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隐忍,从不抱怨,也从不推卸,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别说御史台忘记了有他这个人存在,就连东陵帝刚才也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刘新上前一直欠身,等东陵帝回话,东陵帝道:“你说。”
刘新再向许景挚一礼道:“张御史所言,并非捏造。宁王殿下看看安王府的账本就知道,那些收受贿赂的银子,都是在选定临太傅当会试主考官之后,才送到安王府的。殿下方才说临太傅府中无人,确实,就是因为临太傅府中无人,那些行贿之人这才把银子,送到了安王府。请安王殿下,代为转交给他的外祖父,临太傅。这才有了这个账簿。张御史……”
刘新转向张蘅:“不知道下官所言,是否正确?”
刘新这一救场来的太及时,像是给张蘅打了鸡血,张蘅立即点头回答:“是,就是这样。”
许景挚又是冷冷一笑:“哦,照你这么说,许安归收钱,然后给临太傅传举子的消息?先且不说许安归为什么收了银子不放在安王府,偏偏把放在无人看守的临太傅府上等人去查。你当贡院外面几千禁军都是吃干饭的?这消息是怎么传进贡院的?临太傅又是怎么接到消息的?我朝为防止会试官员舞弊,卷子是誊抄的,主考官一直与两个副官同吃同住,同巡逻。你来给我解释解释,许安归的消息是怎么传进贡院,还不被人发现的?难不成,你要说整个贡院的人都被许安归还有临太傅给买通了?!”
刘新不慌不忙道:“贡院门外的禁军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举子答卷,总有才者,会写藏名文章的时候。同吃同住同巡逻,总有离开去净房的时候……只要有心,想做成这件事,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许景挚算是遇到了一个刺头。
他说一句,刘新回一句,不仅回一句,还把他提出的疑问都解决了。
刘新看向许景挚:“宁王殿下,您方才所言,都是推测。只有张御史手上的这本账簿,才是确凿的证据。若是宁王殿下想替安王殿下翻案,还是要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不然这事,只靠两张嘴皮子一翻一下,是平不了的。”
许景挚眼眸微眯,这人什么来头,回去他要好好查一查。
“陛下,”许景挚当即抱拳,“既然刘御史觉得给贡院里面的临太傅传消息这事只要有心人想做总能做成,那便请陛下下令让刘御史清查这次会试到底是谁把消息漏给临太傅了吧?刘御史自己说的话,可要自己负责到底。”
刘新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许景挚竟然让他去查会试期间谁是把消息漏给了临太傅。
禁军几千人,翰林院几十号人,都要他一一审问查验?
东陵帝望着许景挚,问道:“有必要吗?”
许景挚道:“当然有必要,既然有物证在手,那人证也不能少了不是?刘御史如此看轻我朝会试的严密程度,觉得是个人都能给贡院里面递消息,那就让刘御史来查好了。”
许景挚转向刘新,眉角上扬了几度,讥讽道:“看来当年刘御史只考取了一个举人,想必也是家境贫寒,没钱给主考官塞银子的缘故?”
许景挚说完这话,又看了一圈在朝堂上站着这些堂官们,高深莫测地笑道:“依着刘御史所言,若是我朝会试制度有问题,那么我朝这些年来中进士者,水平也不怎么样吗?花点银子就可以买到进士之位,又何需寒窗苦读十余年呢?”
许景挚这话直接惹了众怒。
堂官纷纷出口维护自己科举之路的不易,哪有什么塞银子,就可以中进士的?
