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光,像是一个永远都到达不了的美好梦境。
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岑兄弟,岑兄弟。”
有温和的声音响在耳侧,岑楼抬头,那声音,是从那束光中传来的。
“岑兄弟,醒来了。”
随着这声音,那束光,在他的行进中,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岑楼睁开眼。
入眼,是微微亮的天,太阳还未升起,夜间有一抹凉意,他转过头,正对上身旁的温瑾。
他端方含笑,声音温和:“岑道友,你睡着在这里了。”
“清晨露重,虽然道友修为深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还是回房间去吧。”
“我恰巧也要往那边去,便与道友同行一路。”
岑楼双眸是浓淡的暗色,他看着温瑾,应道:“好。”
就像是,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一样。
两人并立而行。
温瑾三言两语挑起话题,与岑楼聊着怀玉城中的趣事,也会听岑楼说几件魔界的趣事。
维持着冷淡的礼貌。
岑楼很配合。
他知道他身旁的人是谁,知道他是温瑜假扮的温瑾,知道了这个失去哥哥的少女,如今的执着是对哥哥所愿的守护。
他知道,她也许并不喜欢客套,但她客套,他配合。
她做什么,他都配合。
这近乎于麻木的迁就,是岑楼对于温瑜的道歉,他自诩在意和喜欢,甚至生命守护毁损,可他,却竟然不知道温瑾的死亡,不知道少女的异变。
只当一切如常。
因而,每次见到温瑜扮成的温瑾,他都觉得心疼和歉疚。
从前,他就说过,少女所愿,便是他所愿。
如今,仍然是。
无论,她是以温瑜的身份要求,还是以温瑾的身份索求。
他不知道她要将自己引到哪里,但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还是能将世界一切都吞噬殆尽的使者岩浆,他都会眼睛都不眨地走上去。
只要她说“你去”,他便会去。
温瑜嘴角含笑。
两人虽是并行,但每当遇到岔路或者转向,她都隐隐提前迈一步,引领着前进的方向,甚至,为了防止岑楼怀疑,还引导着他说出了“城主可要一起赏莲?”问话。
本就是她的引导,温瑜定然欣然而往。
莲花池中,可不只是有莲花,还有,她在大梦一世中一番布置,为这一池塘鱼群和整个御兽宗搭好的戏台。
那被拉长的十四秒中,足够进行反击了。
在大梦一世中,温瑜化风而行,如香随行,又再次给大梦一世中的人,种下了魂灵震颤。
对于御兽宗门人,她给了他们“莲花池的莲花开得正漂亮,在那里祈福定能让大人看到”的暗示,催动着他们一醒过来,就会想要来到莲花池。
对于佛修明台,她加强了女主意志的影响,将这整个大梦一世中的春|梦一场,再次投影刻印,让他记得深刻,尤其是,对于他说的那几句话。
而打散空间的前一刻,她倾尽全力,将修真界中尽可能多的魂灵拉入。
虽然只有一瞬,虽然他们可能都没有感觉,但是已经足够温瑜给他们种下一个小小的心理暗示——“今天的无边台上,似乎有大事发生。”
最后,她拉住了空间中的鲛人凌朗原,对他交代了几句,让他为自己,在特定的时间和位置,放开浮生若梦的限制,创造一个与现实世界的空间重叠。
那个重叠,便是莲花池。
书中,这是三号鱼明台与女主沐颜第一次肌肤相亲的地方,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是有一个心魔驱动下的诱|惑,张力满满,读者恨不得拿放大镜看每一个字。
如今,这样的张力,将迎来它的观众。
当然,在此之前,应该先给其中一位观众提前铺垫下心情。
“岑兄弟,”温瑜含笑:“昨夜我与瑜儿长谈,她告诉我说,她现在并不想离开怀玉城,你只是把她当做朋友,并没有别的意思,她告诉我,你的心里,早有属意的女子。”
“那女子清纯圣洁,早在许久以前,你们就已经相识,只是你一直自愧于魔尊身份,怕唐突了对方,所以从未表明心意。”温瑜笑笑,问道:“岑兄弟,瑜儿所说的,可是事实?”
事实吗?
