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季凉是如此古灵精怪的性子,三两句话就把他的现状分析了透彻,那股堵在胸臆里的不舒服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许安归抱拳求饶:“是是是,姑娘句句属实,在下确实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可是姑娘……”许安归目光变得清亮起来,“即便我有这么多弱势,你还是选择了我,说明姑娘心中早有打算了,是吗?”
季凉懒懒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茶盏的边缘:“那要看殿下心中所愿了。”
“我心中所愿吗……”
许安归缓缓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幽幽地吐出一句话:“这些年征战沙场,见惯了战场杀戮,我心中所愿或许不仅仅是夺得东陵大权那么简单。”
季凉眸低有一抹幽暗,缓缓下沉:“不仅仅是夺得东陵大权那么简单吗……那殿下想要的是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片刻沉静过后,许安归睁开眼睛,眼中似有一股熊熊烈火,神态肃穆,言语坚定:“我想要的,是天下一统,万圣归一。我想继承的,是先皇的遗愿。”
果然。
季凉坐直了身子:“果然……季凉没有选错人。如果安殿下是为了天下苍生,万世黎民。季凉愿为您奉献出全部的力量与计谋。”
许安归看向季凉:“姑娘的心愿也是如此?”
季凉颔首,眼睛看向更遥远的地方:“殿下所愿,那也是我父亲的遗愿。”
父亲的遗愿?
若是遗愿,想必她的父亲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许安归看着季凉苍白而精致的面容,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如此潜心的研究兵法,研究政局,研究驭人之术,都是为了完成她父亲的遗愿。
她的父亲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能把自己的女儿教导的如此聪慧而且胸怀大志。
仅仅凭借那一袋袋锦囊,就困住了东陵一统天下步伐。
原来这样一个奇女子一直在等的,是一个心存天下苍生的君主。
这个君主,不是东陵现任帝君,也不是东陵现任太子,而是他一个被赶出东陵都城八年之久的、几乎被遗忘的皇子。
她到底是凭什么来断定自己就是她值得倾力付出的那个人呢?
无数念头在许安归的心头划过,最终都只变成了一句:“谢谢。”
季凉缓缓抬头,看向许安归:“殿下俘虏南泽四万大军,夺回失去的两座城池。此等大功,帝君不日就会下诏招殿下回许都。殿下可做好了准备?”
说到帝君下诏书的事情,许安归忽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手抚摸着茶盏若有所思。
季凉看许安归这样,不由地捂嘴轻笑:“怎么说到帝君下诏,殿下似乎有些……不安?”
许安归苦笑一声:“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
“季凉不知。”
季凉忍住笑意,展开手边的扇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许安归看季凉这样,就知道她心中早有打算,有气无力地说道:“姑娘就不要拿我玩笑了,此事若是无法很好的解决,就算是回了许都,我也是处处被人掣肘、寸步难行。”
季凉见许安归确实很焦虑,只好合起扇子:“这么说来,殿下是不想郭太师的小女儿嫁入你的府邸了?”
许安归见季凉如此说,不由地轻叹:“你也觉得,陛下会赐婚郭太师的小女儿给我当皇妃?”
季凉点头,认真地说道:“郭太师德高望重,升太师之前,担任过尚书令,总领六部事务。东陵现任的六部官员里有不少都是郭太师亲自举荐、提拔的。且郭太师对六部事物皆很熟悉。如果东陵帝君想要你有与太子一争高下的资本,自然会给你安排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郭太师中年得了这个最小的女儿,宠爱的紧,整个东陵皆知。不然那郭若水也不会十九岁了也没有嫁人。你娶了郭太师最宠爱的小女儿,郭太师自然也会在朝政上助殿下一臂之力——亦如当年他那么尽心尽力辅佐你的二哥许安泽登上太子之位一样。”
许安归轻笑:“既然你、我、陛下都知道郭太师的小女儿嫁给我,是最好的选择。难道许安泽就不知道了吗?”
季凉扬眉:“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皇子成婚,也算是皇家内院之事,陛下虽然有心,但是太子生母赵皇后未必肯让这门婚事说成,毕竟这事成不成都在那些夫人们的嘴舌之上。”许安归虽然这么说,但是眉头依然紧缩。
季凉看着许安归顾左右而言他,只觉得好笑,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殿下,您有话就直说吧。”
许安归抬眸,欲言又止,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
季凉看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笑,言道:“其实殿下根本不想回许都就立即成婚,不想自己的府上,因为大婚被安插进去耳目,暴露自己行事,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殿下想让我想想办法,让你免了这赐婚,对吧?”
许安归连连点点头:“知我者,姑娘也!”
季凉摇头,肯定地说道:“这婚,肯定是免不了的。东陵帝国六皇子早就过了及冠之礼的年纪,只是因为一直在外征战,才耽误了受礼。皇家规矩,在殿下十六岁及冠之礼之后就应该选皇妃。
此番殿下名正言顺、满载荣光归去,之前漏掉的礼仪怕是一个都不能少的全部都要补上。这皇妃不是郭太师的女儿也会是别家的姑娘,如果是别家的姑娘,我情愿殿下做郭太师的女婿。”
听季凉如此笃定,许安归垂下如月一般清亮的眼眸,那潋滟的脸庞,如同秋霜打了夏日翠绿的枝头,满山青野为他的沮丧,瞬间飘落成了枯朽。
那种凄美的气华,让季凉不敢直视,却又不忍弃之不顾。
原来传闻中的许安归真的有这样惊世的风骨,可以如此轻易的便敛去了日月星芒,独自成辉。
这种气质,称之为妖孽一点也不为过。
半月风华,绰约风流,逶迤灵动,说的大约就是这幅模样了吧?