“哎,各位大人,急什么?”许景挚提高了声音,压住了这些人的议论,“这话又不是我许景挚说的,是这位御史台新晋御史刘新刘大人说的。”
刘新就算是心中再有成算,也防不住许景挚在朝堂上公然的挑拨离间。
刘新这才定睛,认认真真地看向许景挚,重新打量这个以吃喝玩乐著名与许都的宁王殿下。这人,心思,远不止他现在看见的这一点。
许景挚挑拨离间的用意何其明显。
因为他所言句句属实,许景挚想救许安归,可是手上现在人证物证一个没有,只是靠一个嘴皮子死扛。
许景挚此时此刻要他去查这件事,先从贡院查起,并且挑拨了他与朝堂上这些进士关系,无非就是希望他下去查案的时候,这些官员不会配合,拖延时间罢了。
缓兵之计……用得甚好。
坐在上面的东陵帝早就窥见的许景挚的心思,这事正如许景挚所言,两件事来得太巧,不查清楚,很难结案。
而且……东陵帝的目光越过朝堂,放向殿门外,落在乌云幕布的天幕之上。
他很担心,北境这些年狼子野心,朝中又没有可以领兵之人,若是许安归出事的消息让北境探子知道,北境又将刮起一片血雨腥风。
“刘新。”东陵帝想到这里,当即道,“这事你去查。再没查清楚之前,切不可妄下议论。”
许景挚用的缓兵之计,而东陵帝用的也是缓兵之计,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不可轻举妄动。
许景挚这是再向他要时间,那他便给他时间,让他去查。
而且……
东陵帝眼眸微微下沉,心中另有番打算。
“陛下!”
站在朝堂之上许久都没有说话的太子许安泽,忽然发声。
东陵帝看见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东陵帝抬起手,示意太子说话。
许安泽走到正中,跪下,叩拜道:“请陛下替太子妃做主!安王妃在英国公寿辰上毒杀太子妃,其心可诛!她们虽然是亲姊妹,可到底还是骨肉相残,有违东陵国法。请陛下替太子妃做主,严惩安王妃!”
“太子殿下!”许景挚朗声道,“太子妃被杀一案已经交由大理寺查办,大理寺已经着手去查了,还没个结论,太子殿下怎么就知道杀太子妃的人一定是安王妃?!”
许安泽侧目:“皇叔,安王妃是现行犯,那么多双眼睛看见,那么多人作证,皇叔也带人去我东宫验了尸,好像也没找出什么证据证明杀害太子妃的人不是安王妃吧?”
许景挚道:“案子还在查,不到最后,怎可轻易断言?”
许安泽道:“现行犯,现在在大理寺还关押在官员值房,若是平日里有其他的嫌犯犯事,早就被关在大理寺牢房中接受审问了!而今怎么大理寺还能给一个杀人犯优待,还不开始上刑审问?!我东陵新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这次杀死太子妃的安王妃,就应该差别待遇吗?!”
许景挚冷冷地横了一眼过去:“先前你赵家牵扯北境军饷案中,不也法外开恩了吗?难不成,你这太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许安泽当即被许景挚一句话堵得气喘不顺,他立即回道:“那事是盛明州一时贪念,与赵家何干?!”
许景挚冷笑:“盛明州这些年一路往上爬,受了谁的恩惠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不是死,替谁担罪不是担?!”
“你!”许安泽被许景挚怼的语塞。
大殿之上堂官们纷纷低头议论,许多年没看见太子在大殿上吃亏。而今许景挚一回来,句句都戳太子的心窝,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妄与无畏。
看来打掉了一个安王,这皇位最后花落谁家,还真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
东陵帝沉声道:“宁王,不可无礼!”
许景挚瞥了一眼许安泽,不再说话。
许安泽又是一拜:“请陛下替太子妃做主!严惩安王妃!”
东陵帝着实头疼,他看向一直站在边上不说话的郭怀禀,道:“郭太师,这次涉案的两人都是你的女儿,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
郭怀禀似乎在愣神,没听见东陵帝说什么。
站在郭怀禀身边的解和,扯了扯郭怀禀的袖子:“陛下问你太子妃一案如何处置……”
郭怀禀这才回过神来,侧身一步出去,缓缓抬手道:“秉公执法,即可。”
许景挚回眸,盯着郭怀禀,看他面如死灰。
这时候一直站在队伍里静观事态的御史台御史大夫江元良上前一步,道:“微臣有一事想问宁王殿下。”
许景挚转过身去:“何事?”
