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你跟我是同岁呢!”接着郭若水皱眉,“真是可怜。你家里可还有人?若是有人,我着人把你们姐弟俩与你的父亲的灵柩给一并送了回去。”
苏青听着郭若水问她家人,连连摇摇头,眼泪又下来了:“我的母亲命苦,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早早地就去了。弟弟墨儿因为出生先天不足,脑子发育的不好,所以比一般人要蠢笨一些。父亲一人养我们,仗着祖上留了点墨,在封州城给那些富家子弟们做开蒙课程。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是也过的安稳。可前几年,父亲忽然咳嗽不止,城里医师都说父亲是得了肺痨。那些富贵人家怕父亲过了病气给公子小姐们,便把父亲给辞退了。封州城今年大雪,遭了雪灾,城里的物价一天一个样。我们本就不富裕,所以只能遣散了家奴,早早地雇了一辆马车,想着来都城找一找名医,兴许能治好父亲的病。谁知道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刚看见许都城门,就已经咽了气。这些年父亲病重,家里的银钱都已经所剩无几……”
郭若水听不得这些伤心事,话既然说到这里,郭若水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苏青姐弟俩身为书香门第却沦落街头——
北境遭了雪灾,这是现下皇城里最紧要的事情。这段时日,城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南下的灾民。
每当有天灾降临,百姓就会认为是当朝执政者德行不当,惹了天怒。既然是天怒,必然是需要天子亲自抚慰。
郭若水的大哥郭睿明身为户部尚书,已经为了北境雪灾的事情在部里睡了小半个月了。安排开放国仓赈济灾民、派遣抚慰官员发放冬衣、临时抽调第二年的银两、选择北上的赈灾官员等诸多事宜。
这一场雪灾这是东陵帝执政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天灾,所以朝廷对此非常重视。
天子秉承着替天赎罪的理念,特地打开了一路南下的城门,在沿途的州县设置难民救济点。允许难民们在没有通关文牒的情况下投奔各处的亲戚朋友。
这女子也是因为封州雪灾才流亡到了这里。
一个女子,一个痴儿,父母双亡。
姐姐没有嫁娶,长得清丽可人,温婉贤淑,自然是要被这些市井之徒给欺负的。
苏青说得直掉眼泪,郭若水的眼睛里也红了好几圈,道:“这么说来,你在这世上只有苏墨这一个亲人了?”
苏青点点头,看向身边的苏墨:“墨儿虽然智龄不能跟其他人一样,连话都说不全,但是很多道理他都懂。墨儿,这位小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要记住她。”
苏墨转过头,看了一眼郭若水,立即又把头转了回去,然后又悄悄地转了过来,好像一只小猴子在偷看一般。他不停地眨着眼睛,似乎是在自己思考一个很困难的问题。
片刻之后,苏墨拉住苏青的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记住了。”
郭若水看向那个少年,他面容清秀,只要不说话,安静地坐在那里,还是一个好看的人。他身上因为护着姐姐,一身孝衣早就滚的灰尘仆仆,脸上也有污渍。但是他全然不在乎,一直紧紧地靠着苏青。
看着苏墨这样,郭若水不由的想起郭若雪还在府里的日子。
三姐虽然长她将近九岁,可小时候,总也是这样护着她的。
那些郭若雪还在府里的日子,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浮上了郭若水的心头,一股心酸悄悄地在她的心底绽放。
郭若水回过神,下意识地用袖子揉了揉眼睛,把眼眶里的眼泪擦干:“既然你们无亲无故,就留在我们郭府,留在我身边吧?我虽然性子急躁了些,有些顽劣,但是绝对不会欺负你的!我身边还没有一个丫头会读书识字呢!”
说到这里,郭若水压低了声音,把嘴凑到苏青的耳边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学堂里的老学究上课讲的真的很难懂。你父亲若是给人开蒙的老师傅,想必在家里也是教过你这些的吧?”
