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杀?”许景挚回身侧目。
“不像是他杀,现场做成了自缢的样子。”江海回道,“屋檐上我们都检查过了,有挣扎的痕迹,凳子倒的方向也对。如果不是自缢,那下手的人,就是行家。铁了心不想让我们找到任何可以释放安王殿下的证据。”
“还有一事,主子。”江湖接着回话,“下午张学在赌场追人一路追杀回张府,在路上口不择言,什么都说了。这事,传得人尽皆知。可朝廷断案不能只凭口供,最后还是要看物证。这事,即便是深追,也只能追到张翰林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更何况现在张府上下只留了一具尸体,张夫人,张学以及其他人,都不见了。即便是要去找人证,也很难找到了。”
江海道:“我们分别去查过厨房,壁炉还是热的,说明是在我们去之前不久就撤离的。”
“主子!寒掌事与凌公子来了。”宁王府书房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直接带过来。”许景挚回身看向江湖江海,“你们先起来,这事不怪你们,是我大意了。找该想到那些人若是想办法脱身必会推一个替罪羊出来。我应该提早在张府附近布防。”
书房门被人推开,寒期起跟凌乐进来,向许景挚行了一礼。
许景挚回眸看向寒期起:“张翰林被人灭口了。”
“什么?!”寒期起瞪大了眼睛,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他妈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
凌乐看向许景挚,若有所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景挚回道:“就是方才。在我们人去之前,他就被人灭口了。张府现在只有一具尸首,其他人都不见了。”
凌乐沉吟片刻道:“我去通知藏息阁全城找线索,他们不会在白日里动手,距离事发应该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那么多人一起失踪,动静不会太小。一定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许景挚点点头,凌乐抱拳离开。
寒期起一脸懊恼,要不是他喝酒误事,或许张翰林就不会死了。
许景挚盯着他:“现在气恼也于事无补,我们要想对策。对方明显是拿张府全府人的性命威胁了张翰林,让他自缢。他自知这事已经传开,明天上朝他没法解释,这才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换全府的性命。案子我们查了这么久,也有点眉目了。我们来对下消息罢。”
寒期起虽然自责,可他还是分得清楚事情轻重缓急,他抬眸,望向许景挚:“这是一场局中局。安王殿下与公子利用了这个局,想要找到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
许景挚点头表示赞同:“他们想借机引出背后的黄雀。现在这黄雀很明显,就是许安桐一党。太子妃的事情,是东宫设的局。许安归那边,就是许安桐一党设的局了。他回来的时间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许安桐在背后操纵。”
“安王殿下与临太傅的事情,我倒还能想得明白到底为何。公子那边的事情……我实在是不明白,东宫为什么要杀太子妃,而且一定要嫁祸在公子身上呢?”寒期起看向许景挚希望他能给他一个回答。
许景挚知道寒期起不太研究朝局,他开口解释道:“大概是为了得到郭太师的助力。”
“这话怎么讲?”寒期起问道。
“郭太师从一开始就知道安王妃不是真正的郭若水,但还是允许季凉嫁入安王府的。郭太师为什么会允许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呢?”许景挚看向寒期起,问道。
寒期起蹙眉:“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个局面,或许就是郭太师想极力避免的局面?”
“对。”许景挚走到椅子边坐下,“郭怀禀这个人精明得很,宦海沉浮几十年,他深谙自己两个女儿嫁给两个皇子从有一天会闹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他允许季凉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其实就是在给郭若雪留后路——若是有一天两人必须有一个人死,郭怀禀也希望郭若雪下手的时候,没有太多的顾忌。毕竟安王妃并不是郭若雪的亲生妹妹。”
寒期起到这里才有点明白东宫的用意。
许景挚继续道:“郭若雪的死,现在看来,其实就是安王妃下的手。郭怀禀如果不明就里,你猜郭怀禀会恨谁,最后又会站在哪一边,帮助谁呢?”
寒期起恍然大悟:“这事是在做实安王府,把太子妃死做成是安王妃下的手。那么郭太师必然会因为安王妃杀了自己的女儿,而倾向太子!到时候太子其实就相当于得到了户部与吏部的支持!”
许景挚点点头:“这就是太子想要的结果。所以,在朝堂之上,郭太师没有阻拦任何人查安王妃,甚至都没有打算替安王妃说话。其实郭太师也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不管大理寺与陛下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阻拦,甚至都不会心疼一下。”
“所以安王妃的这件事,必须找到东宫杀人的证据,不然以后在朝堂之上,安王殿下将会举步维艰……”寒期起忽然觉得这一局翻盘机会近乎于渺茫,“宁王殿下……说实话……我觉得,殿下与公子只算到了张翰林那步棋想要拖出清王殿下,并没有算到东宫的这步棋。眼下安王殿下的事情,还有待商榷,可是安王妃的事情,却几乎是找不到任何证据……这事来得太巧了……他们怎么就能想到一起去,选在同一时间出手呢?”