岑楼的瞳孔中映着对方含笑的脸,明明是温瑾的男子样貌,可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却是温瑜。
明明他含笑温和,举重若轻,可他看到的,却是温瑜的紧张。
温瑾死了。
想要怀玉城中继续有温瑾,那么温瑜就不会离开,不仅不会离开,她也不会放过任何可能让她离开的理由。
比如,来自魔尊的、以求和为目的、根本无法拒绝的结亲。
此前,在他认出她之前,她就曾以温瑾的身份,警告过他“男女有别,不要谮越”。
她不想要他的在意。
她要他的在意,全都给另一个女人,给另一个她亲口说过讨厌的女人,给一个她的哥哥心有所属却被玩弄的女人。
她要,他便给。
“是事实。”
岑楼甚至扬起了一抹怀念的笑:“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在我的生命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那般明亮和耀眼,叫我只是看着,就心向往之,终是,自惭形秽。”
他的脑海中,并不是白色幼兽的他拖着受伤的身体,与沐颜的初见,那初见,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不在想起,褪色在记忆中,模糊不堪。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的是那晚明月高墙,荡起的秋千上,少女扬起的蓝衣袍角,她容颜精绝,一脚踹在他的身上,那一下,就像是踹在他的心里。
为那只有黑白和血色的世界里,注入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斑斓。
温瑜眸光微暗。
前前后后,就数岑楼这条二号鱼贡献的冰晶值最多,可同样的数值,樊长鸣早已恢复正常,甚至开始叛变女主意志,转投我方阵营,可岑楼,却是反复拉锯,仍对沐颜难以忘怀。
据温瑜估计,他脑子里剩下的水,折合成冰晶值,大概900万零10点。
昨天贡献的100万立刻被比得相形见绌。
如今,了了几句,他就毫不在乎地,在温瑾面前表露了对沐颜的在意,无论是从对妹妹表露过关心的角度,还是从两人曾在拍卖会上相争过沐颜手帕的角度,都未免深情得过了头。
好在,今日戏台上这一场戏,打得就是岑楼最痛的点。
温瑜转过头,继续往上引:“岑兄弟说的这个人,可是沐颜沐道友?”
岑楼绷紧下巴,几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他努力从记忆的边角处,扒拉出对于沐颜最初的情感,竭力去圆一个“他在意她”的假象。
“温……兄弟,实不相瞒,魔修随性享乐,跟随欲|望,哪怕在路边,都能见到鱼水之人,我生在魔界,只当这是正常。”
“是沐颜,让我知道,这世间女子还有别的模样,让我知道,冰清玉洁,纯挚真诚。”岑楼顿了顿:“我曾因此自惭形秽,觉得生于魔界污|秽的我,根本不配出现在她身边。”
“却也希望着,她能够注意到我。”
“为了能配得上她,我甘愿守身。”
“守身”这个词,对于一个魔修来说,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没有魔修会这样说,也没有魔修会违背自己的欲|望。
这个举动,也让这本书的读者,为岑楼的守护狂磕了一把,毕竟,出身污|秽的浪子回头,为了这个人,小心翼翼地不敢碰触,守着只希望她看过来这一眼的样子,叫人疯狂心动。
这是主角意志喜欢的那个少年孤勇的赤诚。
“沐道友确实很好。”温瑜笑笑:“此前无双拍卖会上,因为那枚绣帕,曾与岑兄弟有所相争,如今想必沐道友已经解释清楚,那么我们之间,便也没有什么误会了。”
“实不相瞒,此前温某对于沐道友,也心向往之,只是,那向往,只是对着一个美好的幻影,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实际上,我对于沐道友并不了解。”
温瑜自惭而笑:“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的心中还有怀玉城,与岑兄弟相争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再有,而且,岑兄弟来这御兽宗,是为了沐道友,并不将整个魔宗放在眼里,在这一点上,我就不如岑兄弟。”
很多这样的书中,为了表达男人鱼们对于女主的在意,都会让他们连这世间一切都不在乎,家国、事业、亲眷,全都排位在女主之后,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人,除了这份感情,就没有什么可以在意和操心的事情了。
很多人,都羡慕着这样的感情,因为,那样被一个人放在心里重视的感觉,何其珍贵。
温瑜不知道,以前的她,拥有记忆的她,少女的她,是否也曾期许着这样一份情感,但现在,她知道,她不会有这样一份情感。
她虽然没有记忆,可她知道,若是她有爱人,定会与她理念相同。
温瑜想起,曾经在66号现实世界中,看过的一个战争电视剧。
她记得一个女人,她并不是男主最后的妻子,在电视剧中,总共也没有活过三集,却是那个时候,将军男主爱着的人。
高高的城楼上,她是敌军的俘虏,枪比在她的脑门上,她的爱人,带领着另一方的军队,与她遥遥相看。
她喊:“开炮。”
“你若是我的男人,就开炮!”连声音都嘶哑。
若是可以,谁都希望,城楼下那个男人,深深爱着她,会害怕她受伤,会为她退却,万千铁蹄,从此转向。
可非偶像剧的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城楼下那个男人,深深爱着她,会害怕她受伤,会为她退却。
但他,是捍卫这个国家的将军,他与他爱着的她,都是捍卫着这个国家的人民,都知道,战争无情,这一刻,不是谁无能,不是谁不爱,只是,生与死,从来就没有什么两全。
炮声轰鸣。
男人得到了他的妻子,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妻子。
那个画面,被温瑜永永远远地记住。
在纷乱的时刻,两个拥有共同信念、共同方向的人,相携一起,向光明而行,即使黑暗来临,即使亲手将死亡交付,死去的那个人,也知道,活着的人,会带着他的信念,继续地走下去。
这是,建立在信念感上的爱情。
倘若,城楼之下,男人真的退了,那么,他便不再是,那个女人爱上的那个人。