苏青点头:“是,父亲自小也是教我的。”
郭若水立即喜笑颜开:“那太好了,你就跟着我,也可以给我省了好多学习的功夫。”
苏青看着郭若水立即眼泪又下来了:“谢谢小姐收留。”
“苏墨离不开你,我允许你把他带在身边。我会单独给你们俩一个偏阁,让你们姐弟俩住。”郭若水笑着看向苏墨。
苏墨只是低下头,看着苏青的手。
苏青拉了拉苏墨:“你也谢谢郭小姐。”
苏墨仰起头,盯着郭若水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谢……谢……”
郭若水连连摆手,继续问:“告诉我你父亲在哪里,我着人去帮你下葬了。”
苏青见郭若水对她的事情如此上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郭若水眼瞅着收了一个知书达理的陪读,以后学究的功课就有着落了,顿时心情大好。嘱咐了车夫去衣纺,给苏青苏墨一人买了一身衣裳。
苏家姊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远远地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对书香门第之下的公子小姐。
落在后面的郭夫人听了丫头们的禀报,说是九小姐在前面救了一位姑娘与一个痴儿,带上了马车,并没有做多的反应,只是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却也没有再多说话。
小厮报给郭太师的时候,郭太师倒是沉吟了片刻,对郭睿明道:“眼下难民入城,卖身为仆为奴的不少。你妹妹当街收了个丫头,倒也不奇怪。只是郭府容不得身份不干净的人。你着人去查一查这姑娘的身份,也好心安。”
郭睿明低头:“是,等回去问清楚了,我便派人去查一查。”
这一路去清灵寺倒也顺畅,再也没有遇见什么事。
郭府逢初一斋戒布施已经是寻常之事,满城皆知。
所以这一日来清灵寺外领吃食的乞丐与贫苦百姓早就按照规矩老老实实地排着队,等着郭府的车队。
只因最近有难民,寺外的等待布施的人越发多了。
静兰庆幸自己吩咐下去,多准备了几锅粥。郭睿明温和的眼神投向静兰,一片赞许。
郭府的人下车斋戒布施,苏青与苏墨就呆在马车上,直到郭若水回来。
*
回到了郭府以后,郭若水带着苏青苏墨进了门,苏青与苏墨瞪大了眼睛四处打量着郭府偌大的宅院。
这里无论是门前的石狮、一眼望不到头的回廊还是院子里种的草木,都是封城里那些富贵人家不曾拥有的。
苏青与苏墨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郭若水见苏青与苏墨走的极慢,连忙回头问:“你们看什么呢?”
苏青回过神,回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宅子。恐怕封城的衙门都没有这宅子气派。”
郭若水鼓着嘴点了点头:“九品官员的府邸确实是不能与我家相比,我们家的宅子是陛下亲赐的,据说之前是一位王爷的府邸。不过我自小就住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你们以后也会习惯的。”
郭若水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却是一幅淡然的样子。
苏青抿了抿嘴,走到郭若水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方才你帮我解围呵斥的那个人是刑部尚书的三公子。我父亲教过我,那是位居正三品的朝中大员。小姐为了我开罪了他,会不会给府上找麻烦?”
郭若水瞪大了眼睛:“他敢!区区三品,敢找我郭府的麻烦?那怕是在许都的日子过得太舒服,才会找我郭府的麻烦罢!”
苏青点点头:“如此说来,小姐家中的品级,要比三品还要大了。三品往上,那便是卿监、侍郎与三公了……苏青何德何能,让小姐如此照顾我……”
郭若水一副看神仙一样的表情看着苏青:“不亏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儿,你居然能把朝堂官职官阶记得如此清楚!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记住四品之下的官职官阶。以往学究考我这些,我总是挨罚。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以后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上学堂,这样就可以在我身边提点我了。”
苏青看着郭若水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敢再问。
在这样一个大户人家里,多做事,少说话,总是没错的。
第27章
◎闲聊◎
郭若水带着苏青去了她的偏水斋,把东厢房挪出来给苏青与苏墨住。
苏墨牵着苏青的衣角,在东厢房里走了一圈,问道:“姐姐……我们……以后、就……就住这里了?”