“不,他们不是想到一起去了,而是有人做了一个更大的局,想要一箭四雕!”许景挚微微颔首,“你记不记得,许安桐那里作假的账簿,是从谁那里得到的?”
“赵惠拿给赵皇后……赵皇后……”寒期起明白了,“赵皇后拿给了惠妃,由惠妃出手做了这事!她们在这件事上是沆瀣一气!”
“这事若是许安桐一手策划,他就不会把太子也拉进来,让太子也变成获益的人。”许景挚把手放在下巴上,轻轻揉搓了几下,若有所思,“可这事若不是许安桐策划的,单凭许安泽与赵皇后,还有惠妃的智商不足以谋划得这么缜密。太子妃死,他不仅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得到了郭家的助力。许安归身陷囹圄,最有资格竞争太子位置的人因为谋逆,在皇兄心中种下一根再也拔不掉的刺。甚至,因为这件事,逼我出手……让皇兄更加忌惮我。在这件事上,怎么看都是太子获益最大……所以我推断这整个局,其实是太子府那个名叫何宣的詹士谋划的。”
寒期起心中一怔:“怎么可能?”
“你在藏息阁不看宫里的消息,应该不知道,但是你们公子一定知道那个人的厉害。”许景挚的手抵着自己的鼻息,“上次北境军饷案,赵家能以最小的代价从北境五姓中全身而退,也都是因为他游说了许安归你们公子,还有我皇兄。这一次……”
许景挚放下手,眼眸微眯:“他最差的设想是谋了安王府,最好的设想是连我与许安桐一起拖下水。不过就是两只鸭子与四只鸭子的区别而已,但总归受益者,都是太子罢了。许安桐聪明,可他不愿意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所以这些事,我们暂且可以算在惠妃与解和身上。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寒期起望向许景挚,神情严肃。
许景挚道:“今日.逼张翰林自缢的事情,就很像是许安桐的手笔。”
“殿下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寒期起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局,居然有这么多操盘手。
“我早就说了,这事如果是一开始就是许安桐谋划的,他不会把好处都给了太子。以他与许安归的关系,想要匡到安王府的账簿,易如反掌,何苦又借赵皇后的手去拿账簿呢?”许景挚站起来,缓缓踱步,“这一切都是何宣谋划的,他故意在许安归的事情上漏一个破绽,他其实是想要连带解和与许安桐一起拉出来,无论是许安归或者我在这个破绽上给解和致命一击,还是许安归被处置之后,何宣自己亲自动手,解和都是被算计利用的那个。”
许景挚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只用玉仿的竹子的笔,回身望向寒期起:“但是现在,有人在我之前,把那个漏洞给堵住了。解和如果察觉到那个漏洞,早就应该堵死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查到之后,张翰林才死呢?”
许景挚把笔拎起来:“许安桐用比你我更短的时间,就洞悉了这一切,然后提前下手,绝了解家与他的危机。”
许景挚松了手,那只玉做的毛笔直直地落下,摔在地上,沿着竹节工艺,裂成几块。
“就跟这只玉一样,现在他们与我们,各自为政,各自为了自己生存而战。”许景挚道,“我这个四侄子,他的智谋不在你们公子与许安归之下。若他接手这盘棋,许安归这事查清楚的几率就更小了。”
寒期起本身就对朝局不太敏感,现在听许景挚一说,就觉得更麻烦了。
但是他能听明白许景挚说的意思。
现在,太子现在有何宣这个谋士在侧,策划了这整个事情。
何宣利用了所有人,只是为了给太子铺垫一个好前程,想要借这个机会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他们在岸上要谁死,谁就死。
这个池子里,有安王府,有郭府的人,有解府的人。
可是许安桐回来了,他直接把解府的人从池塘里拉了出来,开始与太子一党进行周旋。
眼下,这个池子里,还有郭府与安王府。
随着时间的推移,池子里的人若是不能自救,或者让别人来救他们,他们就会在池子里冻死,或者力尽溺死。
寒期起与许景挚现在虽然站在岸上,可他们手中没有救人的工具,他们的每一条线都被堵死。只能看着池子里的人,绝望的挣扎,然后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寒期起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无所适从的感觉。
任他追查事情的能力再强,都抵不过那些人的精心谋算。
*
这一夜,季凉又一次被提审。
枭雨挡在季凉的前面冷声道:“为什么不是汤大人与翟大人来提审?”
来提审的人表情淡漠回道:“我们大人难不成成日都要耗在这里陪你们不成?你们现在被扣押在这里,这件案子的主审要提审犯人都是理所应当的。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让开!”
