氛。
“南泽举兵北上,连拿我东陵两座城池,此乃奇耻大辱!可有人愿意出战,替孤拿回那丢失的两座城池?!”东陵大帝声音低沉,言语之间落下的是帝王天家毋庸置疑威严。
这话一出,议政大殿之上,无人敢再交头接耳。
太子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武将们,武将们依然是保持着低头不语的状态。
看上去很谦卑。
东陵大帝扫了一眼,大殿之上无一人抬头,见此状,忽然暴怒,把桌上的奏章全部推散在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大监见此立即一扫拂尘:“退朝!”匆匆跟着帝君离去。
朝堂之上所有大臣,默默地退出了议政殿。
出城门的路上,偶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方才军报。
“刘尚书!等等老夫!”
一个年迈的老者加快了步伐,追上了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那老者站定,回头,做了一礼:“是李尚书。”
刘旗上前对李涵做了一礼,然后两人共同前行,刘旗问道:“李尚书似乎是有话与老夫说?”
李涵点点头:“方才大殿之上,刘尚书为何不出声?南泽范境,刘尚书身为兵部尚书应当推举有才能的将领前去应战才是!”
刘旗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问李涵:“李尚书,八年前的‘朝东门事件’还历历在目,您以为现在还有谁肯去做那个出头鸟?”
李涵一听刘旗提到“朝东门”立即压住了刘旗的手,看了看周围。
发现他们身侧并没有人,才把刘旗拉到了更远离人群的地方,轻叹了一声:“现在朝野上下的武将们想地都是明哲保身,得过且过,谁还有当年北寰将军气魄,连破南泽十五座城池,一举定了我东陵立国至关重要的一战?”
刘旗听到李涵尚书提到北寰,亦是一声轻叹:“可悲、可叹啊!我东陵以战立国,不想最后那些为国出生入死的将军们,却几乎都死在了朝东门的那场大火里。就连北寰镇南封疆大将军也是落得如此下场。唇亡齿寒,如何让东陵的将军们不心寒啊……”
刘旗花白的胡须随着身体一起微微颤抖,似乎是在为那些枉死的将士们感到悲痛。
身为新政而上位的兵部尚书,刘旗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朝东门事件,但他知道那件事对所有将军武将们的影响。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刚才在大殿之上,他默不作声。
李涵身为工部尚书,对于当年“朝东门”事件亦是只能摇头叹息:“是啊,那件事,让今天所有在场的武将们都沉默,对我们东陵来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刘旗摸着胡子:“我东陵在这乱世中立国,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权力太大,掣肘了帝君的新政,帝君为了手中的大权,大开杀戒。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现在新政实施,东陵虽国富力强,但始终没有平定边关战乱。北境乌族,南境南泽,西域西神佛国,虽然不如我东陵地广,却也是难以攻克,随时随刻都在伺机而动。
“如今南泽犯境,有当年朝东门事件,还有哪个武将再敢来强出头啊……毕竟当年掌握兵权大将都已经兔死狗烹。那件事以后,有兵权的将领,也都告老还乡了……真是,时也命也!”
李涵沉思片刻,忽然站定不动,按住刘旗的手,问道:“此事也是有些蹊跷,南泽已经安静好些年了,前些年还派使者出使我东陵,送来朝贡之物,怎么转眼间就攻打我东陵南境?南泽有那么强大的兵力可以破城吗?”
刘旗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身后身穿绛黄色龙纹锦袍的青年男子冷笑一声,缓缓踱步而去。
*
御书房内,东陵帝君几欲横扫桌上奏折,扫了几次,发现于事无补,只能哀声叹气。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帝君身边大监低声禀报。
东陵帝听闻太子到来,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挥手:“让他进来。”
东陵太子许安泽缓缓从门口跨入,来到书桌前一丈远的地方,拜见东陵帝。
“太子来了。”
东陵帝扶额,大监见状,立即上前去替帝君揉搓着太阳穴。
许安泽抬眸,问道:“父亲可是为了南泽小国入侵一事烦恼?”
东陵帝苦笑:“你也看见了,方才大殿之上,一干武将居然无一人敢出战……我东陵泱泱大国让南泽连攻两座城池,简直是奇耻大辱!”
许安泽似是有备而来,知道东陵帝要说些什么,听了这话丝毫没有停顿地便给了下文:“父亲,其实这事,并不难办。”
东陵帝扬眉:“哦?”
许安泽回道:“那些外臣本就靠不住,除了仗着自己军功逼父亲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东陵皇子之中,也不是没有人才。何必非要指定那些外臣去出征南泽小国?”
东陵帝听许安泽这句话立即想起前段时间的北境传来的战报:“快给孤找找几天前的北境战报!”
大监连忙上前在桌子上的一堆凌乱的奏折中翻出了一本还未拆封的奏折,递给帝君。
东陵帝接过来,用指甲划开封泥,看见奏折之内刚劲有力的字,忽然龙颜大悦:“孤居然忘记了,前段时日北境送来的战报!泽儿说得对,那些外臣是靠不住的,只有孤的儿子,才是靠得住的!六郎在北境大败乌族,斩杀其一员名将!如此骁勇之资,足以堪当大任!来人!”