许安抬起头,用朦胧的眼眸,盯着季凉。
季凉只觉得许安归身后骤然掠起一抹皎洁的月华,宛如神明降世。
“咣当”一声,季凉手中的茶盏打翻在地——这厮,居然使用美男计!
就这样让他用如此浅薄的伎俩得逞,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没品?
“咳!”
季凉侧目轻咳了一声:“许我想想……”
许安归脸上挂着一副奸计得逞的笑意,殷勤道:“好。”
季凉扶着额,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许安归看上去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这人其实一只披着华美人皮的恶魔。
为了不成婚,居然可以如此出卖色相!
更可气的是,明知道他用的是美男计,她居然全盘照收?!
许安归当然不知道季凉此时心里的懊悔,目光扫过神医谷内那片苍翠、被他砍倒竹林,落在远处万里山河,轻叹道:“如此神仙一般的世外之地,居然也卷入了这滚滚红尘之中,真是可惜。”
季凉目光随之远去,轻声道:“家国未定,天下万民皆盼再无战乱。季凉如何敢在这个世外之地蝇营狗苟?”
许安归颔首轻笑,看向季凉:“此次既然是你我开诚布公地约谈,事成之后,姑娘想要的是什么,直说无妨。”
季凉垂目,手放在七弦琴上,一勾,一串音韵随即而出:“请殿下放心,季凉所愿不会动摇东陵国本……我想要的,殿下日后,自会知晓。”
许安归会意地点点头,有所愿,才有绝对的忠诚,才好驾驭。
但她的愿望绝对不容易实现,最少需要他坐在皇储的宝座之上,才能完成这件事。
现下虽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愿到底为何,但日久见人心,以后相处下来,总会有机会可以探查一二。
一时间周围变得静然,许安归缓缓闭目,听着琴声。
竹楼清帐之内,余音绕耳。
竹林之间,百鸟附和啼鸣。
方才那匆匆一瞥,好似这世间万般风景,皆在这一处,尽收眼底。
登高而望远,这两人,一个年芳十九,一个年华二三,盘坐于竹楼之内,畅谈山河表里,意欲谱写一曲天下兴亡、万圣归一的天盛长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安归:媳妇,我不想娶别人。
季凉:不,你想,这是剧情需要。
许安归(委屈):你不爱我。
季凉:现在我俩确实还没感情戏。别闹。
许安归:……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第二卷 ,都看到这里的点个收藏嘛~呜呜呜,收藏不够,没有后续推荐啦~
第15章
◎嘉奖◎
御书房内,东陵帝君看着许安归的军报喜上眉梢,笑盈盈地摸了一把胡子,把许安归的奏表轻轻地放在一边。
跟在东陵帝君身边二十多年的邹庆大内官,看见帝君笑颜,连忙端上一盏刚烹好的热茶,问道:“是什么事让陛下如此高兴,老奴也想沾沾喜气。”
帝君心情大好,接过茶盏:“六郎果然是个当将军的好手,此去南境不过月余,就传来大胜的捷报。东陵南境失去的那两座城池已经尽数收还!”
邹大监一听此事,连忙绕道大殿之下,行跪拜大礼道贺:“恭喜陛下收回失地。六殿下此番大捷,确实是一件定边关、震慑南泽的喜事。”
帝君站起身来,步法轻盈,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笑容难得挂在脸上:“平身吧!不仅如此,此次收复失地,也是兵不血刃的连下两城!”
邹大监立即跟过来,符合道:“陛下有这样一个皇子,实乃东陵百姓之福啊!边疆战乱总是免不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六殿下确实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殿下!”
东陵帝君这些年少有如此顺心的事情,尤其是太子许安泽近些年屡屡不知轻重阶跃干政、头痛毛病越发严重之后,他的脸上就再也没有见过笑颜了。
先帝崩逝,他刚刚继承帝位,那些有着赫赫战功的开国元勋、国之重臣在许家王朝之上指手画脚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那种有命不能下达,有想法无法实施的屈辱还未完全褪去。
而今太子又一次让他体会到了被人掣肘的无奈与不甘的那种感觉,许安归南泽大捷的战报来得恰到好处。
东陵帝满面春风地问邹庆:“你说,此番许安归回都述职,孤赏他什么好啊?”
邹大监听陛下如此问话,心中一惊,连忙低头。
在君侧侍奉多年,邹庆最是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陛下高兴的时候,可以说一些锦上添花的好话,但是这种涉及赏罚调用君权之事他却是半点不敢逾越。
他诚惶诚恐地垂着头:“奴才不懂这些……陛下还是寻懂的人前来商议吧!”
东陵帝眼眸微眯,目光落在门外,朗声道:“那就去请兵部尚书刘旗来商议!此番是军功,找他最合适不过了!”
邹大监抬眸看着东陵帝的目光所落的地方,立即心领神会,回道:“是,奴才这就去传陛下口谕。”
两人在殿内说话,门外的一个小内官虽然乖顺地垂目,站在御书房不远处待侍,耳朵却是一动一动地把大殿之内的声响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邹大监前脚离开了御书房,消失在大门转角,这小内官就立即捂着肚子,跟身边的另一个小内官低声说道:“我肚子疼,去去就来!殿里有什么事,你帮我盯着点!”
那小内官嫌弃地看了一眼:“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