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嫔妃与士族女郎们,在永宁寺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转眼就到了翌日。
顾休休一大早就被喊了起来,朱玉忙着收拾寮房里的东西,伺候她梳洗过后,便将来时带的物件,一一收拾整齐,打包好放在一旁。
今日是在永宁寺停留的最后一天。
待她们清晨起榻盥洗过后,便要饿着肚子,在巳时准时抵达永宁寺山后的泉眼行宫。
据说那泉眼乃是先帝游历此处时,发现的天然泉眼,以此泉水净身过后,可以摆脱世俗之欲,洗涤心灵,修身养性。
虽然顾休休觉得这可能只是先帝的心理作用——那贞贵妃可是年年来此处泡泉眼,也没见贞贵妃的心灵得到净化。
总之先帝在此处建了一个汤泉池浴,以泉眼之水为引,让每年来永宁寺礼佛的嫔妃和士族女郎们都泡一泡泉眼,免得整日想着勾心斗角,令人厌烦。
后来这个习俗渐渐流传下来,成了去晦迎吉的泉眼,年年太后都要率着女眷们泡一泡,再回永宁寺上一柱香,算是给这一趟礼佛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泉眼被分作两处,后宫嫔妃与士族女郎们身份不同,自然是要分开沐浴。
顾月启程前,特意来顾休休房间内交代了一句:“你手上有伤,不要在泉眼里泡太久。”
顾休休何止是手上有伤,上次在采葛坊从三楼跳下去,被二楼露台上的花盆瓷片扎伤了后腰,如今腰上也上着药,扎着纱布。
她准备进去意思一下,沾沾水,待上片刻,便从泉眼里出来。
顾月要随着太后和皇后一起去山后的泉眼,就先行离开了。而皇帝不知是不是被贞贵妃气过了头,昨晚上晚膳都没吃,便连夜离开了永宁寺,赶回了洛阳城里。
元容还没走,似乎是准备等着顾休休一起离开。但是泉眼只有女眷能进,他跟着过去不方便,便在永宁寺里候着了。
那泉眼在后山上,虽离得永宁寺不远,途中却是山路陡峭,不便乘坐马车。像虞歌就是被刘廷尉抱过去的,而顾休休则是跟其他女郎似的,徒步行了过去。
老夫人年岁大了,腿脚不利索,本来依着顾休休的意思,让她在永宁寺歇着便是了。
但老夫人认为,既然来了永宁寺,却不去泉眼,很容易落人话柄——太后年岁大,不是照样也去了。
好在太后思虑周到,一早就让人备了几抬步撵,老夫人一路坐着步撵被抬到了后山泉眼,除了颠簸了些,没怎么费力。
顾休休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带着朱玉到了泉眼处。幸而她平时也有习练武功健体,这些山路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倒是那一路上沉默不言的顾佳茴,似乎累得不轻。
那泉眼外让先帝建成了行宫的模样,周围荒凉偏僻,此处却平地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佳茴在行宫外怔愣了好一会,插着腰不住喘息着,抬手擦了一下额间的汗水。虽然不想跟顾休休搭话,却担心自己第一次来,会走错地方闹出笑话。
她咬着唇,凑到了顾休休身边,声若细蚊:“姐姐,我跟着你走……”
顾休休看了她一眼,突然发觉顾佳茴身上,却是有不少眼熟的古早言情女主设定。
譬如身世可怜,成长不顺,据弹幕所说小时候的顾佳茴善良又单纯,受偏执母亲的影响,以至于逐步黑化成了钮祜禄·顾佳茴。
譬如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哪怕遭遇再多的挫折,下一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仍是如初坚强的模样。
譬如受虐点满级,恋爱脑满级,哪怕四皇子虐她千百遍,她依旧能待四皇子如初恋,并死心塌地,坚持一条路走到黑。
相比起有点东西的顾佳茴,顾休休更为不能理解的是,四皇子为什么能当上男主。
在原文中,四皇子只是因为认错人,就要勾结敌军杀她兄长,伪造谋逆证据灭她族人。
若他是个心狠手辣,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人,胸有城府而深藏不露,姑且可以算是个疯批男主,读者喜欢他还有缘由。
但在顾休休看来,原文中四皇子所做的那些举止,大抵都是按照贞贵妃的意思来办的——他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贞贵妃要山匪劫走她,该是安排了山匪对她先淫后杀,但他偏要来横插一脚,亲自上阵。
也就是说,四皇子其实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傀儡。