大监立即站在书桌前,跪下听口谕。
东陵帝喝了一口茶水,说道:“孤,皇六子,许安归,有大将之风,今南境有难,特此封尔为镇南将军,即刻从北境大营出发去南境大营,赐南境军队虎符,夺回城池!”
大监受到旨意,立即退下去传旨。
东陵帝看着手中北境捷报:“好一个许安归!泽儿,若你六弟在你的举荐下大败南泽,孤第一个对你论功行赏!”
许安泽微微一笑:“多谢父亲。儿臣身居太子之位,自然应该替父亲操劳一些国事。有些事情交给儿臣做,儿臣定当鞠躬尽瘁。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为重。国事虽然重要,但父亲的身体更重要。还请父亲保重身体。”
东陵帝揉了揉自己的头:“是啊,孤老了,这天下终归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许安泽微微欠身,“既然父亲身体不适,那便让儿臣替您宣太医来看看吧?”
东陵帝挥了挥手,表示默许。
许安泽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没多久,御书房里传来一声花瓶破碎的声音。
东陵帝指着门口,颤声道:“逆子!逆子!居然敢如此猖狂的提醒孤身体不行,早日禅位!孤还没死呢,就想来问孤要权!逆子!”
“咣当”一声又是一个花瓶破碎的声音。
邹庆大监传旨回来,看见御书房满殿的花瓶碎片,东陵帝扶着龙椅呼吸急促,立即上前去劝慰:“帝君息怒,帝君息怒啊!您越是这样,身子就越差,这点小事,真的不值当陛下生气!”
东陵帝指着门口:“那个逆子,这些年结党营私,在朝堂之上越俎代庖的事情干的还少吗?他这个太子当得好啊!都敢私自下太子令,杀他的兄弟了!当年孤真是瞎了眼,为何会立他为太子!如今养虎在侧,让孤日夜不得安枕!”
邹庆也是一脸苦意,劝道:“陛下,您还在生六殿下的气吗?”
东陵帝眼眸微抬,看着大监,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等他把话说完。
邹庆明白东陵帝的意思,连忙小心翼翼道:“老奴虽然是个没用的,但是这么多年跟在陛下身边,多少明白点陛下的心思。当年那件事六殿下确实反对声音最大。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陛下气也气过了,罚也罚过了。八年了,该把六殿下召回来共享天伦了吧?”
共享天伦。
邹庆这话说的极其讨巧,明面上是在说东陵帝的家事,其实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劝慰东陵帝,收回成命。
邹庆心里清楚,无论自己再怎么得宠,也是只大内的一个大监而已。朝局上的事情,容不得他一个奴指手画脚。
东陵帝当然听得出来邹庆这句话的意思。
邹庆跟了他几十年,知道他心中所念。
可是他是帝王,许多事情被人架上去,需要一个梯子才能往下爬。
东陵帝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那日许安归顶撞他的样子。
他愤怒地指着朝东门外的那片火光,字字慷锵有力地辩解与诉说,让他这个帝王毫无颜面。
许安归,居然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顶撞了他,转身离去,策马向着朝东门的方向奔去。
他这一去,八年未归。
第8章
◎落子开局◎
前些日子,许安归写了一本奏表,从千里之外的北境寄回,平淡地讲述了他大败乌族的事实。
邹庆伺候了东陵帝几十年,如何不明白这东陵帝的心思。
许安归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当年迫于情势,东陵帝不得不放逐许安归,不闻不问。
而今太子羽翼渐丰,党羽众多。
政令之事上,帝君的政令多有不便。
反倒是太子想做的事情,能做得顺风顺水。
太子许安泽在面对东陵帝的时候关心有加,实则暗地里已经有架空东陵帝君大权的心思。
而今朝中形式紧张,正是召回许安归的时机。
可这话要东陵帝自己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所以邹庆就极其有眼力见的“苦劝”东陵帝:“陛下恕老奴多一句嘴。现,太子即为储君,政务繁忙,许多事情顾不上陛下这边也是有的。六殿下还在宫里的时候,就有仁孝的美名……”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东陵帝显然很满意邹庆的反应以及这话里化外的意思,问道:“如果,这次安归大败南泽凯旋,孤就趁机把他召回来?”
大监缓缓地点头,表示可行。
压在心头的那一桩心事有了解决的方案,东陵帝长长出了一口浊气,顿时心里好过了许多。
*
十日之后,东陵北境大营接到了调任南境带兵的圣旨与调兵虎符。
许安归恭敬地跪地接旨,又恭敬地打发了送旨的内官,坐在营帐之内一直盯着手中的圣旨,沉默不语。
百晓撩起帐篷从外而入,看见许安归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圣旨,忙问道,“怎么了?圣旨上说了什么?”
许安归把圣旨递过去,让百晓自己看。
百晓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来,扫了一眼,顿时睁大了双眼:“南泽小国居然敢举兵范境?谁给他们的胆子?!”
许安归仰起头,缓缓地闭上眼睛,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只是两息的时间,他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许安归的脸上露出狡黠地笑意,问百晓:“你这么聪明,那便来猜猜。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不仅让他们举兵,还真的拿下了南境两座城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