江元良抬眸,眼睛里满是寒光:“今日殿下一上朝,不是与御史台争安王殿下之事,就是与太子殿下争太子妃的事。话里话外,宁王殿下都是想保安王府……不知道宁王殿下这般偏向安王府,这私自豢养亲兵这件事,宁王殿下是否也参与其中?”
这话说的,何其诛心?!
许景挚负手而立,回眸冷笑:“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既然御史大夫问我这句话,那我也反问御史大夫一句,倘若你们今天把安王府给踩死了。他日,边关战事烽火再起,是你御史大夫江元良去带兵打仗,还是你张蘅张御史,亦或者是你刘新刘御史?!”
许景挚这话问得所有堂官们身子一震,一句话就让所有堂官都闭了嘴。
但,江元良是何人?
御史台第一长官,专注朝堂唇枪舌战几十年,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被许景挚的话牵着鼻子走?
他当即一礼,面不改色,说道:“请宁王殿下先回答卑职的问题罢?您这般偏袒安王府,与安王殿下收受贿赂,自己豢养亲兵意图谋反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许景挚眯着眼睛望着江元良,这人其心可诛,他根本就不在意这句攀扯到底能不能把他拉下水,他只在意这话说出来,有人能听到。
正巧,坐在堂上的那位东陵皇帝,他的皇兄,一字不差的把这句话给听去了。
这话他答与不答,都已经输了一招。
他的身份,就注定了在这件事上,东陵帝对他不可能有一百个放心。更何况他这次回来,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跟东陵帝细细说他的腿是如何修养好的,就已经站在了朝堂之上。
这事任谁看来,都是他故意隐瞒自己已经修养好的事实,他是狼子野心!
可,许安归与季凉双双落难,他身为兄弟、朋友与私心,无论如何都要在这时候拉他们一把。他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今日若是他没有站出来替他们辩驳,那么来日,他们的案子若想翻案就难了。
许景挚盯着江元良:“难不成,就凭你这一句话,你就想把我也圈禁在皇宫里?”
江元良微微欠身:“卑职不敢。”
可他这话说了,就没打算让许景挚全身而退。
“既然江元良有此疑问,想必还有其他人也有这样的顾虑。既然如此,孤也不好继续让宁王殿下一个人去查这件事,免得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大家都不满意。”东陵帝看着下面的堂官,“可再推举一身份贵重之人,与宁王一起调查这件事。你们有合适的人选吗?”
朝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身份贵重之人,现在除了许景挚,还有谁呢?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门口的内官朗声道:“清王殿下,觐见——”
东陵帝眼前一亮,立即道:“宣!”
“宣清王殿下觐见!”
一层一层的声音穿出去,许安桐风程仆仆地进了大殿,他手上抱着一本奏折,一贯是他温柔和煦的模样,他边走边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还看见了许景挚站在了朝堂之上,脸上略有惊讶之色,却也是弹指间便消失。
他行了大礼,道:“臣拜见陛下,南泽事务已经接纳完毕,特地快马加鞭回来述职。”
邹庆下去把许安桐手上的奏折拿上来,呈到案前,东陵帝让他起来回话。
在回话之前,先问诸位:“这事由清王与宁王一起来查,诸位可有意见?”
没人说话,就连许安泽也没说话。
全员通过。
东陵帝道:“退朝!太子、宁王、清王、郭怀禀、江元良跟孤去御书房。”
许安桐一脸疑惑,却也跟着众人一起欠身,送东陵帝起身。
许安桐起身之后,看了看许安泽,他一脸悲痛。又看了看许景挚,用阴冷的目光一直盯着江元良。最后看了看郭怀禀,他一脸沉寂,从侧门,往御书房去了。
他快走两步,拦住外祖父解和。
“外祖父,”许安桐欠身,“这……”
解和抬眸,贯是他一脸温和的样子:“没事,去罢。去了就知道了。”
“是……”许安桐看着解和离开,转身看向许景挚,“皇叔的腿,养好了?”
许景挚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事都凑到一起去了,你说巧不巧?”
说完他便甩下许安桐,自己走去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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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东陵帝坐在上面,五个人站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