枭雨眼眸微眯,周身立即有杀意涌出。
季凉上前一步,拉住枭雨:“我跟他们去。”
枭雨回头:“他们……”
季凉盯着枭雨,表情严肃,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枭雨这才让开道路,眼看着季凉被人带去。
回廊之外暴雨倾盆,忽然一声巨响在季凉耳边炸裂,吓得她身子微颤。她望着那一瞬宛如白昼一般的雨幕,微微蹙起了眉。
衙役带着她到了大理寺的提审房。
这间房与之前的不同,这里到处都是昏黄的火把与油灯,四处密不透风。进到这里,就能闻见一股刺鼻的血腥之味。
季凉有些犹疑,站在门口,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那衙役也不跟她解释,直接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人,周围的人立即上去把季凉用铁链捆住,拉到了一个架子边,把她锁在了上面。
季凉好像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当即大喊道:“你们要做什么?!动用私刑?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她动了动身子,被困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那衙役后退一步,从黑暗里走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妇人,领头的那个妇人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看见季凉就露出狰狞的笑容:“谁给我们这么大的胆子?这话应该我们问你才是,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毒杀太子妃!”
“啪——”
说着一鞭子就直接抽到了季凉身上,那块被鞭子抽过的地方,瞬间就出了一道血印,火辣辣地感觉随之而来。
季凉咳了几声,抬眸看去:“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
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鞭子下来,这一鞭子好似要了季凉半条命一般,抽得她直咬牙,倒吸了几口冷气。
拿着鞭子的妇人见季凉不再嘴硬,把鞭子放在手中扯了两下,笑道:“这就对了。审问审问,我问了,你才能回答。不然吃苦的只能是自己。”
*
“怎么样了?”郭怀禀负手站在大理寺的回廊之上,问身边那个对季凉行刑的妇人。
那妇人颔首道:“无论怎么问,都不承认人是她杀的。”
“内里监的手段,也不过如此。连个事情都问不出来。”郭怀禀睨了身侧的那个妇人一眼。
那妇人低头道:“我们内里监折磨宫女的手段是多少年传承下来的手艺,只要过了我们内里监的手,就不可能有不说话的人。可是……”
那妇人回眸看了一眼提审的地牢入口:“那女子嘴是真得紧,无论怎么用刑,她都不肯开口说话。已经晕过去几次了。”
郭怀禀仰头,望着雨幕:“是不是你们用的刑不够重?不是惧怕了她安王妃的身份,不敢真下手吧?”
那妇人回道:“区区一个王妃,我们内里监还不放在眼里。内里监里,连皇后、太妃都审过,更何况是一个亲王妃?用了鞭刑、针刑、夹棍都不肯说……今夜不能再审了,在这么审下去,人就撑不过去了。”
郭怀禀转身,从衣袖里掏出一袋子东西,沉甸甸地递给妇人:“你们内里监来审问,也是奉了皇命,无须多有顾忌。若是真的能抗得过你们内里监的刑……多半是真的没做过,也好还我女儿清白。秦嬷嬷辛苦了。”
“多谢郭太师的赏钱。”秦嬷嬷接过来,表情依然淡漠,“我们替陛下办事,无不尽心尽力的。既然这事是郭太师请的旨,您又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着想,我们省得的。若身上不留下伤痕,不将养个半年,这事在太子与陛下那里就不能翻篇。”
郭怀禀睨了秦嬷嬷一眼:“这事就托给嬷嬷了,别让她死了。”
秦嬷嬷俯身:“是。”
郭怀禀沿着长廊,缓缓离去。
秦嬷嬷望着郭怀禀的身影,长叹一声。跟着她一起出宫的几个嬷嬷见郭怀禀走了,这才凑过来,说道:“郭太师也太狠了,对待自己的小女儿居然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秦嬷嬷把手中一袋银子,丢给她们,道:“你们懂什么,爱之深,责之切。若是过我们内里监的手,安王妃还是不招,陛下对太子也算有个交代。总不能真的都查不到,却又真的斩了安王妃吧?还是郭太师明白陛下的心思,不然他也不能亲自去请旨,让我们内里监来人审……”
身后那几个嬷嬷拿到钱,喜笑颜开,接话道:“那可未必啊,安王还在天鉴院里待着呢。安王的事情查不清楚,我看安王妃也凶多吉少。到时候安王府不落个满门抄斩,就不错了!这种事宫里还见得少吗?比起满门抄斩,郭太师还是希望留女儿一条命的,哪怕是过了我们内里监的手,也在所不惜。”
是啊,不少。
秦嬷嬷暗叹一声,又回了刑房。
*
“父亲。”
大理寺外的马车上,郭睿明见郭怀禀回来了,连忙起身去把他搀扶进来。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马车吱呀的声音在巷子里传得悠远。
“怎么样了?她招了吗?”郭睿明问道。
郭怀禀睨了他一眼:“一个连剑架在脖子上都不说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刑具下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