只不过在主角光环的影响下,他阴差阳错娶到了顾休休,又刚好太子殿下死的早,再加上贞贵妃给他计划谋策。天时地利人和,都叫四皇子占全了,这才让读者觉得他很厉害,又有智谋又有手段。
而自从那日夜宴上,顾休休通过弹幕得知了真相,改变了她嫁给四皇子的命运后,剧情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脱缰而去。
不但四皇子让读者塌了房,那贞贵妃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讨到半分好处。
想必贞贵妃在短时间内,该是没心思再作妖了——毕竟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挽回皇帝的心。
贞贵妃本就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若是此时再作出什么乱子来,只会将皇帝越推越远。
更何况,听闻贞贵妃还没醒过来,大抵是要修养一段时间,等伤势好些了,才有力气继续谋划怎么报复她。
顾休休收回思绪,带着顾佳茴进了行宫的大殿内。大殿左边的入口,是士族女郎们的泉眼汤池,右边则是皇室嫔妃女眷们沐浴净身的汤池。
行宫外部署了上千侍卫看守着,将行宫四面八方都围守的很严实。永宁寺四面临山,地处偏僻,附近山头上的山匪实在不算少。
不过山匪们也不是傻子,清楚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
每年暮秋时候,太后一来永宁寺,山匪们便都显得格外老实,甚至这几日为了避开官兵,连山头都不出了。
待她们进了那行宫大殿的门口后,则看不到侍卫或郎君了——连刘廷尉都得乖乖在行宫门口候着,不敢僭越半分,顾休休身边的暗卫便也都留在了行宫外。
进了汤池需要更换浴衣,免不得有赤身的时候,士族女郎们相互看一看就罢了,而婢女们身份低微,自是进不去汤池内,只能侯在大殿里等着。
更何况那浴池内环境封闭,婢女若是进去了,连带着女郎们一起,人数太多就显得乱糟糟的,空气都要拥挤几分。
巳时一到,在大殿里等候已久的女郎们都有秩的走进了汤池内。朱玉将换洗的干净衣物交给顾休休,不禁再次叮嘱道:“女郎腰后有伤,不宜在汤泉中浸泡过久。”
顾休休点头:“知道了,我差不多待上片刻便出来。”
说罢,她领着顾佳茴进了左边的汤泉入口。行宫内别有洞天,与大殿的奢华辉煌不同,汤泉周围保留了大自然的原始环境,一山一水皆是天然孕育形成。
进门便是一扇十二面的贝母屏风,绕过去屏风就到了更换浴衣之处。顾休休为了图方便,来之前就已经将浴衣换上了,脱掉外边的衣裙,便露出了浴衣。
说是浴衣,其实跟穿在里面的亵衣裤差不多,只是浴衣乃是用白色素罗所剪裁,遇水后不会像是亵衣那般紧贴在身上。
行宫内共有三十多处汤池,四周的景色宜人,但毕竟是封闭的环境,空气不甚畅通,汤泉旁又燃着檀香——据说是千年沉檀,甚是名贵。
顾休休寻了一处离门口最近的,左右就是意思一下,泡不了多久就要离开。
她坐在汤池外,刚把腿伸进去,背后就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透过清澈的汤池泉面,顾休休看到了神色阴沉,张牙舞爪的温阳公主。
昨日在佛苑没有瞧见温阳公主,傍晚放孔明灯时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顾休休还以为温阳公主那日被她打了两巴掌,就被气得离开永宁寺,回洛阳城了。
温阳公主在靠近顾休休身后时,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像是个偷东西的贼人。
该死的顾休休,前日打她巴掌,昨日又伤了她的母妃!
平日有太子殿下在身边护着便罢了,如今到了行宫里,太子总没办法跟着顾休休了吧?!
她转过头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她,便勾起一抹冷笑,双手猛地向前推去。
顾休休抬起眉梢,向右偏了偏身子,只听见一道尖叫,随即传来‘扑通’一声响。
汤池中荡起巨大的水花,温阳公主用力过猛,没碰到顾休休,反倒让自己摔了进去,双手使劲在汤池中扑腾着,看起来狼狈极了。
这边动静不小,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顾休休托着下巴,思忖许久,也想不通贞贵妃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养出四皇子和温阳公主这两个蠢蛋来。
这汤池又不深,就算温阳公主把她推进去了又怎么样,还能淹死她不成?
还是说,看见她落水出丑的样子,温阳公主会忍不住开怀兴奋?