苏青点点头:“是。”
苏墨皱着眉:“不回封城了?”
苏青轻叹一声:“是,不回去了。”
苏墨低着头:“我……会想……月姐姐的。”
苏青揉了揉他的头:“其实我觉得郭小姐也不错。”
苏墨仰起头,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苏青说的那个问题,最后苏墨摇摇头:“还是月姐姐好。”
苏青笑了:“以后,姐姐要陪着郭小姐去上学,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乖乖的,知道吗?”
苏墨点头。
苏青看着苏墨如此听话的样子,眼里似有泪水,她摸着苏墨的清秀的脸说道:“墨儿,对不起。”
苏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苏青,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苏青忽然会对他说对不起。
但是他见不得苏青落泪。
苏墨抬起手,擦掉苏青的眼泪:“姐姐,不哭。墨儿一定听话。姐姐说的每一句话墨儿都记在心里,安静地待在这里,不吵闹……”
苏青看着苏墨如此乖巧,心里似有五味杂陈,心中愧疚之意更加深了几分。
*
回到府里,还未休息到一刻,苏青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郭若水叫喊声:“接啊!”
苏青缓缓地走向门口,看着院子里踢着小毽的郭若水,有无数话语沉淀在了眼眸里,如冬霜一般萧瑟。
郭若水看见苏青,一脚把毽子踢给了苏青。
苏青仰头,看着毽子直落而下,脚下翻了一个花,毽子又回到了郭若水那里。
郭若水伸手接住毽子笑道:“可以啊!你看起来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居然也会踢毽子!”
苏青低头:“跟苏墨踢过,这些乡间的小游戏,不想小姐也会。”
郭若水一听苏青提到乡间的小游戏,立即睁大了眼睛:“你快给我说说,平常家的姑娘玩什么?我们这里姑娘除了在屋里绣花写字等着出嫁,别的一概不会!别提我有多闷了!”
郭若水一副兴奋不已的样子,满眼的期待。
苏青则是看了看周围的丫头们,道:“小姐,今日你出去了大半日,马上就要传晚膳了,不如歇一歇,就去用膳罢。”
郭若水一摆手:“哎呀,我不累!你快告诉我怎么玩!”
苏青抿了抿嘴走上前去,低声道:“小姐,我才刚一来,就带着你玩乡野间的小游戏,若是被老爷夫人看见了,恐怕会说我教坏小姐……我与苏墨就留不得了。”
郭若水一脸不在意地想说什么,但是她看着周围丫头们都盯着苏青,顿时觉得苏青说的有道理。
这些丫头都在她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平日里因为她的顽劣,十日总有几日是挨了手板的。
现在若是她对苏青另眼相看,难保这些丫头里,有看见苏青受她宠溺不眼红的,随便拿着由头去告苏青一状。
若是苏青被赶出了郭府,恐怕这以后学究的功课,她又要自己写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识字而且识趣的陪读,可不能还没用过就被母亲给打发了。
郭若水点点头:“那好吧,那我就回屋小睡一会。到了晚膳,你叫我。”
苏青半蹲,送郭若水。
院子里的一众丫头们都看愣了。
这九小姐捡来的丫头可真不得了,居然能够一句话就让玩在兴头上的九小姐收了性子,回去睡觉?!
*
郭府后苑,安华阁内,郭夫人喝了一口茶,猛地看向正在向她汇报事情丫头,缓缓问道,“照你这么说,那捡来的丫头还是有些本事的?”
竹叶不敢打谎,连忙道:“是,真的就是一句话,小姐就去休息了。以往小姐在性子上,任谁劝,都要被她骂一顿。”
郭夫人身边的秦妈妈接过茶盏,应和道:“难得小姐看中这个丫头,肯听她规劝。或许那个叫苏青的丫头就是能拿住九小姐的人,眼下小姐嫁入天家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身边少不得需要一个得力的丫头时时刻刻提点着。小姐的性子,身边留不住丫头,若是苏青真的对了小姐的眼缘,那丫头的出身与见识,到底是比府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要强上许多。夫人不妨多留她几日,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