瞧温阳公主这动作熟稔的样子,大抵平日在北宫里,也没少恶作剧戏弄旁的嫔妃宫婢。
果然是骄纵坏了,真是幼稚。
直到温阳公主从汤池里爬出来,士族女郎们才知道落水的人是她,再一看旁边的顾休休,不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她们准备好了吃瓜看戏,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那行宫不起眼的山石岩角背后,悄无声息地爬出了一个又一个手持利器,腰别砍刀的山匪。
第34章 三十四条弹幕
温阳公主扑腾了好一会儿, 才从汤池里爬出来。她本是应该去行宫右边的汤池,但好不容易逮到顾休休独处的机会,她便想趁顾休休不防备, 将顾休休推到汤池里。
虽然汤池没有多深, 猛地栽进去,也要摔个狼狈不堪, 叫旁人看上笑话。
谁料顾休休竟然躲过了她这一推——这一招百用不厌, 她曾在湖边推过五皇子——便是那位没活过十岁就夭折的五皇子。
五皇子的娘亲原是个身份低贱的宫婢,但是命好, 只被宠幸了一次, 就怀上龙子。
母凭子贵, 那宫婢被提封为浣嫔, 整日将五皇子当做宝贝心肝似的护着。原本温阳公主与五皇子无冤无仇, 也是互不相干,直到那次贞贵妃将本该留给她的鲛人纱, 赠给了浣嫔。
那是她求了贞贵妃许久,贞贵妃才答应了留给她半匹鲛人纱裁衣, 结果就因为贞贵妃瞧着五皇子伶俐可爱,便将鲛人纱给了浣嫔裁衣。
温阳公主本就郁闷,刚巧回去的途中看到了五皇子独自一人溜到御花园的湖边撒鱼食,她一时冲动, 就将五皇子推进了湖里。
那湖并不算深,谁知道五皇子不会泅水, 等她喊来了人, 将五皇子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那日刚巧下过雨,湖边有些淤泥, 五皇子亦不是第一次从太傅那处偷溜出来喂鱼了,没人怀疑尚且年少的温阳公主,只当是五皇子自己失足跌了下去。
今日温阳公主虽然没准备将顾休休溺死在汤池中,却是有意让顾休休在众人面前呛水出丑。
她爬出汤池,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一边咳嗽,一边指着顾休休,嗓门响亮:“……你为何要推我?”
温阳公主便是这样不能吃亏的性子,她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反正没人看到她是怎么掉进汤池里的,她就算说是顾休休推了她,顾休休又能耐她如何?
“……”顾休休挑了挑眉,盯着温阳公主看了半晌,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温阳公主,你脚滑栽进汤池便罢了,难不成还将脑袋也摔进了水?”
温阳公主没听懂她的话,只听懂了那一句‘脑子也摔进了水’,不禁怒道:“你什么意思?!”
她不紧不慢,轻声道:“你不在皇室泉池中待着,跑到这里来,还口口声声说我推你……难不成是我有什么法术,能将你从右边的行宫,平白无故变到此处来?”
顾休休特意将‘平白无故’几字咬的用力了些,旁的士族女郎听到这话,都哄然笑了起来。
是了,腿长在温阳公主身上,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突然栽进汤池中摔成落汤鸡?
大抵是想作妖,却不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一时脚滑,失足栽进了汤池里。
温阳公主也是自不量力,想她母妃贞贵妃都栽到了顾休休手里——女郎们昨日在佛苑中看了一出大戏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管真相如何,总之同样都是被摘指诬陷,到最后贞贵妃撞了墙、失了宠,而顾休休却毫发无损。
这足以说明顾休休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偏偏温阳公主还看不透这一点,将顾休休当做了北宫中好欺负的嫔妃宫婢一般。
能在这汤池中沐浴净身的士族女郎,大多数是出身名门贵族的嫡女,她们可不怕温阳公主,此时都毫不留情面地嘲笑出声。
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咯咯笑声,温阳公主气得脸都红了,她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从那日在北宫的赏菊宴上初见,到今日行宫泉眼,她次次在顾休休身上吃瘪,一次都没讨到过好处。
甚至顾休休还扇过她两巴掌。
眼泪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着,温阳公主红着眼睛,抬起的手臂在空中抖了半晌,憋出一句狠话来:“你等着,我要去找四皇子哥哥!”
说罢,她便要扶着一旁的山石站起身来,似是准备离开这里。
顾休休没有在意温阳公主的狠话,不知是不是被温阳公主闹腾的,她觉得呼吸有些不顺,胸口微微窒闷着,空气都染上了几分灼燥。
许是温阳公主掉进去的时候,被汤池里的水迸溅到了,失聪的左耳嗡嗡作响,似是浸水的海绵,感觉有些发胀。
顾休休抬起皙白的指尖,轻轻揉了揉耳屏,眼前原本稀疏的弹幕,在一瞬间突然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